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子悦君兮君不知
1506200000009

第9章

第九章 被遗忘的悲哀

凌云寺里的那个和尚,法号苦禅,据说和京城里的那个国师关系极好。

姚子悦听到这样的说法时,不是没有诧异的,大夏的宗教,也分为佛教与道教,只是这两个宗教之间,却没有姚子悦所以为的那么水火不容,虽然各自有自己的信徒,却又彼此和谐,真是一种奇怪的阵势。

此时正是八月十五,前往凌云寺乞求祝福的香客很多,姚子悦跟着众人,向凌云寺所在的那座山爬去。

叶城所处的地方四周都是平原,却偏偏在这里,很突兀地有一座大山,姚子悦不知道山有多高,只知道,自己清晨天还没亮便被顾迟派人叫醒,收拾了一番便来爬这座山,而此时,天已经大亮,他们却还没有登上山顶,明明看着凌云寺就在前方,只是那石阶似乎怎么走也走不完。

姚子悦不禁坐下来歇一口气,看着似乎就在不远处的凌云寺,有些无奈。

行人从他们身边一一走过,到最后,只剩下了他们一行人,姚子悦一回头,便看见了一直跟在自己身后几十步远的宇文远,有些诧异,也有些无奈。

宇文远自那天之后,便一直没有出现在姚子悦的跟前,这让姚子悦很不习惯,却也乐于见到这样的情形,所以她并没有什么表示,只是由着他这样。

现在站在她身边的是顾迟,顾迟见她累的满头大汗,不由得笑着为她扇着风,青儿却不在身边,来到叶城后,不知为何,青儿便很少跟在她身边了,每天不知道在忙些什么。

宇文远见他们停下,犹豫了一会,也跟着停下了,两拨人之间,总是隔着那几十步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不近是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再打扰姚子悦,不远却是因为他还是放不下。

两拨人静静地休息了一会,姚子悦休息好了,他们才又开始继续上山,而此时,那些先他们上山的香客们已经陆陆续续的下来了。

呆他们来到山上时,已经到了中午,顾迟有些诧异,平时自己上山似乎花不了这么多时间,这一次却有些奇怪。

姚子悦听了顾迟的话却有些不安,如果这世界上真的有什么灵异事件的话,是否,凌云寺里的那个人也和赛半仙一样,不愿意见自己?

姚子悦希望是自己多虑了,所以当他们终于来到那寺门前时,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一路上,他们便看到香客们陆陆续续地下山了,此时寺里只有三三两两的香客。

姚子悦正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往哪里走,却有小和尚看到了他们,示意他们跟着他前去。

姚子悦心里既好奇又不安,小心地跟在小和尚身后,不时地打量周围的摆设。

顾迟却有些奇怪,不由得向小和尚道:“小师傅有礼了,只是不知道要把我们带到哪里?”

小和尚却是行礼道:“不妨,众位施主跟着我走便是了。”

姚子悦有些不安:“我们是来求见苦禅师傅的,不知道小师傅能否为我们引见?”

小和尚却不再说话,姚子悦有些不安地看了一眼顾迟,顾迟也有些不解,却也只好小声地安慰她,让她放心。

一行人沉默着,跟着小和尚穿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最后来到了凌云寺后方的一间小木屋前。

“这里便是苦禅师傅的禅室,”小和尚停下脚步,转过身来面对他们:“可是苦禅师傅说他只见你们三人,其他人请在外边等候。”说罢他指了指姚子悦、顾迟以及他们身后不远处的宇文远,便告辞离开。

