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梨花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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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静静的白鹤林

1982年9月中旬的一天,经过昨日一个晚上的漫长的等待,星空和夜幕像往常一样却比往常非常缓慢地,如同蜗牛爬树一般地缓慢,缓慢地让人心急,最后终于在我的彻夜不眠的辗转反侧中,慢吞吞、静悄悄地隐退。

随着我们营房外天空上月落星稀的变化,启明星的悄然亮起和最后淡出,东方由出现鱼肚白的曙光微露,到升起朝霞和那轮喷薄而出的红日露出圆脸——

早晨到底是来临了!我经过一夜的漫长等待之后,心情也像那天红日东升、霞光万道的东方景色一样充满朝气和希望,因为在这一天,我和孟卿游览白鹤林的计划终于成行。

游览白鹤林早在我们的计划之中,以前就曾经议论过此事,早听说,沿东方红大桥前行6公里,就是我们150师的高炮营驻地,距离高炮营驻地再往北走上3公里的山路,有一个自然风景保护区,于是便产生了慕名前去观光的想法,这个想法直到头天晚上才最后敲定。四年的军旅生涯,使我俩愈加感觉到我们在绵阳军营相处的时间一天天减少,退役复原后的去留和组建家庭的意向成为我俩一个不可回避而必须面对的问题,四年来朝夕相伴的日日夜夜,使我们二人之间萌生出的情感,就像中秋时节田野里的庄稼日趋走向成熟。

为了这次的游览,我进行了精心的准备。头天晚上,事先想好了应带的东西,就去军人服务社搞了一次采购,买了饼干和午餐肉罐头,又把需要带的两个水壶和那架海鸥牌照相机装进了那个跟随了我四年的军用挎包。

我洗漱之后,去炊事班吃了早饭,然后走出营房驻地,径直朝着位于涪江上游、东西向的东方红大桥走去。

登上东方红大桥,抬眼望去,桥的那头,孟卿已经在那里等候了,她那身女式军装是那么得合体,与那桥一样,她成了一道有生命的靓丽风景,她所以提前等候在那里,是我们事先约好了的,我让她先走十分钟,因为毕竟我们的约会还带有应有的秘密色彩,因而她早我一步来到那里,在那里——在我们的约定地点等候。

走到她身旁,一股少女身上特有的花蕊一般的馨香扑鼻而来。

“早!孟卿。”我打招呼道。

“是呗!应该比班长早到嘛!班长可以晚到,你看那次开会不都是战士先集合齐了……”恬静地孟卿显得今天很健谈似地搭讪着。

我打断她的话,知道她往下要说什么,微笑着抬手伸出那根打弯的指头在她的鼻梁上轻轻一划。

我俩不约而同地转身一步步朝山上走去。

沿东方红大桥方向一直前行,当时都是清一色天然的原始土路,没有公路,且人烟稀少,走6公里的土路,是一座大山,山上是我们150师直属队、高炮营、工兵营、通讯营和军事教导队的驻地。山上有黑松林竹子和灌木丛,据传说,当年武松酒醉去景阳冈打虎曾经过此地,此地属绵阳市游仙公社、后改为游仙乡管辖,现为游仙区,与当年相比已经面目全非,2005年5月份,我故地重游来到此地,发现只有我们150师的高炮营还在此地驻扎,其它营、队都迁到别处去了。改革开放以后,绵阳市科技城就建于此地,1985年,经时任国防部部长张爱萍上将选址,定为中国科技城。沿着我们150师高炮营驻地北上,有一方天然生态湿地,生长着松树、竹子及其它灌木丛,被当地人称作“白鹤林”,据说此地已经有几百年的历史了,这里生存着白鹭、灰鹭、苍鹭等各种鸟类,下有鱼塘,这里又是各种鱼类自由游弋的水底世界。这里的树林里撒着比比皆是的一层鸟粪,不常见丹顶鹤、只有灰鹤,虽说被称作白鹤林,是绵阳市的白鹤自然风景保护区,白鹤并不多见,而被冠之以“白鹤林”,不知是因为白鹤的珍贵稀有还是另有其它原因。

我俩说是在走路,确切说是在爬山,因为山的坡度并不大,所以爬起来不觉得费力,孟卿简直就像一只欢快的小鸟,在前边且“飞”且停,说这说那。

“班长!快看——”“小鸟”在“鸣叫”。

我沿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我们已经走到了宛如九曲十八弯的涪江天然转弯处,由此放眼望去,绵阳城一半的景观尽收眼底。太美啦!

