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神堂记忆
15061800000034

第34章 消失的世界

大川老庄较高的地段并没有马上受到水库的影响,但最终要被抛弃。水库建成后,河水流淌缓慢,累积的淤泥封住水库周边的天然地下水道,压迫地下水位上升,渐渐地形成一片片沼泽地,以后被村民改造成为鱼塘。

从物质存在的角度看,人们不可能再看到被夷平的大川旧貌;但在文化意义上讲,大川老庄依稀可见。1989年,我在水库中泛舟而行,一个年轻人用木棍指着水库中的一个小岛说,那个地方曾经是村中最好的耕地。然后他指了指脚下说,我们正在当年进入村中大街的入口。混浊的水中什么也看不到,他却指挥着船工沿着那条看不见的大街向前行驶,指着水面说,那就是他父亲原来住过的院子。这个青年后生从爷爷奶奶那里知道水库下面的老家具体在什么位置。我问他,大川过去是不是比今天好一些。他看了我一眼,好像我问了一个很傻的问题。根据小伙子的说法,大川过去好得多,枣树、水车、良田,应有尽有。

当然是老一代带着孩子们穿越时间的长河回到过去,编织着田园诗一般的村庄记忆。由于人口增长很快,大川人中有一半以上的村民没有经历过那次毁灭性的搬迁,或是因为当时太小而记不得搬迁过程的细节。虽然如此,穿越代际隔阂的记忆传递,使孩子们在认识到自身由来的同时,也意识到地方历史的沧桑。一旦得知已经失去的大川老庄原来多么美妙,下一代人与上一代人自然地合为信念的一体,坚信自己也被无端地伤害过。

从1989到1993年,在正式的访谈、偶尔的聊天或饮宴聚会中,大川人一次次不厌其烦地对我讲起过去那肥沃的耕地、老街上熟悉的景色、幼时嬉戏的打谷场或最甜的枣子生长的地方。与上面提到的舟中青年一样,即使那些在移民后若干年出生的村民,当讲起祖先生活过的那片土地,也同样充满怀旧之情。在座谈时,人们互相纠正着叙述中的不确切之处,极为详细地谈着过去,回想着树木或土地损失的确切数字,但从来不主动谈论祖先坟墓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