宇文远跟上来,看了看姚子悦,很快低下头,不发一语。

姚子悦有些不安,迟疑地想把那扇木门推开,却又在快触到它时,收了回来。

她……不敢。

顾迟看出了她的心思,见她满脸的迟疑,便为她推开了那一扇门。

门内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坐在蒲团上的老和尚。

老和尚闭着眼睛,似在打坐,三人不知为何看到他突然不敢说话,连呼吸都放缓了,生怕吵到他一般。

不知过了多久,老和尚身后的香都已经燃尽了,最后一点香灰轻轻落在香炉上,而老和尚也在这时候,睁开了眼睛。

他看向三人,或者准确的说是看向姚子悦,突然长叹一声。

这一声长叹顿时让姚子悦的心跌到谷底,她不安地看向苦禅,心里七上八下。

可是她说不出话来,仿佛有一种无形的东西,堵在她的喉咙里,她想开口,却无力。

而且,苦禅面前仿佛有一个透明的屏障,阻止了他们前行的脚步,姚子悦满头大汗,想要抗拒,却越发的困难。

一旁的顾迟和宇文远早已一脸虔诚地退开一步,似乎并没有像姚子悦一样被困扰。

宇文远看到姚子悦一脸的难受,迟疑了片刻,终于还是伸出了手,把她拉了回来。

一退开,便感觉好了许多,姚子悦有些诧异,不由得多退了几步。

突然间便感觉那种难受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姚子悦舒服了很多,却还是不敢上前。

几个人在那一方斗室里,沉默着,老和尚突然挥一挥手,向姚子悦道:“女施主,你到前面一些来吧。”

姚子悦听到叫她,小心地上前了一步,感觉到没有像刚才一样受阻的感觉,却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向前行。

苦禅见她这样,微微一笑:“女施主大可放心,方才只不过是试探而已。现在可以放心的走了。”

姚子悦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快不走了几步,来到和顾迟、宇文远的位置。

“女施主有事想问老衲,对吧?”苦禅看着她,摇摇头叹道:“老衲只怕也不能给你一个你满意的答案。”

“我……”姚子悦有些不安:“你知道我想问什么吗?”

“你想问自己来自何方去往何处?”苦禅叹道:“我只能知道你来自何方,却不能告知你将去往何处,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的去路的话,还是去京城吧。”

“那你知道我来自何处?”姚子悦有些不信:“可否告知,否则,我又怎么知道你是不是像别人一样,糊弄我而已。”

“唉,”苦禅叹道:“你上前来,到我跟前来。”

姚子悦迟疑了一下,还是小心地上前,走到苦禅前面,只见苦禅伸出枯瘦的手指,慢慢抚上她的额头,下一刻,姚子悦只觉得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宇文远和顾迟见姚子悦倒下,不由得大惊失色,两人急忙上前,宇文远很快地把姚子悦抱在怀里,顾迟慢了一步,只好虎视眈眈地看向苦禅。

苦禅微微一笑:“不碍事,等她醒来。”说罢闭上了眼睛。

姚子悦感觉自己的甚至轻飘飘的,下一刻,便发现竟然有两个自己,一个倒在宇文远的怀里,一个却站在一旁,看着另一个自己。

苦禅突然开口,念的不知是什么,姚子悦只觉得头痛,同时眼前出现了一个发着白光的洞,下一刻,她便被吸进了那个洞口里。

出现在她脚下的是一条河,此时她正在河里走着,河里不时地闪过一些影像,姚子悦看得很清楚,那是自己过去的记忆。

她漫无目的地走着,渐渐的,河里的影像开始变了,开始出现她来到这里之后的影像,而另一些画面,那个她所熟悉的世界的画面,却没有了她的影子。

她看到自己的身体被人从水里捞上来,她看到自己被人送去了医院,她看到自己的父母在自己的身旁哭泣,她看到医生为自己盖上白布,她看到自己的墓碑,看到在自己墓前哭泣的父母亲人朋友,以及……她以前的男朋友……

她还看到她父周围渐渐的走出了她死去的阴影,看到她父母的生活逐渐回到了正轨,就像,从来没有过她一样,她看到她的朋友们渐渐地忘记了她,她看到那个人又有了新的女朋友……

一切的一切,都从新来过,她的那个世界里,所有人都不再想起她,她就这样从那个世界消失了吗?

姚子悦有些伤心,有些无奈,却只能看着,她改变不了什么,现在的她,在那个世界已经死了,一个死人,怎么还能表达出自己的不甘?

可是她心里确实不甘,可是她也知道她也没什么办法,只能……这样罢了……

眼前再次出现了那个洞口,姚子悦只觉得白光太过于耀眼,下一刻,她便回到了现在的身体里。

宇文远看见怀里的姚子悦突然流下了眼泪,有些不知所措,想把她的眼泪擦去,可是她的眼泪却越来越多,见她有要睁开眼的迹象,又连忙收回了手。

姚子悦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小屋的屋顶,不说话,只是任眼泪就那样流着。

许久,她才看向苦禅,幽幽地道:“我死了?”

“你还活着,”苦禅叹气:“你现在还活着,不是吗?”

“可是,”姚子悦坐起来:“现在不过是一具行尸走肉罢了,真正的我,死在了那个小湖里,不是吗?”

