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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终日凝眸

救人的事情结局是宣椱和夏甘草各写一份检讨不了了之,虽然是救活了人,但毕竟违反了规定,那检讨还得得写。夏甘草写的时候,顺便就给宣椱也打了一份,她拿准他才懒得去写这种东西。

宣椱有才华有能力,但吃亏就吃亏在这:不通人情世故,活在世上似乎是为了树敌而努力着。

那检讨夏甘草代交上去,齐主任没说什么,表情冷淡却还是语气温暖:“这么年轻就有医者仁心,想必中医是有救了。”

夏妍这段经常来家里看夏甘草,一个人只身孤影的样子,落寞得让人有点心酸。

夏甘草傍敲着:“姐夫怎么这么忙,也不见陪你?”

夏妍在桌前仔细地选着刚上市的草莓,头也不抬地说:“还不是这会儿工作忙?男人都这样,忙起工作来哪里记得陪我这个黄脸婆。”

夏甘草站起来仔仔细细地观察着夏妍的脸,然后围着她转了两圈,晃着脑袋说:“外润内滋,你用白丁香、白蒺藜、白僵蚕、白芨、白丑、白芷各90克,白附子、白茯苓各15克,皂角去皮、去弦三个,绿豆少许,磨成粉和水敷面。这就是传说中的八白散啦。不过嘛……以我姐姐的天姿国色,过个十年八年再用也不嫌晚。”

姐姐被逗得直笑,夏甘草看着姐姐那笑靥如花的样子,心里一阵凄凉:再美的女人留不住一个男人的心吗?

就在夏甘草琢磨着找个什么借口把莫笙宵约出来旁敲侧击一番的时候,莫笙宵居然先给她打了个电话。

“甘草,明天下班等我一会,我开车去医院接你,带你去见一个人。”

见一个人?夏甘草脑子里转了几个念头,实在猜不出来,只得开口问:“见什么人?”

电话那头莫笙宵一笑:“见面你就知道了,记得打扮漂亮点。”

难道是相亲?这倒是也没有什么不可能。夏甘草哑然一笑:是啊,似乎也是到了应该谈恋爱结婚的年纪了。心里一顿,手指缓缓抚上脖项间的挂坠。

第二天一早夏甘草倒真是仔细化了妆,散开束着的头发,用卷发棒在发梢拉了几个小卷,再捡了条细绒布的白底黑花长裙搭件桃红小开衫。甭管去见谁,首要的是面子不能塌,况且今天还肩负着讨伐负心人的艰巨任务,怎么着也要在气势上更胜一筹。朝着镜子故作矫揉地挑眼一笑,蹬上长靴就出了门。短短一路竟然也遭遇概率不低的回头率,夏甘草好笑之余也有些高兴。

“甘草,又碰上你,真是巧。”一个月碰一次是巧,一周里也能撞见三四回这么巧的事情,夏甘草是不信的。

“真巧!”夏甘草顺着沈燔的话说。

沈燔突然停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今天怎么打扮得这么漂亮。”

“对啊,晚上要去相亲嘛。”夏甘草故意笑得有些没心没肺,半真半假地说。

沈燔辨了辨她这话里的真假,瞬息又笑着问:“哪家的男孩子有这么好运气。”

“是不是好运可说不准,”夏甘草举起拳头装模做样地挥了挥,“我可是桐城出了名的母大虫。”

沈燔扬眉一笑,黑瞳浸润在蜜一样的初春暖阳下,夏甘草突然觉得有一点点慌。

晚上下班的时候,停候在医院门口的奔驰S系很是引起了院里花痴女们的一阵骚动,这样的车在桐城这样不大的城市里,走到哪里都是众人视线的焦点。等到莫笙宵从车里下来迎着夏甘草走过去的时候,已经有大批的小护士对着夏甘草投来一片或嫉妒或羡慕的目光。

夏甘草有些头疼地攒着眉硬着头皮走过去,莫笙宵见她这样,忙笑着说:“别让人误会了我家小甘草。”又说:“不怕,你的婆家姐夫负责给你找。”

夏甘草瞪了他一眼,还没说话,就看见从副驾上又下来一个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向见夏甘草身后喊了声:“燔儿。”有些讶异地一回身,正好见到沈燔从背后走过来,绕到老者跟前恭恭敬敬地叫了声:“叔公好。”

那老者点点头:“我今天过来办事的,明天一早就回C市了,你爸爸最近怎么样?”

