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一点小心思1
云乔回到酒店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
进到房间之后，没有看到江慕北，她心里多少有一些失望。还以为他即使不出去找她，也该在这里等着她回来。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他就真的不担心她可能出了什么状况吗？
相识至今他都是包容的姿态居多，这才没多久的工夫，难道就要原形毕露了？还是因为她的不告而别，惹得他不高兴，所以才会以同样的方式来回敬她？
她扔了背包坐到床沿上，嘴角浮起一抹嘲然的笑。
不管原因是什么，她一个人在这里胡思乱想也无济于事，何况，她其实不该浪费太多的心思来计较这些。
她心里明明很清楚，自己并非是一个置身感情里的普通妻子，这场婚姻所为她带来的，绝不该是男女感情这种事。
勉强压下心里的烦躁，她走到衣橱里取了换洗的衣服，进浴室去。
等洗完澡出来，江慕北仍然没有回来。
她一边擦着头发，从枕头底下翻出了自己的手机，打开来看，上面有两个未接电话。分别显示的是早上7点跟下午6点十分，也就是刚刚了？
他是笃定她一定已经回来了吗？真是自信，就没想过万一她在外面出了什么意外呢？
她将手机扔回枕头底下去，转到衣柜前去，开始动手翻衣服。
一楼的咖啡厅就设在酒店大厅旁边，就算江先生出门回来得晚，但也总归是要回来的吧。
无妨，反正她闲着也是闲着，就去那里等着他好了。
夕阳的余晖褪去，只留下天际边的一片橘色云霞。
酒店的位置略高，坐在一楼咖啡厅的靠窗位置，除了将北山路上熙攘穿梭的车流收入眼中，还能隐隐约约看见断桥上的风景。
酒店的外围是一个由石头砌成的围墙，墙内是大片的绿地与花圃。花圃里的花开得五颜六色，只是被太阳光照射了一天，有点打蔫了。旁边的水泥路上，有两道熟悉的身影肩并肩地出现了，沿着斜坡一路渐渐走近。
两个人看起来有说有笑，尤其从江先生的脸上，看不出丝毫担忧或分心的迹象。
云乔坐在窗边看着，冷然一笑。
这应当就是仓促结婚的后遗症了，新婚的妻子下落不明，身为丈夫的他丝毫不见担忧，反而还兴致高昂地跟着朋友出门游玩。
如此一看，他似乎也不见得就对这桩婚姻投入了多少真诚。或许他愿意结婚的理由，就仅仅是因为她之前所说的那番关于“利益婚姻”的话而已。
若真是如此，那她也就无需再优柔寡断，犹豫心软，甚至还对他生出了愧疚的心思。
大可以摆出潇洒的态度，与他各取所需。
江慕北回到房间里，看到云乔挂在那里的背包，就知道她已经回来了。
掀开枕头一看，发现她的手机果然也不在。
他立刻给她了电话过去，那头也随即接了起来。
“你现在在哪里？”
“一楼的咖啡厅。”她的语气听起来平静如常，“你要来吗？”
江慕北沉默了一下，回道：“好，我洗了澡就下来。”
半个小时之后，江慕北出现在了咖啡厅。
云乔已经叫了餐点，自顾吃着，见到他来，抬头招呼一句：“我不等你了，如果你要吃的话再叫一份吧。”
太过平静的态度，反而让人不自在。
她见到了他，既没有在第一时间解释自己今天的行踪，也不询问他一整天的去向，似乎显得太过沉得住气了一点。
江慕北拉开椅子，在对面坐下。
看了她片刻，他才说：“你今天去了什么地方，为什么不说一声？”
云乔拾起餐巾擦了擦嘴角，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玩笑道：“早上出门散步，因为人生地不熟，一不小心就跑丢了，还是历经了重重磨难才找回来的。”