“生是什么,死又是什么?”苦禅道:“人不可太过于执着。”

“可是,”姚子悦抬起头:“我不属于这个世界,这个世界也不属于我。”

“我想回去,”姚子悦突然笑了,脸上还挂着泪痕:“你有没有办法?”

苦禅摇摇头:“既来之,则安之。”

“可是,我害怕,”姚子悦道:“我在这个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自己的归属,我害怕,害怕自己到时候突然又消失在这个世界里,然后,所有人又一次忘记我,就像我的亲人朋友一样,我害怕……”

“你没找过——”苦禅摇摇头:“又怎么知道自己没有亲人朋友?就算没有,你也可以自己为自己找到不是吗?为何一定执着于过去,你的过去已经结束了,又何必太过于沉溺?”

“你不懂,”姚子悦摇摇头:“你不是我,你没有我一样的经历……你不懂我心里的难受,你根本不明白!”

“你不过是不甘罢了,”苦禅叹道:“不甘心被人遗忘,可是,是你让我向你证明,我知道你从何处来的。”

“我回不去了吗?”姚子悦笑了,笑得有些歇斯底里:“我回不去了。”后面却是肯定的语气,说着说着,不免又流下泪。

“生当何欢,死又何苦?”姚子悦失神地坐在地上,原以为连忙扶住她,姚子悦突然笑得很失落:“我觉得很不甘心,连死了,估计都要被人误以为是殉情而死的,为了那样的一个人……我好不甘心!”

“老衲说过,女施主你还活着,并没有死,”苦禅叹道:“生死的界限其实并不明了,你又何必太在意。”

“就算我还活着,那又怎样?”姚子悦有些伤心:“我以后应该怎么办?”

苦禅摇摇头:“我不知道你的去路。”

“可是你既然知道我的来处,就应该知道我的去处,”姚子悦突然双手合十跪下:“请告诉我。”

苦禅摇摇头:“老衲确实不知,若你要知道,为何不去京城?”

姚子悦突然笑了:“为什么你们都要我去京城?京城里有什么?”

“老衲也不知,”苦禅摇摇头:“既然是你自己的人生,去去又何妨?”

“我不去,”姚子悦突然笑了:“我来找你,只是想知道我还能不能回去,现在既然明白了,我也就没什么牵挂了,既然我已经回不去了,那我也只能在这个世界活下来了,只是,我的人生,我自己规划打算,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一定要我去京城,可是我这个人多多少少还是有些叛逆的,你们越是希望我做的事情,我偏偏不会去做,你们想让我去京城,我偏偏就要留在叶城。”

“总有一天,”苦禅摇头道:“你会去的。”

“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姚子悦也摇头道:“反正现在我并不打算去。”

“既然你说不出什么了,”姚子悦笑得有些勉强:“那我也就不听你废话了,我走了。”说罢她推开宇文远,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出去。

姚子悦走到小屋外,看着头顶的太阳,突然感觉有些晕眩,这个世界不是自己所熟悉的那个世界,虽然它和自己的那个世界有些相似,可是毕竟不是她的世界。

她……是一个人,一个人孤零零地走在这个未知的世界里,没有同伴,有的,仅仅是一个自己而已。

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去,有些失魂落魄,有些跌跌撞撞,可是她浑然不觉,她只记得一件事:

她死了,死在了她所熟悉的那个世界,死在一个小湖里。

那么,现在的她,算是什么呢?

死人还是活人,死人了的话那么为什么一切都那么的真切?呼吸、伤痛都是实实在在的。

如果还活着,那么为什么这具身体又不是自己的,她不明白这一切都是什么回事,如果她是借尸还魂的话,那么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哪里去了?

她的人生被一场意外终结,而她,又终结了另外一个人本应该有的人生吗?

可是,为什么啊?

为什么她明明已经死去,却又活着,为什么她又侵占了另外一个人的身体,以这样一种方式……活着……

她凭什么?凭什么这样做,凭什么?

姚子悦站在下山的石阶上,发着呆,宇文远和顾迟两个人跟着她身后,见她神色不佳,十分担心。

姚子悦却没注意到他们,她现在很难过,不只是因为发现自己已经死了,更是因为愧疚,因为她的出现,谋杀了另外一个人活着的可能,而感到的愧疚。

如果不是因为她的出现……这身体的主人,原本应该活得好好的吧?

而现在,也许却是因为她,导致了另一个“她”的死亡,“她”若有知,会不会十分的不甘心?

