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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残灯朱幌(2)

沈燔从夏妍家离开之后,好容易拦下一辆出租车,开到半路始终还是放不下心,惴惴地总觉得像是要出些什么事情,直到后面有一辆救护车带着呼啸声从旁而过,这种不安的感觉就越来越强烈。

他让出租车折返回去,再到了夏妍家的时候,却已经一个人也没有了,打甘草的电话又始终没人接,依稀就猜到出了些什么事情。好在桐城不大,固定的急救医院就只有一个,没费多大劲就自己找了过去,等到询问了一圈人,终于在停尸间外头找到甘草的时候,自己也吓了一跳。

“甘草?”他俯身探问,一只手情不自禁地覆在她惨白的额上,甘草素日整洁的头发有些凌乱,杂杂地蓬松着,清澈的眼神里却是一派茫然的样子,让人一见之下不由心疼难忍。

“唔?”甘草依稀听见有人唤她,有些不确定地扬了扬头。分辨了一会儿才认出沈燔来,裂开干裂的嘴扯出一丝最微薄的笑:“你怎么来了?”

“有些不放心你。”沈燔轻轻撤回手,伸进衣兜里攥成拳,“打你电话也没人接,怕你出了什么事情,寻了一路才过来。”

“我没事,”甘草的脸缓缓转向停尸间的方向,“但是姐姐,姐姐她……”说到此处,眼泪又忍不住扑簌簌地往下掉。

“乖,没事了。”沈燔缓缓坐在她旁边,刚打算要说些什么。甘草一手挥开了脸上的泪水,声音有些闷闷地说:“你帮我打个电话叫宣椱,让他过来,好吗?”

沈燔心尖一窒,却微笑地应了声:“好。”

宣椱接电话倒是快,背景嘈杂得要命,能听见激烈的音乐声与人群哄乱的叫喊,不知道是身出什么地方。沈燔言简意赅地简述完毕,宣椱在电话另一端沉默半晌,只说了一句:“我尽快赶过来。”

宣椱的尽快却一点也不快,沈燔坐到后来稍稍有些耐不住,见着甘草却依旧是一副伤心呆滞的模样:“我去买些吃的回来,你今天还没吃东西吧。”

“我不饿,你要是有事先走吧,”甘草像是为了要让他放心似的,站起身踢了踢有些僵麻的脚,“我没事,撑一撑总是能过去的。”

沈燔踌躇了一会,终于还是开口问:“你姐姐的事情,要不要让你家里人知道?恐怕接下来还有些别的事情,你一个人也顾不过来。”

“爸爸身体不好,”甘草叹了口气,“爸爸有心结,妈妈就是因为这个去世的,要是让他知道姐姐的事情,我不知道他会怎么样。能瞒一时就瞒一时吧,好在姐姐也不算常回家,先把这几天混过去再说。”

“那你姐夫呢,他也知道了吗?”

“他在医院里,跟医生了去办手续了。”旋即又绽了个轻蔑的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办手续了,还是欢天喜地地去找梅寒岭告知这个‘好消息’去了。”甘草往走廊外侧走了几步,见着窗外天色已经有些黯下来,想着今天估计是回不了家了,掏出手机就要给家里打电话。

“手机没电,拿你的借我用用。”

甘草伸手接过沈燔递来的手机,熟稔地拨出一串号码,接电话的正是爸爸:“我还在药房加班呢,我跟璞云约了出去吃饭。晚上要是晚了就睡她家了。”

“没事没事,我会注意安全的。”

“好的,不喝酒,您放心吧。”甘草强颜欢笑地做出一副平日如常的口气敷衍爸爸,正打算要挂机的时候,就听见身后有一个不大,却足以让电话另一端听清楚的声音响起:“甘草,妍妍是不是在里面?”

甘草呆滞地转过头,莫笙宵正坐在一架轮椅上,左脚上缠着厚厚的石膏绷带,看着她的眼睛一字字地重复询问:“妍妍在里面?他们是不是把妍妍送进去了?”

甘草还没从眼睛见到的震惊里回过神来,手上拿着的电话里已经传来爸爸一连串焦急询问:“是笙宵在说话吗?妍妍怎么了?你们到底在那里?出什么事情了?”

甘草觉得脑子里乱得不成,本能地想找借口来敷衍过去:“姐姐没事,姐夫陪她来医院做个常规检查,真的没事情。”

爸爸听得疑心大起,忙问:“那你刚才怎么不说?让笙宵接电话。”

甘草有些为难地看了莫笙宵一眼,将手机缓缓递过去,眼神暗示他不要乱说话。手机刚递到半路,一位浓妆艳抹的女护士拐进直通进太平间的走廊一头,还没走到跟前,就带着有些厌烦的表情冲着他们大声嚷嚷:“你们谁是死者夏妍的家属?这份证明开得不对。”

手机“啪”一声落在地上,电池从机身里砸出来,显示屏的外壳四分五裂地碎着。

甘草低着头,攥拳隐忍了很久,猛然冲过去对着莫笙宵吼:“莫笙宵,你是还嫌我们家不够乱吗?”

