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在朱塌家里偶遇了宣椱,知道了事情真相后,夏甘草倒是正儿八经地躲起宣椱来。她躲是因为,自己并不知道怎么开场。
她总不能走上去说:“宣椱,让我们开始这场有预谋的爱情吧!”
她也不能对着宣椱说:“我爱你好多年了。”这样会被人捉起来当花痴送精神病院的。
夏甘草根本不知道从何爱起,从何开始,她从未爱过,不懂进退,这不怪她。
怪的倒是宣椱,居然也一连几天不理她,两人似乎很有默契地开始互不理睬,但这不理睬中又有微妙的气氛像是干柴一点就着。
周日,夏甘草正在家里闲着,摆弄着后院的草药,不时地走神,好在最后还是穆璞云的一个电话,成功地把夏甘草的魂魄从太虚幻境里拉了回来:“救命啊甘草,我快死了!”
几年的好朋友,这点默契总是有的,夏甘草叹了口气,穆璞云不会照顾自己是出了名的,每到了月事那几天就会疼得死去活来,第一次夏甘草差点儿被满床打滚的她给吓死,次数多了,也就有了应对之术。
她先炖了一锅粥,再准备好一碗草药,再去到穆璞云家里,把缩在被子里的穆璞云拖出来,只见平时那么风光无限的一个女人,这时候脸色白得吓人,带着哭腔说:“救苦救难的夏甘草你终于来了。”
夏甘草把手里的汤药塞过去:“喝药。”
“好苦,都是什么啊。”穆璞云刚喝了一口就开始哇啦哇啦乱叫。
“你几年中医都读到狗肚子里了?上次还嚷嚷叫着要喝呢!四物汤!熟地、当归、白芍、川芎,你肚子疼,所以又加了香附跟延胡索。”
夏甘草见穆璞云闭着眼一口气喝完药,睁着一双大眼睛惨兮兮地看着自己,忍不住皱眉骂她:“该,我都跟你说过无数次了,让你大冷天出门还穿那么少,好看抵什么用?女孩子最不能受凉你不知道吗?亏你还是个学中医的,冰箱里的冷饮我全给你扔了,以后再敢买,我就再也不管你了。”
“哦。”这位大小姐喝完汤之后觉得好过多了,摆了个舒服的姿势,突然问,“对了甘草,那个沈燔咱们以前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怎么会,你在哪里见过他吗?”夏甘草她添了碗粥,再给自己也添了一碗,折腾这么久自己也饿了。
穆璞云接过粥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觉得他看着特眼熟。”
“大众脸?”
“呸!要是一大众脸就不稀奇了,你这什么眼神,就他那样还大众脸?大众要都那脸,早就没电影明星什么事儿了。”想了想又笃定地说:“反正肯定是在哪儿见过,哎呀惨了,我觉得我肯定是老年痴呆。”
“你别污蔑老年痴呆,你这是分明是智障。”
穆璞云气不过,想从床上跳起来拧她,起到一半肚子就疼得不成,只得又窝回去,嘴上还是狠狠地骂:“我是为你担心,你倒是好,专会欺负我。”
“欺负你还会给你煮粥?”夏甘草看了看屋子,提议说,“璞云,你要不然搬回家去住好了,不然你这种连门都不会锁的大小姐,哪天被人碎了尸都没人知道。”
穆璞云啐了口唾沫:“呸!呸!童言无忌!童言无忌!你就不会念我点好么?反正我现在出都出来了,打死也不搬回去。”又摆出一副苦大仇深的表情,“你是不知道哇,铺天盖地的相亲恶势力有多可怕,我每次回家,二十四小时要都出于全神戒备状态,不然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我妈给暗算了。”
“你现在不是也没断过恋爱嘛,跟你妈给你找相亲对象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我妈给我找的那是要结婚生娃的,太可怕了,你能想象我有一天会也蓬着头拎着推车抱着娃出来溜达吗?我这样一个如花似玉的大姑娘啊,摊上那样的结局也忒惨烈了。”
“是,我等着看你变成一个如花似玉的老太婆。你这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人生观。那你还想怎样?”