姚子悦无法心安理得地说服自己。

她是一个凶手。

宇文远跟在一直姚子悦身后,见她情绪不定,忍不住想要上前。

才一迈开脚步,却被顾迟拉住,顾迟阻止了他的上前,在他身后小声道:“你别忘了,你答应过我,不再接近她。”

于是他只好收回那一只脚,然后,看着顾迟向姚子悦走去。

他看到那两个人站在那儿说着话,他看到姚子悦突然又哭了,他看到姚子悦哭着和顾迟说着什么,他看到姚子悦抱住了顾迟,哭得很伤心,他看到顾迟轻轻拍着姚子悦的后背,似乎说着安慰姚子悦的话,他看到……

可是,那一切都跟他无关了。

不管是姚子悦还是顾迟……都跟他没关系了,从他知道姚子悦的想法开始,他就应该明白了,他就应该放手了,现在看到他们这个样子,不正是他想看到的吗?

他和顾迟相识多年,他自然也知道顾迟是一个怎样的人,如果……是顾迟的话,他应该可以放心的吧?

姚子悦说的对,宇文远他终究还只是一个没长大的人,就算他是三皇子,可是,现在的他的确没有能力保护她,而顾迟,应该是能做得到的那个人吧?

既然这样,那么就彻底的放手吧。

他小心地退回凌云寺里,退到那两个人看不到的地方,抬头远眺京城的方向,对身边的人道:“三天后,处理好了钱庄的事情,我们便回京城。”

可是,为什么心却像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块一般,缺了一个口,疼得……那般难受?

姚子悦自然不知道宇文远在想什么,她就站在那儿,想着自己的事情,直到顾迟来到她身边,她才回过神来。

顾迟站在她身边,也不说话,就这样站在她身边。

姚子悦却突然觉得很安心,难过的时候也许真的不需要身边的人,说什么安慰的话,只要陪在她身边就已经足够。

所以,此时,她很感激顾迟。

她絮絮叨叨地对顾迟说着话,说着自己的不安,仿佛这样,便能减少一些她的痛苦一般。

顾迟只是静静地听着她说话,即使好奇,即使不解,他也不打断她的话,他看出了她的伤心她的难过,所以知道她需要发泄。

一直说着,直到把自己所有的不安都倾吐一遍,姚子悦却还是有些情绪不稳,她看着顾迟,流着眼泪问他:“可以借你身体抱抱我吗?”

顾迟虽然不解,却还是点了点头。

“谢谢你,”姚子悦抱住他,轻声道:“谢谢你……”

她只是需要一个拥抱,需要感觉到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眼前的人是的的确确活着的,她也一样。

顾迟迟疑了一会,也收紧了手臂抱住她,小心翼翼地,仿佛怀里的是这个世界的珍宝。

姚子悦哭得更加的伤心了,此时她终于明白,原来一个人孤单久了,真的需要关怀,哪怕是来自一个陌生人的拥抱,都可以让人感觉到很温暖。

她轻轻地放开了手,退出了顾迟的怀抱,她抬起头,轻轻擦干了眼泪,看向他,挤出笑容:“我在这世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你愿意做我的朋友吗?”

顾迟有些失落,他的手还虚环着,他的怀抱随着姚子悦的离开,有些空虚,他听了姚子悦的话,轻轻地一点头,心里却是在叹着气:如果可以,我还愿意做你的亲人,给你一个家

只是,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他也感觉到了,刚才姚子悦的那个拥抱,无关爱情。

她不爱他,她只是需要一个拥抱而已,如果换了别人,甚至……宇文远,她也会那样做,因为,她要的,仅仅是一个拥抱而已。

可是他还是庆幸,在她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候,他来到了她的身边,给了她一个拥抱。

只是朋友吗?他无所谓,他可以等……只要,她能留在他身边就好。

所以他笑着回答道:“我们本来就是朋友,不是吗?”

姚子悦有些感激地望向他,轻轻一点头,却有些难过:“如果有一天,我突然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你不会像其他人一样忘记我吧?”

顾迟回答得很肯定:“不会。”

只是他没有说出的是,他怎么会忘记她呢,怎么……舍得忘记她呢?

姚子悦并不清楚他心里所想,只是笑了:“我知道你只是安慰我罢了,连我的父母都可以忘记我,何况是你,不过你的话还是让我很开心,谢谢你,顾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