沈燔忙上前两步抓住甘草,从后头将她两只手臂牢牢固定在手掌里:“镇定一点,甘草,别激动。”

“我还能怎么镇定?姐姐死了,爸爸也知道了。都是因为这个人,都是因为他!莫笙宵!都是因为你。”甘草瞪着轮椅上的莫笙宵,“你怎么还不走?你还想做什么?我家里人被你连累地还不够吗?”

莫笙宵也没料到有这样的变故,本就死灰一样的眼里更黯了一分:“是我的错,都是我,怎么死的不是我?”

“是啊,怎么死的不是你!”甘草努力想挣脱沈燔的束缚,“你放手,我们家的事情,不用你来管!”

沈燔从没见过这样的甘草,在他的眼睛里,甘草永远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乖巧样子,就算是再不高兴再不开心,也不过就是皱着鼻子,静静地一个人小声哭一会儿。他既心疼又为难,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制止住甘草此刻近乎狂暴的举动。

“松手啊。”甘草扭头看着他。

“先回家吧甘草,去看看你爸爸好不好?姐姐已经这样了,不要让爸爸又出什么事情。”

甘草听了这话果然挣扎的力气弱了几分:“回家,对,我要回家。”

“我陪你回去。”

刚才还在一边嚷嚷的女护士见着事态不对,很识时务地趁机溜号了,一转身,迎面就撞上一个匆匆赶来的人,女护士摸了摸撞得生疼的额头,刚想开口咒骂一句,抬眼看着面前这人满脸阴沉,正直直瞪着她。

女护士在这个陌生人一瞪之下居然觉得有些战栗,抬起手扇了扇周遭扑面而至的浓烈酒气,厌恶地捏着鼻子跑了。

宣椱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一幕,一个人背对着他坐在轮椅上,头垂得很低,这人面前站立的是甘草跟沈燔,沈燔近乎搂抱地将甘草固定在怀里。

“甘草……”宣椱皱了皱眉,努力压了压因为看见沈燔跟甘草这样的亲密状而产生的一丝不悦。

“宣椱?”沈燔一愣,手上力气一松,甘草顺势挣开他,绕过莫笙宵直直扑到他怀里,呜咽地说:“宣椱,姐姐死了,姐姐死了。”

宣椱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放在她的秀发上安抚一样轻轻摩挲。

宣椱久久没有说话,他抱着甘草的那一双手围得非常紧,什么也不说,但却给甘草很大的力量。

“我要回家,你带我回去,爸爸不知道怎么样了,他知道姐姐的事了,我怕他……怕他受不了。”

甘草哭了一会儿,又有些委屈地说:“我等了你好久你都没有来。”

“我来了,没事了。现在是回家吗?”宣椱见甘草现在说话都有些颠倒,只得抬头问沈燔,“这边事情都完了吗?”

“你先带甘草回去吧,我在这里守着。”沈燔面无表情地俯下身对莫笙宵说,“刚才那个护士是说什么证明没开对?我再推你过去一趟好了。”

宣椱知道沈燔做事向来细心,放心地正要带着甘草往医院外头走,兜里的手机却在此时叫得山响,接起来听了几句,额上的皱纹却越拧越紧,“我现在有急事,你们自己搞定吧!”宣椱不耐烦地对着电话说。

那电话又说了几句,宣椱声音忽然提高起来:“送到了哪个医院,有没有生命危险?”

“好好,我就来,”宣椱对着甘草说,“对不起,甘草,有一个朋友,小时候的朋友,割脉自杀了,现在在一个医院急救,我一定得去一下,因为那个朋友身边没有亲人,你,你在这里等一下我。”

他说得很着急,一头的汗,甘草呆望着,手里木木的,直直地盯着他说:“你要走?”

“甘草,你先等等,那人还在抢救,发现的时候已经没气了。”宣椱答道,又转而安慰她,“你不用去了,你现在的情绪不稳,需要休息,还是好好呆着。”

沈燔听见这边的对话,也皱起眉,本想开口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把话咽了下去。

“要不,让我替代你去好了,你还是陪甘草吧!”沈燔看着,忍不住把话说出来了。

“那边那个人,唉,我必须要去。甘草,你……”宣椱心下有些愧疚,知道此刻是甘草最需要他的时刻,自己却这样撂挑子走人,实在不像话,但是另一边的事情又太过紧急,不去不成。

“那你走吧,”甘草脱力似的挥了挥手,“走吧。”

沈燔此刻再也忍不住,提高声量说:“宣椱,你觉得合适吗?甘草等你这么久,就这么走了?”

“你帮我送甘草回家吧,晚点完事了我去甘草家找你们,”宣椱低头思索了一会儿,终于还是捏了捏手里的手机,“我先走了。”

甘草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他,看着他松开环抱着自己身体的双手,不再敢看自己一眼,垂着眼转身离去,整个人彻底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