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神堂记忆
15061800000025

第25章 寻找受迫害的记忆

孔家人是如何回忆那些年的政治迫害经历呢?村民从这些经历中得到了什么教训?我为了寻求这些问题的答案,我试图用表格方式将1949—1976年期间发生的政治运动在当地引发的重大事件罗列整理。在县档案馆文献收集的基础上,我希望利用访谈资料形成一部相对完整的大川口述史。然而,实现这一愿望的艰巨程度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

虽然访谈填补了很多官方文件中的空白点,但口述材料充斥着回避、沉默或掩饰。村中政治史的口碑叙述实在零零碎碎,甚至令人失望。村中被访者很不愿谈文革之前的政治运动,因为人们知道,土地改革、镇反、反封建特权、乃至“大跃进”,依然属于历史批判的禁区,依然在官方话语中被视为推动社会进步的重要步骤。在一连串的政治运动中,官方史学只允许对文革的否定。所以在访谈中,“文革”前受迫害的人们常常使用“清白证明策略”,说自己是被错误地划为“坏分子”,但不质疑迫害的前提。有些人则认为自己被诬陷。另外有些人抱怨说,他们其实只有少量土地,但却被错划为地主。一个村民详细地叙述了他家五代人的地产变化,试图向我说明他的父亲确确实实是被错误地划为“上中农”成分。

解释完这些之后,被访人会讲述遭受迫害的细节,但仍然不会讨论迫害的发生是否应该的问题。对政治迫害的否定仅仅局限于灾难是否应该轮到自己头上。总之,针对地主富农、宗教头目、国民党残余人员的政治运动在应该的范畴,但由于种种技术错误,自己被无端地纳入被斗争的对象。我试图从纯个人经历的视角考察大川政治史之尝试以失败告终。

在村中住了很长一段时间后,我感到我的被访人觉得,我作为一个外人,特别是一个城市来的学者,喜欢听他们讲述激进社会主义村庄生活,这很奇怪。此外,很多人认为外人不可能理解当地事件的复杂性。并且,他们显然害怕他们给我的信息会被滥用,以致破坏他们和别人的关系。为了摆脱这种困境,我放弃了直接访谈的方法,而是更加注意被访人叙述中的潜台词。我所谓的潜台词,指散乱无章的只言片语、但有说明力的间接证据,或无意讲出的观点以及私下的闲聊。一旦我将这些用参与观察得来的材料拼凑在一起,口碑叙述中杂乱无章的内容顿然有序,可以作为辨别真相的依据。试以新修孔庙大成殿内的灵牌为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