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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余花落处(1)

素白的挽联在小院偶尔刮过的微风里摆荡,像是阳光下的云彩般缥缈清逸,只是颜色太寡淡了些,隐隐地透着些凉薄的气息。

甘草拿了一块干抹布,轻轻擦拭灵台上的浮灰,盯着姐姐的大幅黑白遗像端详良久。突然听见身后有人走动的声音,转过脸招了招手,让端着一盘水果的继母走到近前:“阿姨,姐姐这张照片真是美。”

“是啊,”汤阿姨叹了口气,“这张相片还是她考上大学那一年照的,她嫌放在学生证上的照片不好看,央求着我带她去照相馆另拍的,那时候照相馆还把这张相片挂在玻璃窗里好一阵子。”又抬眼看了看甘草手上的抹布:“已经很干净了,甘草你去歇歇吧,今天人多,你要是嫌乱的话,就躲出去逛一会儿。反正家里还有我,晚上我去陪陪你爸爸。”

“没事,这么久都过来了,不在乎这一天。”甘草摇头笑了笑,拿着抹布又要去擦凳子。

汤阿姨没说话,心里却还是忍不住难过,自从夏妍去世之后,本来就沉静的甘草变得越发安静了,有时候一个人站在窗边就是大半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以前偶尔还会跟朋友出去玩,现在除了上班就是回家,要不就是在医院里陪父亲。

“阿姨好。”

汤阿姨的思绪被一声招呼打断,抬眼一看,院子里正站着个打扮入时的美貌姑娘:“是璞云啊,来得真早。正好我要出去买点东西,有你陪着甘草我也放心,快进去吧。”

“想着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就来早了点,”穆璞云熟门熟路地径自走进内屋,一边冲着甘草喊,“在干吗?我帮你。”

“也没什么事,”甘草坐下来,又指指身边的椅子让穆璞云也坐下:“我就是闲得慌,想找点事情做做。”

“成啊,几天没见变劳模了啊。”

甘草知道穆璞云是成心逗自己高兴,笑了笑说:“就你话多。”

穆璞云探身朝着四周看了看:“你家宣椱呢?怎么没来?”

“他昨天跟沈燔帮着布置灵堂到早上才走,我让他们今天晚点来的。”

“沈燔呀,”穆璞云拖长了调子带着些调笑的语气说,“你们俩后来怎么着了。”

“啊?我们?”甘草一愣,“很好啊,很好的朋友。”

穆璞云点点头,想了想又说:“那天在我家的事,是我做得过了,一直没机会跟你道歉,真是不好意思。”

“不会不会,我都忘了,”甘草忙摆手,“也不是什么大事,何况我早晚也是要知道的。没关系,是我要谢谢你告诉我才对。”

“那你怎么一直也不问问我是怎么知道的呢?”穆璞云也不等她问自己,径自开口说,“你还记得吗?上大学的时候,我们两个总是爱在熄灯之后爬出去吃宵夜。有一家小店的烧烤做得特别好,咱们每次总要去吃几串才罢休。你从来都是个对帅哥不上心的,我不一样,看见长得顺眼的总是要多看几眼才罢休。”

“沈燔也在那儿吃烧烤?”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穆璞云嗤了一声,“是每次我俩坐定点烤串的时候,他十次有个四五次也会晃进来,找个僻静的角落,也点了些吃的,但是每次都不吃。我起先还以为他是对我存了什么心思,后来发现他竟然一点上来搭讪的意思也没有。”

“因为我留了心,渐渐发现不是只有晚上吃烧烤才能看见他,回回咱们夜不归宿或是玩到半夜,路人里总有他一个。起先我还有些怕,后来次数见得多了,也就当作是个太有缘分的陌生人。”

甘草听得惊异,忙问:“那你当时怎么不跟我说。”

穆璞云翻了翻白眼:“我当时指了几次给你看,你回回都看到狗肚子里去了,什么也不记得。不过我也是个玩心大的,毕业之后也就渐渐把这事情忘差不多了,直到有一天我不是拉你去相亲吗,你带上沈燔一起,我第一眼就觉得熟,但是怎么也想不起来,还以为是这男的得了我的眼缘。”

“后来,后来你就想起来了?”甘草不知道此刻自己作出一个什么表情才合适,沈燔在她大学的时候就跟踪她?他干吗要跟踪?难道还是有什么居心不成?

穆璞云摇摇头:“要是当时想起来就好了,也省了我后头多少心思。后来你成心撮合我俩,我看他也挺对眼,以为像我这样的一个女孩子投怀送抱,怎么能有男人挡得住。哪知道不但是挡住了,简直是把我掀翻在地又踏两脚。”

甘草对这事情有些歉疚:“当时也是我不好,乱点鸳鸯谱,明知道他对我有点意思,还硬把你拽进来。”

“不关你的事,要怪还是怪我自己,是我动了心。”穆璞云苦笑了一记,“我本来想的是,他认识你也没有几天,即便是有好感,也无非就是好感而已,我都已经倒追了,肯定让他的心思没两天就转到我这儿来,哪知道后来越处越不对头。我追问他,他却也咬死了口什么也不说。”

“那时候你已经跟宣椱在一起了,沈燔那一阵子脸色却是越来越凄惶,我当时看得百思不得其解,心说这也太不正常了。至于吗,才刚认识你几天啊就这样。直到有一天夜里我翻以前大学时候的照片看,才猛然想起这件事。当时我自己也吓坏了,一个电话打到沈燔那里,他居然也没否认,只是说‘看你们两个女孩子半夜不回宿舍,怕碰见坏人或者遇见什么事’。”

“就因为这个?”甘草也是听得心惊,“为了怕我们出事,所以每次我们夜归他都跟着?”