“没人性,你以为我不愿意吗,有那么一个人,就那么一个人,突然就一个猛子扎进我的生命里,然后我俩笑也一起,哭也一起,欢欢喜喜地过下半辈子。问题是到目前为止这缺心眼哥们连影子都没见着呢,我能怎么办?我不甘心呐,像我这样生活方式不过是一种主动的积极自救行为。比起你这种消极怠工等着天上掉馅饼吃的人,我的人生观实在是健康到无以复加好不好。”穆璞云打死不承认。
“馅饼?”
“对啊,你那个叫沈燔的馅饼。”
“沈燔?跟他有什么关系?”夏甘草一愣,“他喜欢我?”
“装吧你,沈燔看你那眼神,连头猪都能知道是怎么回事。”
“我又不是猪,我怎么知道的。”
穆璞云气地牙根痒痒:“你要是不喜欢人家赶紧地退位让贤啊,他那样的男生行情好翻了天。”
夏甘草失笑:“他又没有跟我说他喜欢我,难道我要跑到他面前对他说‘喂,我不喜欢你,所以请你也不要喜欢我’。”
穆璞云看夏甘草那副没心没肺的样子,枕头直飞到她脸上,说声:“我可说好了,你要真不喜欢,到时候我强抢民男,你可不能心疼。”
夏甘草嘴里念着:“我心疼什么啊!”心却还是没来由地微酸起来,一时间像是身边少了个东西,空落落的。
沈燔一直那样不温不火的站在过道旁,双眉轻舒着,白色的大褂在夕阳的余辉下镀着一层金。
夏甘草走过,看他那副样子望着窗外,也踮着脚往外看,沈燔轻轻地竖起食指,在嘴角上比划了一下,然后轻声压下头来,对夏甘草说:“别出声,那边有一只鸟妈妈正在喂小鸟。”
果然顺他的目光看去,有一个小小的鸟窝,嫩黄的小鸟从这个角度看,正好看到张大的嘴。
夏甘草看得有趣,一时两人挤在小窗口也不言语。
半晌,沈燔低下头对夏甘草说:“你用什么洗发水?真香!”
夏甘草感觉一股热气痒痒地直搔耳垂,一时居然不好意思起来,往后退了一步,对着沈燔说:“还不是普通的。”
沈燔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说道:“你可不要忘记,今天我的生日宴。”
夏甘草这才想到今天是沈燔的生日,而自己也早就答应了要去参加,而在这个当口,她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
她又想起前几天穆璞云说的话,心头就有些乱。细想起来,从到中医院实习开始,沈燔对自己倒真是多加照顾,他的心意多多少少也猜到了一些。不过既然他不说,夏甘草也就装不知道,何况这样的一个谦谦君子,对谁都是一副温柔可亲的样子,搞不好是自己误会了。
但无论如何,这样的情景都不对,她只好也强笑着说:“好,那我也叫上我的好友,她可想认识你了。”
沈燔笑笑,说道:“就是上次给你介绍对象的那个好友。”
“是啊,乱给我介绍对象。”
“好啊,一起请上,可别吃穷我。”沈燔装出一副害怕的样子。
夏甘草见气氛缓和,打趣道:“那你就小瞧我们了,我们会吃到你破产的。”
这天不是周末,定好了在酌情酒吧里见,这地方成了夏甘草这帮人的根据地,这里说不上的淡淡忧伤的气息,吸引很多人愿意在这里聊天小憩。
酒吧生意却还是一如既往地好,刚一进门,沈燔已经和穆璞云已经入座,看她进来就对她挥手,夏甘草的眼睛就无意识地朝着上次见到宣椱的地方瞟过去,几个陌生人正在那里大呼小叫摇色子,她呼出一口气,又觉得自己的行径有点无聊,他在不在这里,关自己什么事。
沈燔跟穆璞云两个人,天南海北聊得不亦乐乎,见她来了,沈燔笑着说:“怎么迟到啊!”