叔公?夏甘草狐疑地看了姐夫一眼,莫笙宵耸耸肩,等到沈燔跟那人寒暄完之后,拉着她到那人近前介绍说:“这是C城卫生局的沈局长,沈局长,这是我妻妹夏甘草。”

沈局长笑着点点头,莫笙宵转过头对沈燔说:“一起去吃个饭吧。”

沈燔推说有事拒绝了,临走之前偷偷凑到夏甘草耳边说:“我叔公以前学过散打,倒是不怕母大虫。”

“你要是想进C市的哪家医院,不妨跟沈局长说说。”吃饭的时候,夏甘草才明白莫笙宵为什么要带她见这个人,“C市的条件总比桐城好些。”

夏甘草呷了一口红酒:“桐城中医院已经打算跟我签合同了,况且爸爸身体也不好,我在桐城上班照顾起来还方便点。”这么一说就算是回绝了。心里微微也有些抱歉,知道这两人也是为了自己前途好。

莫笙宵倒是不以为意,这位大哥不愧是人情世故的行家里手,三两句话就撩拨得席间气氛舒适融洽,夹杂着不时蹦出的连珠妙语,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

“姐夫,我有个事情要问问你。”夏甘草见沈局长下车回了宾馆,在车上思量了半天,终于把心一横,转过脸对莫笙宵说。

莫笙宵握着方向盘得空瞟了她一眼,哦了一声:“什么事?”

“我那天在驿寄梅花看见你。”

莫笙宵不动声色地笑了笑:“什么时候?”

夏甘草耐着性子说:“就是前几天,我看见你跟一个女人在一起。”

“别是看错了吧,”正好碰见一个红灯,莫笙宵停下车,有些放松地往车座后靠了靠,“驿寄梅花我倒是陪客户去过几次,那家的菜还不错。”

夏甘草受不得跟他这样打太极,皱了皱眉说:“看着可一点都不像是客户。”

莫笙宵哧地一笑:“那你怎么不过来跟我打个招呼。”

夏甘草一时语塞,心里气得不行了,也有点怨自己当时干吗不冲上去。明明是他们做错事情,自己倒躲在一边像是做了什么羞愧事,真是毫无道理,听他现在这么说,明显就是在推脱,反正也没有被抓个现行,赖掉也就赖掉了。这么一想,气就腾腾地往上冒,加重了语调说:“她当时挽着你的手,我看你们笑得那么开心,不想搅了你的好事。”

“好事?”红灯一过,莫笙宵又启动了车,“甘草,话不可以乱说。”

“你都已经乱做了,还会怕我乱说?”一想起当天的情景,夏甘草越发气愤难耐,“你也别在这里敷衍我,看见就是看见了,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说我认错了连你自己也不信。我不知道你跟那个女人有什么关系,我也不想知道,只是你自己想一想,你这么做对得起姐姐吗?”

莫笙宵静默了半晌:“你跟妍妍说了?”

“没有,”夏甘草往座上重重一靠,“你不在乎她的感受,我还在乎。”

莫笙宵松了口气,夏甘草见他这样,也松了口气,还好,看他的反应,应该也不是全然没把姐姐放在心上。

“我现在不跟姐姐说,并不表示我以后都不会告诉她。”索性威胁他一把。

莫笙宵不再说话,静静地开车,夏甘草也扭过脸看着车窗外不断闪过的夜色。正想再说些什么,一扭头,正看见一辆大卡车逆行着直愣愣朝他们冲过来,两车近在咫尺,对面的车灯耀进眼睛,夏甘草吓地魂飞魄散,抓着莫笙宵大呼:“小心!”

一个急打方向盘,“吱”地一声,电光火石,那辆大卡车险险擦着车身呼啸而去。夏甘草脑子里突然空白,等到三魂归位,发现自己吓得连手都开始抖起来“甘草,你有没有事?”莫笙宵失神片刻,马上转过身急切地问。

夏甘草苍白着脸摇了摇头。

莫笙宵将车开进辅路慢慢停下来,摇开车窗点了一支烟,却并不抽,只是夹在手上任它袅袅:“甘草,我说过的话都算数,我最爱的人是妍妍。这一点永远也不会变,只不过有时候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管不住自己。你还小,不懂,我知道你是好心,但好心也可能办坏事。”

夏甘草点点头,生死一瞬惊心动魄早将刚才的激愤蒸发,这男人,到这个当口也只是找理由帮自己开脱,什么叫管不住自己,管不住自己那还结婚做什么?