“不是我们,是你。我也就是沾了你的光,与有荣焉而已。再后来的事情就不难猜了,我问他是不是就是当年送你红娘子的人,他当时就坦然承认了,不过也警告我说让我不要说出去,怕因为这件事情让你跟宣椱闹不合。”

甘草听到此处,再也忍不住,长长叹了口气,却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

还能说什么呢,缘分总是一件那么叵测的事情,时而擦肩、时而相逢,时而被命运撮合着亲密又疏离,却始终也识不出今生前世的绕指情思。

穆璞云陪着她唏嘘了一会儿,突然拍拍她的肩说:“嗨,你姐夫来了。”

甘草一抬头,果然见着是莫笙宵,撑着一根独拐正一瘸一拐地穿过小院子往屋里来。

“我扶你一把。”甘草站起身走过去,有些冷淡地说。她心里对莫笙宵依旧是十分厌恶,却也知道无论如何,把夏妍的死全推在莫笙宵身上并不公平,夏妍过世的那一天,自己的态度的确是过激了。

“自己来就好,”莫笙宵有些受宠若惊地往边上闪了闪,“我走习惯了,不碍事的,再有个几天连这拐也用不上了。”

“那你坐吧,”甘草端过一个软凳扶他坐下,“那天在医院是我态度不好,姐姐的事情,终归大家都不好受。”

莫笙宵脸色一黯:“是我没有照顾好妍妍,你那么说我一点也没错。”眼睛在灵台里一扫,正好看见屋子正中的挂着的夏妍黑白遗照,有些求恳地开口说:“甘草,把那张照片拿给我看看?”

甘草心一软,听地眼泪就要掉下来,却是穆璞云手快,拿了那副照片递给来给莫笙宵。

“我当年认识妍妍的时候,妍妍就是这幅样子。”莫笙宵摩挲着照片,一时万种情绪闪过心尖,像是要把心脏挤破。呆滞了一会儿,缓缓开口说:“妍妍临死的时候让我好好照顾你,甘草,你想要什么?”

甘草本来想说:除了姐姐什么也不想要。又觉得这样的气话放在现在实在也没有什么意义,况且那一日是在激愤之下能撂几句狠话,今天看着莫笙宵也有些可怜,只是淡淡地说:“现在不缺什么。”

莫笙宵抬起眼定定看了看她:“甘草,你的那个男朋友,是叫宣椱吗?你稍微小心一点。”

“什么意思?”甘草听得莫名其妙。

“他对你好吗?”莫笙宵也不知道要怎么开口,换了种说法问。

“对我挺好的。我要小心他什么?”甘草不依不饶,莫笙宵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让人觉得古怪万分。

“有时候一个男人对你好,未必就是真的好。你,你知道他在外头跟什么女人一起胡混吗?”

甘草这次听明白了,心头有些薄怒:“莫笙宵,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像你那么坏,你也不要以为你这样浅白的挑唆能起到什么作用。宣椱是个怎样的人,是不是坏人,会不会干出这种事情来,我比你清楚。”

门口人影一闪,却是宣椱跟着沈燔前后脚走了进来。

沈燔就听了个话尾,见着屋里气氛紧张,成心打趣说:“什么好人坏人的,甘草你今年都多大了?还这么给人划定义,那是小孩子的勾当。”侧脸一见了穆璞云,脸上的笑容呆了呆。

莫笙宵听了这话,冷哼一声:“你既然这么相信他,那你也不妨问问他,妍妍过世那天晚上,他去了什么地方,又是跟什么人在一起的。”

甘草听着莫笙宵说得这么笃定,也有些疑惑地望向宣椱:“宣椱?”

宣椱转过头并不答话。

“成了,成了,别说了,别说了。前几天的事情今天又提起来做什么?”穆璞云见着甘草脸色越来越不对,宣椱却一直都不搭腔,忙一把抓过她到身边,又出声阻止莫笙宵继续往下说,“今天是祭奠夏妍姐姐的日子,大家心情都不好,说点别的吧。”

沈燔也忙把话题往旁地扯:“甘草,汤阿姨呢?怎么没见着?”

甘草摇摇头,眼睛一刻也不挪地依旧看着宣椱:“宣椱,他说的是真的?”

宣椱吸了口气,终于转过脸来直视甘草的眼睛:“是。”

“谁?”甘草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她觉得自己全身都忍不住打冷战。

“我。”门口一个女声响亮亮地响起。

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向门口看去,这一众眼光中或有了然或有惊诧,只见门口俏生生立着的,正是一袭素衣的梅寒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