顿了一下，她又道：“我本来想坐在西湖边等着你来找，还好我没一直傻等，不然这会儿还不知道在什么地方呢。”
江慕北蹙眉，不觉得这件事是值得开玩笑的，“你没带手机，却带了背包出门，我以为你是故意不想让我找到你。”
他倒是一针见血就拆穿了她的谎言，真是不给面子。
云乔笑了笑，抬眼睨他，“江太太独自出门，江先生不也是跟老同学度过了愉快的一天吗？这样说来彼此算是扯平了。我都没黑着脸说你不关心新婚妻子的安危，你却恶人先告状地皱眉瞪眼算怎么回事？”
江慕北看着她，从她理直气壮的目光里捕捉到了某种情绪。
似乎是，醋意？
他的心情放松了下来，扬眉看她，嘴角露出一抹笑容，“江太太难道是在吃醋吗？”
云乔本不愿意承认，不过完全矢口否认好像也不诚实，因为至少这件事的确影响了她的心情，让她觉得有那么一点点的不爽。无关乎喜欢，那只是一种领土被外人侵占的不满。他们总归是结婚了，而她短期内也没有将江太太这个身份让人的打算，何况以她素来自尊的性格来说，让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更是做不到。
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反问：“难道我没有这个权利吗？”
他笑，“之前说‘利益婚姻’的人可不是我。”
云乔被这句话噎得有点狼狈。
“所以你这话是在提醒我，我这个江太太只是个虚名？”他也开始要提“利益婚姻”这四个字了吗？
他沉默良久才缓缓摇头，语气转了认真，说：“云乔，我只是在想，为何你对我要用如此尖锐的一面？我们虽然相识不久，但我说过在我眼中，婚姻不会是一场儿戏，你忘了吗？”
可以理解她在钟百川的势利对待下，变得防备心很重，对外人总有一份下意识就露出来的尖锐态度。是否在她心目中，即使他已经跟她结了婚，却仍然跟那些外人无异？
云乔听了他的话，有些错愕，良久没有说话。这个时候，当然也没有闹小脾气的心思了。
他很轻易就看出了她的一点小心思，而且似乎不打算掩藏他的这份敏锐，当着面很直白地把她给拆穿了。
他用他的那份敏锐目光跟心思，究竟还看出了什么？
没有等她从他的表情里看出什么，江慕北的脸上已经恢复了笑容，仿佛刚才那一瞬间滑过眼睛的锐利之色，只是她眼花错看了一样。
“我承认没有出去找你，是我做得不够周到。但如果你下次还想一个人去什么地方，至少带上手机，让我能联系得到，好吗？”
他伸手招来侍者，说：“我们是出来度假的，别为了一点小事影响了心情。听雅安说晚上西湖边上有喷泉表演，我们吃了饭就去散散步吧。”
他的包容态度有点超出了云乔的想象，虽然尚没有机会见识到他的脾气，但显然他性情温和的样子，不过是一个表象而已。
他前一秒还将话说得尖锐，这一刻却又十分轻描淡写地避开了冲突，看似包容，却始终都是他在左右着他们之间的相处方式。
这样一个让人无从琢磨出真实性格的人，自然是十分的难缠。
所以已经可以预见，若想算计他，那将会是十分艰难的一个过程。
第二天起来，他们并没有接受吴雅安的安排，去跟酒店方安排的旅行团。
云乔原本心思就不在游玩上面，于是开始找借口：“跟旅行团的话肯定都是走马观花地看，一天跑好几个景点，一点意思也没有。”
江慕北坐在餐桌的对面，听她发着牢骚，好笑道：“你也没有跟过这边的旅行社，怎么就知道人家的服务不能让你满意了？”
“说到这个，我就想起来有一年跟团去香港。出行之前谁也没特别跟我们游客声明说是购物团，结果到了之后碰到一个特别恶劣的当地导游，一站又一站地只把我们往购物点带，真正的景点几乎都没有去过。大概就是那次留下的心理阴影，我到现在也不敢相信什么旅行社了。”
江慕北问：“如果是我们自己出门，你想去什么地方？”