她听见自己倦倦地应了声:“我知道了。你也不要开车了,打车回去吧,明天再找人过来把车开回去。”

两人走到路边,莫笙宵帮夏甘草拦了一辆出租车。

还不想回家,一出了莫笙宵的视线,就让出租车随便找了个地方停下,自己在街上边走边愣愣地出神。

电话响了。

“我不知道你还有夜游的习惯。”是沈燔。

“呃?”

“大小姐,难道你是在梦游?”声音是从后面传过来的。

夏甘草回头一看:“你怎么在这里?”

“刚才在公车上看见一个夜游神正在闯红灯,我本着救死扶伤的态度,过来看一看。”沈燔指了指旁边的马路:“晚上车虽然不多,也不应该闯红灯,万一撞到怎么办?”

夏甘草失笑:“不好意思,我刚才在想事情,真是没注意。”

沈燔浅笑:“还好我不是交警,不然抓你进去关几天。怎么这么晚了还一个人在外面?”

“和朋友吃饭,看着天气不错,就想一个人走走。”

“吃顿饭也能吃出这么多心事。”

夏甘草笑笑,也不答话,突然问:“你说要是一个人心里有喜欢的人,还会跟别的人暧昧不清吗?”

沈燔有些愣:“你有喜欢的人?”

“没有,”夏甘草摇摇头,“是我一个朋友,他明明说自己喜欢一个人,但是还跟另外的人亲亲热热,我说他,他还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

“他的确没有什么不对,”沈燔接口说,“每一对相爱的人,他们之间多少都会有些不足为外人道的隐衷,他们只需要对彼此负责,没有必要对旁的人交代。所以甘草,你也不该用自己的生活方式去臆测别人的,这样只会徒增烦恼。”

“唔,不但是徒增烦恼,而且还是典型的庸人自扰。”夏甘草笑了笑,虽然她也不大认可沈燔的理论,不过有个人说说话,心里还是舒服多了,“我心情好多了,谢谢你。”

沈燔眼里闪过一丝亮光:“谢倒是不必了,不过过两天我生日。”

“那你要什么礼物?”夏甘草心里一轻松,说话也跟着轻快起来。

沈燔摇摇头:“礼物我不要,我想请几个朋友吃个饭,你也来好不好。”

夏甘草点了点头:“好啊,没问题。”

姐姐的事始终悬在心里,不上不下地摆荡。思绪乱飘,几乎一整夜都没合眼,所以在第二天齐主任又要她去给朱塌送信的时候,实在忍不住惨叫了出来:“没三轮没出租没公共汽车,活生生地走来走去,齐主任,真的很惨啊。”

齐主任双手一摊,颇为无奈地说:“我也没辙,谁让只有你能要来东西呢。”

夏甘草丧着脸拖着腿不死不活熟门熟路地走到朱塌家门口叫门。这次更快,刚拍了两下门就开了,里面露出的居然是一张帅的不近人情的脸,这怎么可能是朱老头儿。

夏甘草目瞪口呆结巴着说:“宣椱?”

只是门里站的人居然是宣椱,别是幻视了吧,揉了揉眼睛再一看,宣椱正将双手抱在胸前不耐烦地看着她,这样欠打的表情,夏甘草在心里点点头,应该修炼成本尊了。

“不进来我就关门了。”

夏甘草闪身进门:“你怎么会在这里。”

“……”

“你也认识朱塌啊。”

“……”

“难道也是齐主任让你来的?”

“……”

夏甘草终于放弃跟这位兄台正常的语言交流,转着眼睛仔细打量他,他今天穿着一个满是口袋的白褂,上面浸满了一个一个疑似油渍的不规则圆点,夏甘草暗想,他今天的打扮实在是很像一个厨娘。越看越忍不住,又开口说:“你在煮东西吗?”

“闭嘴!”宣椱这次终于说话了,不过夏甘草还是宁愿他不要说话,因为宣椱这句话根本就是吼出来的。

事实上他的确是在当厨娘。

“为了满足这个死老头儿的趣味。”宣椱恶狠狠地抓了一把砧板上裹了面粉的小虫丢进油锅里,另一只手抓起一双超长的木头筷子在油锅里翻捞。

朱塌不以为意地嘻嘻一笑,搬了个矮凳坐在油锅旁,得意洋洋地翘着腿剔牙:“嫁汉嫁汉,穿衣吃饭;收徒收徒,刷锅洗碗。臭小子,不服气你也收个徒弟虐虐看嘛。”宣椱不耐烦地将筷子放在油锅里戳来戳去。