“站好!我给你在这拍张照。”我“命令”道。

孟卿顺从地站好,她挺起了微微隆起的胸部,机灵地朝我的相机镜头定睛而视。

我“喀嚓”一声轻轻揿下快门定格了她的风姿。随后,她随着“大功告成”的我继续前行。

“班长,你瞧,今儿这老天爷多疼人!知道咱们今天去白鹤林,就阴起天来给咱打起清凉伞儿。”

“那是老天给孟小姐打伞呢,我沾光了。”

“去你的。”孟卿笑道,那笑脸真像一朵梅花。

从入伍那天起,孟卿就一直是我心目中现代军营里的“小白鸽”,我们一直在150师医院卫生班相处很好,这当然瞒不了班里其他战友的眼睛,作为卫生班班长的我平时对她自是关爱有加,我们一起利用节假日出去上街,一起出去游览,我那时除了研究医学理论之外,还爱好上了摄影,这给我为她留下一张张倩影得到了很好的发挥,因而成了我非常惬意和于人于己都感觉甜蜜蜜的一方用武之地;此外,我只要上街去,就总忘不了给她带回最爱吃的北京产“大白兔”奶糖;每次去书店,还给她买来最爱看的书。孟卿呢,一贯恬静、聪慧,只要我有换洗下来的衣服就悄悄替我去洗;也愿意跟我谈她的家事……日久天长,一种非同于一般战友的情感之树,经过春之萌发,夏之浇灌和秋之护理,就像绵阳田野的庄稼,又像富乐山上的灌木丛,成长得那么茁壮、葱绿……

不知不觉,我们来到了白鹤林。

“孟卿,最近在看什么书?”

“你给我买的那本《第二次握手》。”

“噢!是作家张扬根据文革期间手抄本《归来》改成的一部很成功的长篇小说。”

“小说的女主人公让我几次落泪。”

“丁洁琼等了苏冠兰整整30年,才在回国后同自己的旧日恋人有了史诗般的第二次握手。”

“唉!很凄美呀!”

“孟卿,你说,过去那个卓文君要是现在她还能跟司马相如一起生活吗?”我故意把话题一转说道。

“再上演一场今版的《凤求凰》?”

“对呀?”

“班长,我们四川怎样?”孟卿忽然问道。

“很好啊!我的第二故乡。天府之国嘛!”我说。

“不知能不能留住河北的‘扁鹊’。”

我听出来,孟卿在婉转地向我投石问路,探究我以后的打算。

我瞅她一眼,她赶紧收回凝视我的目光,自顾去看那脚下的路。此时,一对情侣从我们身边擦肩而过。

终于进入正题了,这也是我们今天出来的真正目的。

“孟卿,你知道吗?”我说。

“什么?”她问。

“牡丹花原来不在洛阳……”

“我明白你的意思,班长。”孟卿说。

孟卿太聪明啦!只一句她就听出来我要说那个关于牡丹的传说,探听她今后有没有跟我一块回河北的心思,尽管我当时在家里的处境左右为难。

“你也来绵阳四年了,对涪江和富乐山的印象如何?”

“一个字:秀美!”

孟卿“哧”地一声笑了,说道“班长还识不识数?”

“两套。秀的是山水,美的是人。”

“既然这样,我们的山上长着山桃、柑橘,山下有稻田,池塘里又有鱼,我们四川人饿不着,大概也不会饿着一个河北人吧?”

“当然。”

“那大丈夫出来闯天下应该四海为家呀!”

“我何尝不想在四川干一番事业,置身青山秀水怀抱,又有佳人相伴,按说此生足矣!唉!跟你讲过的……我是身不由己,父命难违呀!”

“听说你们河北很穷是吗?”

“那倒不是。我们河北也是物华天宝之所呀!就说我的老家所在的霸县,处在冀中平原,建都于周代,位于京、津、保三角中心地带,交通便利,四通八达,古为宋辽时期三关要塞,益津八景也是处处美不胜收赛江南呐!又身处冀中东淀,过去就是鱼米之乡,现在又被列为全国百强县之一,又有谁不说是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呢?”

我们在谈话间,只见白鹤林深处,一对对情侣或坐、或立、或走,在那里燕语莺声地说着悄悄话,与这里恬静地森林境地倒也和谐。

“在我们那有句话,叫肥水不流外人田。想必四川的女子也不愿意嫁出富饶的巴蜀大地吧?”

“唉!嫁出去的女,泼出去的水,女娃子早晚是人家的人,要是父亲还在的话……母亲多病、两个弟弟还小,都在上学,真不知我离开他们,他们怎么活……”

我拍拍她那柔弱的肩膀,意思是,我理解。

白鹤林里栖息着各种鸟类,形形色色的小鸟把树林里的树枝压得弯弯的,这时,只见一只叫不上名字的小鸟“忒儿”地煽动着翅膀飞起来,在空中盘旋了下,又旋即降落在树枝上。

“快看——”我赶忙一指,意味深长地说道,“鸟也不愿意远飞,它也眷恋自己的巢呀!”

孟卿流泪了。

白鹤林静悄悄的,可置身于此的我们的心境却并不平静。我们找了一块大石头坐了下来,静静的白鹤林,没有市井的嘈杂,只有令人忧郁的鸟鸣,我们促膝而坐,彼此不再做声,似乎是要谛听彼此的心跳。

直到下午两点多,我们才往回走。

似乎是来的时候已经把回来的话都说了,我们共同感兴趣的话题很少了,基本上没说句话,我和孟卿好像都已经预料我们情感生活所只能得到的一个二人这样一个无言的结局。

这年,弟弟给我寄来一张他在大连海运学院的照片,就是那次服役绵阳期间的白鹤林之约,给我的军旅生涯画上了一个圆满的句号。我和孟卿的那场人生情感戏也是从那次无可奈何的约会落下来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