“没法,哪天下班不是我走在最后打扫了卫生才出得了药房,哪里像你们这么闲。”夏甘草从医院赶过来,身上还飘着淡淡的药香。
有穆璞云在的地方,永远也不会冷场,沈燔和穆璞云在灯光下看起来,特别的才子佳人,如一对璧人。
想到穆璞云说的话,甘草知道她已经对沈燔动手了,虽然自己无意,便还是在这种气氛里感觉难过,只能呆呆地不说话。
“甘草,你不舒服吗?”沈燔见夏甘草只是捧着玻璃酒杯发呆。
“没有。”夏甘草忙笑了笑喝了一小口酒,“我过去一下。”她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对穆璞云说。
酌情酒吧洗手间过道的尽头正好有个通向后巷的玻璃门,夏甘草其实是成心找借口躲开一会,给那两位一个单独相处的机会。
刚要推门的一刻,手突然就顿住了,后巷昏黄的路灯下,宣椱正侧着身子在抽烟。轻轻抬头吐出一口薄薄的氤氲,裹着昏暗的灯光,整个人像藏身在迷雾里,眼角眉梢微微透着些憔悴,夏甘草甚至注意到他也许几天都没有刮胡子。好像每次见他一个人的时候,都是这样一副寂寞的神情,眼神永远游离在人群之外。
可是像他这样孤傲强势的人,为什么也会有这样黯然萧索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见到这样的他,夏甘草心里无端就有些难过,顿在门上的手终于一用力,推开门迎着宣椱走过去。
“嗨。”夏甘草走到他身边。
“什么事?”宣椱像是知道似的,也不看他,只是淡淡地问。
“怎么不进去,演出好像就要开始了。”
“没关系。”
“你是不是心情不好?”夏甘草脸上有点热,她也觉得自己问得有点多了。
“还好。”
长久的静默,久到宣椱突然开口问:“还有事吗?”
“我给你讲个冷笑话吧。”夏甘草被自己说出来的话吓了一跳,但是既然都开了口,只好挖心掏肺地努力回忆以前听过的冷笑话。
“从前有一个棉花糖,它背着妈妈跑出去晒太阳,然后,它就不见了。”
“……”
“从前有一个棉花糖,它背着妈妈跑出去玩,碰见一个小朋友,小朋友说‘我要吃了你’,然后棉花糖就被吃掉了。”
“……”
“从前有一个棉花糖,它背着妈妈跑出去郊游,走了好远的路,然后它说‘哎呀我的脚好软啊’。”
“……”
“算了,的确是不怎么好笑。”夏甘草叹了口气,宣椱的性子她又不是没有领教过,自己这样专程跑来找铁板踢也不知道是哪根筋出了毛病。
“还有吗?”宣椱突然转过脸,带着些道不清的神情直直看着她。
夏甘草一怔,冲着他呆呆地点点头。“从前有一个棉花糖。”想了想,又摇摇头,“我想不起来了”。
宣椱嘴角一弯,忽然笑了一下,说出来的话却还是冷冷的:“很好笑。”
这是夏甘草第一次见到他笑,不得不承认,他笑起来真的是很好看,冷冰冰的气质突然就像是见了三昧真火的千年玄冰,“哧”一下蒸发了,只剩下暖暖的水汽在空气里随着呼吸温着心肺。
“是你先招惹我的。”宣椱收回笑意,吐出最后一口烟,在街角的夜灯下挑了挑眉,“你不要后悔。”
十分钟之后夏甘草就后悔了。
她跟宣椱一起走回去,沈燔见了他居然也不奇怪,反而说:“我还说今天怎么没在这里看见你。”
“出去抽了根烟。”宣椱跟着他们一起坐下。
穆璞云趴在夏甘草耳边悄悄说:“行啊你,一个比一个帅。”
“别胡说,”夏甘草也压低了声音,“医院的普通同事而已。”
“呸!脸都红成这样了还普通同事。”穆璞云伸手去拧她的脸。
“屋里太热。”夏甘草欲盖弥彰地轻轻扯了一下衣领。
酒吧里的演出已经开始一会儿了,四人各怀心事,都没再说话。一个乐队刚刚演出完,台下突然一阵骚动,一个穿着红色长裙的女人像是被众人哄挤着似的,带着些无可奈何的笑意拿着麦克风上了台。
夏甘草顺着众人的目光看过去,目光忽地一掷,是她!那个女人,那个拿着麦克风站在台上的红裙女人,正是上次挽着姐夫一起去“驿寄梅花”的人。