第一次见到宣椱吃瘪,夏甘草颇有些快意地扬了扬嘴角,原来朱塌竟然是他师傅,这两人的性子调个个儿倒是比较像师徒,现在这一对,老的撒泼打横,小的严肃粗暴,看着还真是有趣。一转眼见宣椱正怕恶欺善地瞪着自己,索性迎着他肆无忌惮哈哈哈大笑三声。

“打死老子今天也不会看你带的信了。”朱塌听见笑声,转过头对夏甘草翻了个白眼,“齐田天那个老狐狸老杀才老坏蛋,再上当老子就是猪脑。”

夏甘草无所谓地耸耸肩:“齐主任这次是让我带的口信,他说他‘愿意拿玉灵芝跟你换半斤极品麒麟竭’。”

话音还未落,朱塌从凳子上跳了起来,“噌”地一声没了影,一会儿手上就卷了个小纸包递过来:“愿意愿意,老子愿意。”

等夏甘草接过纸包,兀自还欢天喜地地手舞足蹈了一阵,突然想起什么来似的,瞪着夏甘草问:“那老子的玉灵芝呢?”

“齐主任说要是你愿意,让我下次带过来。”

朱塌哦了一声,说:“他可不要骗老子。”心有不甘地瞅了瞅夏甘草手上的纸包,夏甘草心想:怪老伯这次当定猪脑了,齐主任不骗你才是出了鬼了。

反正齐主任的任务算是完成了,就跟着朱塌一起参观宣椱炸虫子。宣椱这时候已经炸好了一锅,正用一个漏勺将炸好的小虫捞进一个盘子。朱塌喜滋滋地从盘里捏了一只丢进嘴,烫得嘶嘶直叫,刚嚼了两下,就把嘴一瘪:“不好。没有梧镇的虫虫好吃。”

“我大轮休的一清早给你上山去抓虫,还敢挑!都给我吃完。”宣椱怒视他。

“你们都不疼师傅,以前还会去梧镇给老子抓虫虫吃,现在都巴不得我老头子饿死。”一见宣椱凶他,朱塌立马苦了脸摆出一副委屈像:“不管,老子要吃梧镇后山抓的虫虫。”

宣椱见惯了似的,哼了一声,冷着脸不搭理他。

夏甘草呆呆地重复:“梧镇后山?”

朱塌瘪了嘴用手戳着盘子说:“是啊,梧镇前前后后就那么一个山,这小杀才以前乖得很,老给老子去抓虫,这两年学坏了,尽抓这些烂东西来敷衍老子。”

“是直接用手去抓虫吗?”夏甘草听出自己的声音有一点抖。

朱塌瞟了她一眼,伸手往她身后一指说:“当然得穿防护衣,不然还没吃到虫虫,就让虫虫们先吃掉啰。”

梧镇、抓虫、蒙面人、解毒、送红娘子的他?他说:“要是,你还能认得出我。”那些影像在脑海里飞快地旋转,她突然一抬头,正对上宣椱的眉眼。

我还能,认得出你吗?

夏甘草觉得手心里渐渐浸出汗来,湿濡濡的,目光里却像生了无数蛛网,紧紧黏在宣椱脸上。

那回忆像铺天盖地的从各个空间印过来,她几乎要举起坠子问:“是你吗?”

那个在心里住了这么多年的男子,就这样出现在自己的生命里,她太过激动,一时不知道说点什么,满腹话儿被堵在嗓子眼里,眼泪都涌了上来。

等这边朱塌撒泼打滚完了,也发现了她的异样,看看她又看看宣椱,再看看她再看看宣椱,转着脖子在这两人之间看来看去。

宣椱也觉得不对,狐疑地看她一眼:“你怎么了?”

“没事。”夏甘草猛地低下头,脸烫的不像话,连自己都能感觉现在脸上会有多红,“我先走了。”抓起袋子转身逃跑。

真的是他?他还记得我吗?夏甘草紧紧捏着脖上的挂坠,直接问他,他要是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办?不过是在抓虫的时候随手救的一个人。但是他送给过自己红娘子,还许诺过一个愿望。可是,那样近乎儿戏的承诺,除了自己,那个人,那个人他也会当真么?一时间,心里无数的念头前扑后涌纷至沓来,瞬时脑子里就成了一锅糨糊。

夏甘草想,如果那个人真是他,自己要如何?

可是,万一不是呢?夏甘草害怕地想着,万一不是又怎么办?这时夏甘草才隐约明白自己其实是希望宣椱就是自己等的那个人。

她多害怕不是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