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爱一个人，恋一座城
在家养了一个假期，她稍微胖了些，往事宛若天上的云，早流到了千里之外，遍寻不到踪迹。即使再飘过来，谁又能说：这就是我曾经见到过的那片云！
周日，阳光灿烂，她起了个大早，卷起被褥跑到阳台上去晒。
“苏青茉。”
阳台没有封闭，她循声望到了路边的蓝琮逸。一身黑色的NIKE，愈发显得挺拔。
“你还没开学啊？”她是直性子，藏不住话，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开门见山的就问他。
“下来！”他逆着阳光对她讲话，小眼眯着，笑起来露出两颗虎牙，阳光透过泛绿的树叶斑驳撒在他的脸上身上，跳跃的光影在他身上缭绕。
“做什么？我今天上午有课。欠你的不是已经还了吗？”她猜不透他打的什么主意。
他脸上的笑容顿时冻结成平日冷冰冰的样子，跨上自行车就走。
“喂，你觉得整日玩酷有意思吗？”
他一只脚放在脚踏板上，另一脚点地车，仍不转身。
她只好下楼，走到他面前。
“坐到后座上。”他不容置疑地吩咐她。
她乖乖的跳到后座上。
他蹬动单车，出了校园。迎着朝阳一路前行。
虽然不知道他要去哪里，苏青茉一点也不担心，心情晴朗的如这明媚的春日，平素最喜朝阳。每次迎着冉冉升起的太阳去上课，心里都会生出无限的希望，总会背背毛主席的那句：“世界是你们的，也是我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你们青年人朝气蓬勃，正在兴旺时期，好像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希望寄托在你们身上。”早晨八九点钟的太阳真好！她张开两臂去拥抱这希望之神。
蓝琮逸却没她那样诗情画意，他愈来愈吃力，这是一段山里修出的公路，坡特别陡。刚骑车那会儿，满身的劲儿没处使，心里美得如刚从地里拔出的带着青叶的水萝卜，水脆甜。蓝琮逸拼命蹬，腿如灌了铅，车子缓缓地前进，几乎要停了。
“喂，蓝琮逸，你别逞能了，空车都骑不大动，这样的坡你爬不上去的，我下来就好。”不等停车就往下跳，轻盈的如一只小兔。
他不说话，说什么也不能给这小妮子留下话柄，身体弯成大虾，冲着金光四射的太阳一阵猛骑。
“谁说我爬不上坡了！”回头，看见车座空空如也。慌了，不会刚才真跳下去了吧，赶紧回头去找。
远远地就看见她坐在路边，头低着，手指在地上画着什么。
他摇摇铃铛，她抬头，冲他笑。
他把车支在道旁，靠着她坐下，看着人来车往。
“不好意思，把你丢了。”
“没有，我自己跳下来的。你干嘛那么拼命地骑呢？”
“没什么。”其实心里受不了她的伶牙俐齿。
“找我什么事？”
“哦，没事。昨天看报纸，看到你的文章《好想去踏春》。莫辜负这大好春日，邀上一众好友，骑上单车，一路放歌，踏着青青草儿，遍访春日影踪。”
“不会吧？你背我的东西？”她好奇的瞪着他，要在他脸上找到答案。
“哪里有？我过目不忘的。我是看你想得可怜，这么点穷酸的念想，还做成文章招摇。哥哥看了都觉得脸上挂不住，就想做件善事，帮你实现愿望。起来，带你去访遍青山绿水。”
他拉起她，推着自行车和她并排走。
“你不会让我一直步行吧？累死了。”
“呦，美女作家，踏春也会觉得累吗？不是一肚子的诗情画意吗？”
她皱着眉头鼓着腮帮，一副蜡笔小新的模样。
被她Q版的样子逗笑。
步行大约600米，他带她来到一家捷安特专卖店，进去，对她道：“看中哪辆？”
她扫了扫地上放的壁上挂的各种自行车，又将眼风扫到他脸上。
“你要买给我？”
“嗯。不要觉得不好意思，我是觉得你的体重实在让我吃不消。”
她也不客气，挑了店里最贵的一辆。没想到老板喜笑颜开的说：“这款和你男朋友的那辆是同款，是我们公司今年新推出的情侣车。”
“不不不——”她摆摆手，欲表达换掉和理解错误的双重意思，一时语塞，不知该从哪里说起。
蓝琮逸却走到柜台刷卡，取车。
直到骑上车子，她始终窘迫着。
他不理，和她并排行进，心情出奇的好，放声歌唱。
