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不是人不对是心不对
车里流淌着轻音乐。
他直接上了外环。
“要去哪里?不是送我回家吗?”
“兜兜风。”
“我以为你直接送我回家呢。”
“就这么急着回家?盛衿鸣在家等着?”
她不答,任他去哪里吧。
车速越来越快,音乐声完全被风声淹没。
她说:“别开这么快,挺危险的。”
她发出的声音嗡嗡的,像从嘴里吐出的乱码,什么也听不到。
她努力提高音量:“蓝琮逸,你别开这么快。”
“你怕了?怕我一起死了说不清楚?”
他像战场上杀红了眼的人,眼睛直视前方,手里转着方向盘,躲避着迎面而来的车辆。
知道他上瘾了,她索性寄好安全带,抓住扶手,闭上眼睛。
猛的刹车,她差点从座位上跌下来。
“你疯了?”
他大口喘着粗气,胸膛起伏着,把头磕在方向盘上,再不动弹。
她从他的储物箱里摸出一包烟,塞到他口中,摸出火机点燃。
深深吸了一口,将脸仰起。
“为什么不能给我一个机会?”
“我不是傻子,不会感觉不到你的情意。可我们不是一路人,注定走不到一起。”
“怎么不是一路人了?怎么就不能走到一起了?”
“你不懂我,我也不懂你。我讲的话你听不懂,你的世界我也无从知晓。”
“要懂还不容易?”
“这么多年了,你懂我了还是我懂你了?走到一起的人总有一种默契,无需多言,一个眼神、一朵微笑都已了然于心。”
他无言以对,她说的对,不是时间不对地点不对人不对而是心不对。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要抛弃我?我妈不要我了,你也不要我。你们扔掉我,就像扔掉一块抹布一样。”
他将拳头重重的砸在方向盘上,骨节间发出脆生生的啪嗒声。
忽然想起前不久听到的那段对话。
她的主任到深圳出差,刚好有个材料挺急,主任让她直接找院长签字。
正要敲门,听见门内传来蓝琮逸失控的声音:
“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你害了妈妈!”
里面压抑的争执声,隐隐约约。
清脆的玻璃碎裂的声音,接着院长低沉的咆哮声:“你给我滚!”
她拔腿离开,蓝琮逸擦着她身旁失魂落魄的跑出去,仿佛没有看见她……
她心内最柔软的地方开始隐隐作痛,她侧过身子,抱住他。
他像个孩子一样,把头埋在她的肩窝,哭了。
一股阳光的味道,清新而美好。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如同拍着一个婴儿。
她的脸上泪水悄然滑落,为了他们逝去的青春,为了那段最单纯的岁月,这辈子都不会再有那样纯净的感情。
许久,他调整好情绪,继续开车。
此时无论带她到哪里,她都愿意。
车子在背山面水的桃花山公墓前停住。
他拽着她的手,在月光下的青松翠柏和安息的墓碑前穿行。一阵风吹来,松柏发出窸窸窣窣的细碎的声音。
搁以往,她早吓得失魂落魄了。
今晚没有,一直很平静。
终于在一块墓碑前站定,他松开她。
碑座上放着鲜花,还很新鲜,看样子没有搁置很久。
用手机的光照亮墓碑上的照片,很美的一个女人,蓝琮逸的眉眼完全继承了她。
“妈妈,我来看你啦。今天是你的忌日,我没忘记。”
声音哽咽,抽动鼻子。
“我知道你不喜欢我哭,我没哭,我只是鼻子堵得慌。对不起,我今晚喝酒了。”
依然清晰的记得,六岁那年的今天。
妈妈做肝移植进手术室之前,他站在病床边,头刚好够到手术床的边沿,他努力的踮起脚,抓住妈妈的手,心里全是恐惧。
妈妈挣扎着起身,爸爸赶紧从背后抱起她。
她抚摸着他的头,用手指肚摩挲着,柔柔的温暖,温柔的对他讲:“宝宝,妈妈进去很快就出来了。你在丁姨的怀里闭上眼睡一觉,妈妈就出来了。”
妈妈的眼里涌出那么多的泪水,在场的人都泣不成声,他没哭,妈妈说过,男子汉不能掉眼泪。
又对一直站在他身旁的丁姨道:“丁姐,你虽然是宝宝的保姆,我一直将你当姐姐看的。我走了,老佟交给你了,宝宝也交给你了,无论如何,你得帮我把他带大了。”
丁姨只是点头,说不出一句话。据说丁姨的家在山区,因为不能生育整日遭男人毒打,跟男人离了婚从家里出来。之后就一直在佟家做保姆。
爸爸红着眼圈说:“时间到了,我们进去吧。”
紧紧抓住妈妈的手,死活也不放开。
丁阿姨边哄边一根根掰开他的手指头,眼睁睁的看着被推进手术室。
他坐在地上,放声大哭,眼泪鼻涕糊了满脸。
手术室外的长椅上,躺在丁姨的怀里,他迷迷糊糊的睡去。
做了一个梦,在家门口迷路,像只无头苍蝇,怎么也找不到归家的那条路。
他很焦急,因为妈妈说过放学要准时回家,妈妈做好饭等他。
一家一家敲门,希望邻居可以把他送回去。敲开的门里邻居全是陌生的脸,他心慌了。
没命的在荒芜一人的街道上奔跑。
好不容易找到自家的门,任他敲得手背流血喊得喉咙嘶哑,妈妈就是不来开门。
他在梦里哭着喊着。
丁姨费了很大的劲才将他从梦魇里摇醒。
那天,也是这样的一个夜晚,月光清冷,妈妈再也没有从那两扇厚重的门里出来。
这么多年来,总是被同样的梦纠缠。梦里总是很绝望。有种被丢弃的感觉,像垃圾一样,伤心的潮水袭来,渐渐淹没他,无声的沉溺。有双无形的手攫住他的咽喉,窒息。
那天不顾身份在办公室里和爸爸争吵,起因就在于爸爸告诉他要给丁姨一个名分。
蓝琮逸早就知道爸爸和丁姨的事情。
那天爸爸叫他到办公室,语重心长:“宝宝,爸爸想和你商量件事。”
欲言又止,仿佛下了很大的决心,说道:
“我和你丁姨早想结婚了,那时候你小,怕你接受不了,一直拖着。现在你大了,我想听听你的意见。”
“你们结婚我不反对,只是有一条,不要让我叫她妈妈,我做不到。”
父亲的意图他心知肚明。
“你丁姨这些年对你怎么样?比亲儿子还亲吧。她图的什么?不就图的你能接纳她。她一个农村妇女,不就要个名分吗?让你叫声妈妈不亏吧?”
“我妈妈已经死了。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当年是你害了妈妈!”
这么多年,一直隐在心里的那句话爆发出来。从妈妈去的那天,他固执的恨着爸爸,觉得是爸爸夺去了妈妈的命。多年来父子关系一直很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