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矫友田
这是10月的南极,已进入寒季尾期的风暴,仍没有丝毫的收敛。它们携着刀片一样锐利的雪片,尖利地呼啸着,刮蚀着这个苍茫而神秘的世界。寒冷,欲将每一个角落的气息凝固。然而,在这肆虐的暴风雪里,却有一颗颗滚热的心在风雪中舞动着、眺望着。
那是一些善良温和的企鹅,它们一直用那亘古不变的决心和意志,守望着这块广袤而残酷的陆地。它们是南极大陆上最古老最勇敢的居民,就是它们用身体这种特殊的记载方式,见证了南极大陆从裸露到被冰甲一层一层覆盖的历程。
尽管没有篝火和音乐的撩拨,但是企鹅艾丽仍能够轻易地回忆起与丈夫达维尔热恋时的情景。那时候,它俩像拥挤在身边的上千对企鹅情侣一样,彼此深情地注视着、舞蹈着。它们笨拙的步态变得轻盈起来,仿佛严寒早已经离它们远去,就连那洁白的积雪也显得柔绵而温和。
达维尔身上所具有的雄性气魄,深深召唤着艾丽的心。在风雪的伴奏下,它们的舞姿愈加忘情和缠绵。艾丽所表露出的柔媚,则预示着又一个童话将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诞生。
当一枚爱情的卵,从艾丽的体内产下时,它们曾经所有浪漫的念想,都被卵的余温掩盖了。达维尔像所有忠诚的丈夫一样,用双蹼将那一枚续写神话的种子紧紧抱住,然后用厚实的羽毛将它裹了起来。在接下来的两个月里,像达维尔一样忠诚的雄企鹅,必须独自用它们生命积蓄的所有热量来孵化这一枚爱情的种子。
可是,这对于达维尔它们来说是谈何容易——它们不仅要忍受饥饿的煎熬,零下六十多度严寒的考验,还有可恨的贼鸥的偷袭;最可怕的就是暴风雪,也许在眨眼之间,铺天盖地的暴风雪会将它们所有的希望,甚至是生命吞噬。
第一次离别就在眼前了,艾丽和所有的雌企鹅,必须离开它们各自的丈夫。它们更不愿意将这一重担由丈夫独自承担。然而,它们身上的责任更加艰巨,前途更加凶险。因为,它们必须跋涉上百公里,甚至更加遥远的路程,在冰冻至深的海面上找到入海口,捕食大量的磷虾以补充因产卵消耗的热量,而且还要在体内储存更多的食物,用来喂养即将破壳而出的小生命。
在呼啸的风雪中,所有的雄企鹅都尽力将自己的身子站直。它们甚至没有来得及给爱人送上一个吻,因为它们必须全神贯注守护着它们爱情的种子,那是明天的希望。它们的眼睛里没有一丝离别的眼泪,企鹅的世界是不需要眼泪的。它们用坚毅的目光眺望着,给自己的爱人饯行。
所有的雌企鹅,踏上了漫长而凶险的征途。它们依依不舍,在走出很远之后,仍忍不住回头再看上一眼自己的丈夫。它们看到的是一副副挺立不倒的身躯,随着风雪飘展成旗,比远处绵绵的冰山还要雄伟。
艾丽和伙伴们已经记不清楚行走了多少个日程,它们体内的热量越来越少了,步伐也越来越慢。有的伙伴走着走着,便倒了下去,奄奄一息。即使这样,它们仍使出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朝前滑动着、挣扎着。因为它们至死都不肯舍弃丈夫那企盼的眼神,还有未曾见面的孩子。
海水的气息终于近了,那是生命和希望的气息。幸存下的雌企鹅们,仿佛体内瞬间被注入了无尽的力量,它们欢呼着、奔跑着,扑向蔚蓝的入海口。
在硕大冰层的映衬下,入海口像一面神奇幽蓝的镜子。它们畅然地跃入海中,温暖的海水冲洗掉了它们一身的疲劳,它们开始努力地捕捉小磷虾。可是,它们心中的欣喜很快便被冲碎了,潜藏在暗处的杀手海豹,鼓张着鼻孔,瞪着血红的眼睛,开始寻机朝它们发起攻击。一阵涌流,又是一阵涌流,几乎眨眼之间,两只正在专心捕捉磷虾的雌企鹅,被海豹锋利的牙齿撕碎了。鲜红的血水,像红玫瑰一样在海水里绽开。
尽管雌企鹅们清楚,在这一片温暖的海域,隐藏着无限的凶险和杀机,但是为了那一双双期待的目光,它们在冰岸上稍做休整后,毅然跃入海里……
当雌企鹅们返回爱情的营地时,艾丽是幸运的,它们从出发时的一千余只,变成了现在不足五百只。
自然的神奇,总给我们人类无形的力量;动物繁衍的执著,总给我们人类无尽的感动;在地球上,人类越来越觉得自己的渺小和孱弱。那些雄企鹅已被饥饿折磨得憔悴不堪,然而它们仍以一种坚强挺立的姿势,迎接凯旋归来的雌企鹅们。达维尔将怀里的小生命骄傲地呈现给爱人,然后让艾丽呼唤它的名字。随着一声声亲切的呼唤,温热的食物滑入小企鹅的喉咙。达维尔站在一旁,欣慰地看着艾丽将食物反刍给它们的孩子。
只是短暂的相聚,雄企鹅们开始踏上比雌企鹅还要凶险百倍的途程了。因为在这段时间里,它们几乎将自己生命所有的热量都赐给了怀里的小生命。也许,眼前的这一别,将成为它们今世的最后一别。
所有的雌企鹅们,都像先前的雄企鹅们一样,在风雪中,将自己站立成旗,然后久久地眺望着远去的爱人,眺望着心中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