一曲《当我遇上你》他唱得特别动情。她不禁想起阿虎和修女的爱情，想起阿虎奋力追开动的车，想起阿虎为了心爱的女人拼命奔跑。
不得不承认他的嗓子很好，歌声特别迷人，她眼前的他幻化成魔界的英俊王子，着一身白衣，从绿色的森林中走来，周围飘着幽蓝的光点，发出勾魂摄魄的危险信号。
大学生涯的最后一次实习采风。
望着黑板上粉笔字写下的几个可选的城市，她的目光停留在T城，脑子里忽然蹦出：“离樊树的家乡最近的城市。”心跳无端慢了半拍，勾选下来。
自从确定下来，心里颇不得安宁，整个人如站在流水线的老工人，所有的动作随着传送带机械运转。那个念头却愈来愈清晰：“第一次离得如此近呵，坐一站的火车就到了他的城市。”
她背上背包，独自一人踏上火车。心里充溢着憧憬，好像去赴某个人的约会。
坐在她的座位旁边的是位小伙子，年龄和她相仿，主动和她搭讪：“你去哪里？”
“T城。”
“这么巧，我也去T城。本来要去L市的，临时有业务，才选择去T城。真是缘分呢。”
一段旅途，邂逅一个陌生人。
在候车室等车时，她感到背后有双眼睛在盯着，回头正与他的目光相遇，赶紧避开。一会儿，他的车票落在她的脚下，他请她帮忙捡起。
她本不打算与之交流的，他一开口，不由生出几分亲近感，口音与樊树如此相似。
“你是L市的？”
“是的。”
“家是哪里的？”
“L市柳家镇。”
和他一个乡镇的，真是巧合。由此攀谈起来。
内容不外乎对方基本信息如姓名、年龄、职业之类，她只是想听他的声音。
他提起自己所在的公司和目前居住的小区，她很熟悉，向他描述起她记忆中的样子。
他惊奇：“你也是L市的吗？”
她摇头。
“在那里读过书？居住过？”
她还是摇头。
“那你怎么那么熟悉？”
她抿嘴微笑，她没去过，也没见过，只是记住了那个人向她讲述的，那些地名已在她的记忆里筑成了一座浮城，一座他成长的城。
到站，他提出送她到目的地，她拒绝，称自己打车就好。
他点头，然而一直跟在她的身后。
T城很小，车站也很小，走了一段，没有打到车。
他说：“你要去的学校离这里很近的，我送你过去吧。”
她不答，她是路痴，不知道要到哪里打车，不知道目的地在哪个方向，只好随他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城市，与其去问一个更陌生的人，还不如相信他。
“你放心，我不是坏人。这样吧，前面就是永和，我请你吃晚饭吧。”
“不用，我有安排的。”
“不可以做个朋友吗？留个联系方式好吗？其实，我在车站就注意到你了。”
“谢谢你送我到这里，谢谢你一路上与我讲话。”
她向他摆摆手，转身向学校走去。
“留下联系方式吧。乘一趟车、邻座难道不是一种缘分吗？”错身时，他轻轻碰了她的衣袖，“我们还能再见面吗？你到L市我请你吃饭。”
“如果在L市的街头我们能再遇见，那真的是缘分，那时我会认定你是朋友的。”
她不回头，他不会明白，只是因为爱着那个人，才会恋那座城，才会恋那座城里的人。
一个人在热闹的景区游荡，一个人在银座选衣服刷卡，一个人坐到路边的小吃店吃砂锅米线。一个人走在喧嚣的闹市，起风了，竖起衣领，将头发裹进去，双手插在大衣口袋里，仰起脸迎着阳光微笑。
心如微风轻拂湖面微微颤动。想要平息一波一波泛起的涟漪，故意让自己很忙，突然就僵在某个时刻，禁不住神往。想去看他，没有别的目的，只是见见，看一眼就好，看一眼就回头。想，很想，想到撕心裂肺，想到忘记呼吸。
她头脑一热，跑到车站买了下站的车票。检票，到站台排队等车。
盯着身后的人一个一个上车，耳边响起火车启动撞击铁轨的声音，火车呼啸而过，掀起风和尘土，迷了眼，疼得流出泪。
望着火车远去的方向，许久不曾收回视线，脊背僵直，如一尊寂寞的雕塑。
手心的车票握成一团，被汗水浸湿。
疲惫的转身，走回去。
你可曾知道
我们曾经近在咫尺
离你很近的时候
我一千次一万次
找借口去看你
离开时才知
即使站在你面前
我们的距离仍
遥不可及
你是你
我是我
从此不相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