底下有些她相熟的人起哄:“唱一个,唱一个。”
再次见到这个人,夏甘草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是什么心情。姐夫笃定的话冲淡了初见时的怨恨,现如今看着她,心里剩下的只有轻视跟敌意。即使是带着这种心情,夏甘草也不得不承认,这女人身上的确有在姐姐那里找不到的妩媚风情,精致妆容,脉脉含情的一汪清潭在灯光下漾出梦般的神韵,长长的曳地红裙裁剪得体,包裹着她的曼妙曲线凸显玲珑有致,举手投足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娇媚。比起气质高贵的姐姐,这样的女人更像是红尘里绘声绘色的软玉温香,怎么能让男人拒绝?
“哗,这女的长得还不错,咱们过去看看吧。”穆璞云站起身,这位大小姐向来对自己的相貌颇为自负,鲜有表扬人的时候,夏甘草虽然自己也觉得这女人的确好看,但是听见别人夸她,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过去便过去,端起酒杯就往演出台附近挤,不经意一转头,发现宣椱和沈燔也都起身跟过来。
等到四个人挤到前排的时候,台上的女人已经在唱歌了。她唱的是邓丽君的《但愿人长久》,歌喉婉转清幽,带着些轻微的甜腻,像挥之不去的甘醇一样铺撒开来,不知道为什么,夏甘草就是觉得这个女人的视线也在自己身边转来转去?难道她也认出了自己?
“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
夏甘草觉得自己的手被谁拉了一下,她顺着看过去,见是沈燔,沈燔微微绽了笑,开唇闭嘴地说了句什么。
“什么?”离得演出台实在近,嘈杂声盖过了一切,夏甘草一个字也没听见,扯着嗓子对沈燔喊,“我听不见。”
后排又有人在往前挤,沈燔拉着夏甘草的手被陌生人一撞,顿时松开了。
可是,那销魂断肠的声音还是缠在耳朵边上没法甩开,这时夏甘草才明白有一种女人是天生尤物,光是声音就已经这样的诱人,怪不得连姐夫这样的男子也会陷到她裙下。
“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刚刚也不知道沈燔要对自己说什么,夏甘草有些莫名其妙,还没从思绪里转出来,腰上忽然就一热,整个人被一股强劲的力道拉了过去。
一转头就感觉到被霸道的力量给拥了起来,还来不及反应,唇就被人给覆上。
夏甘草周身被抽得真空了,除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跟心跳,什么也听不见。
她心跳过速,完全喘不过气来,几乎要窒息。
那个人,她睁大眼睛在昏迷的灯光下看到,是宣椱。
天啊!这难道是在做梦?吻……宣椱强吻她!脑子里钝钝地还没有明白过来,只是手比脑子转得还快,扬起手一巴掌打到了宣椱脸上。
周围人并没有注意这一场小闹剧,在台下接吻的男女很多,只有沈燔在一边看着这一幕,那个吻太快了,快到几乎都来不及反应就发生了。
沈燔皱着眉头,嘴角扯出了一个苦笑,他望着已经转身离去的宣椱,轻轻地自语道:“小子,这就是你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吗?”
而这边夏甘草却是一副被人点了穴的样子,眉目都是痴痴的,看着宣椱远去的影子,像是着魔一样怔住了。
沈燔伸出手去,他挽不住宣椱的影子,也阻止不了甘草的目光,只能在一旁观看。
有些尴尬,有些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