作为一处国际旅游胜地，那些但凡有一点名号的景点，必然都是人潮熙攘的场面。这么热的天，她可不想跑去人挤人，只为看一些网络图片就能看到的东西。
她想了想，就说：“我看了一下地图，发现酒店后面的山原来就是宝石山，山顶上面有座保俶塔，不如我们去爬山吧。”
西湖美景名动天下，可是看起来她似乎对那些并不太感兴趣。提出来杭州的人是她，却不知道她此行前来的目的，究竟是什么。
云乔见他不说话，以为他不愿意，“你要不想去就算了。”
“反正也没有别的计划，就去那里吧。”他掩去眼中的思量，垂下目光专心吃早餐，不置可否地说。
早晨出门，一路沿着水泥路走来，沿途并没有什么人。
宝石山不是一个出名的旅游名胜，偶尔有两个愿意来爬山的，也多半是因为晨练。
可是沿途绿阴蔽日，林间鸟鸣不断，空气清新怡人，倒真是处避开尘嚣让人心旷神怡的好地方。
走完一段水泥路，前方出现了一具石牌坊，长长的台阶就在牌坊的后面，站在底层抬头朝上看，那一级一级的台阶仿佛一直延伸到了云层里去。
云乔叉着腰叹气：“这么远，要爬累死了。”
提议要来爬山的人是她没错，可是她也没料到这山会这样高，路势会这样陡峭。站在山下的时候，她甚至一度以为这里不过是一座花个十来分钟就能攀顶的小山坡而已。
失策了。
“才走了十分钟就喊累？”江慕北站在她身边，抬头朝山上看了看，“我出门之前找人问了一下，说爬上山顶大概要半个小时的时间，也就是说，我们其实还在山脚下。”
“像我这种平时常坐办公室缺少锻炼的人，体力不过硬那也是很正常的。”云乔眼巴巴看着旁边有一对小情侣超过了他们，跑到前面去了。
见江慕北好笑地盯着她看，心里虽然惭愧，面子上却还是要维持一下的，“而且毕竟年纪大了，不比他们那些小年轻们了啊。”
二十多岁的年纪就敢喊年纪大，如果让那些锻炼经过的长者们听见的话，大概会笑死吧。
江慕北拉起了她的手，“总不能半途而费，我拉着你吧。”
云乔抬头看看前面那一对手牵手的小情侣，再低头看一眼自己那只已经被握紧的手，心里有一丝安稳的、踏实的情绪冒了出来。
从来都是习惯了一个人生活，习惯了在遇到委屈挫折的时候，她也能从容维持着表面上的那一份坚强不催。不曾依赖过谁，不曾被谁这样体贴地照顾过，比起心里的那一点点不习惯，更多的还是一份令她感到窝心的温暖。
随即却又偷偷地蹙了眉，习惯性地为自己的矛盾心情开始找理由。
也许是因为此时所处的环境太过安逸了，才会让人本能地生出了一些动容情绪。等脱离了这样的环境，她应当就能恢复理智的态度。
她确信自己可以做到。
江慕北拉着她的手，一级一级地迈上台阶去，浑然不知她此时心里的那些念头。
“虽然看起来有点本末倒置，但感情还是需要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机会来培养。”他的语气听起来轻松愉悦。
没有恋爱的过程，结婚之前除了那一个戏弄的吻，他甚至没有牵过她的手。
云乔不禁多看了他一眼，却在他脸上的那一抹笑容下，心止不住地往下一沉。想到自己身后仍然背负的那些东西，觉得有点难过。而这样的温情对她来说，只会是一个令她不由自主变得软弱的困缚。
江慕北转回头，笑着催她：“快点走，太阳出来了，等一会天气就要热了。”
终于爬到了山顶。有些出乎云乔的预料，山顶上竟也有不少的人，三三两两聚在塔旁边的石头上坐着聊天。
保俶塔就在眼前，塔的四周被铁栏杆围着，阻止游人更进一步的靠近。
江慕北拿出相机对她说：“要不要照张相留念？”
云乔点头，走到了塔跟前去，再转回身来。
却忽然留意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一路上来都是走在他们后面的，总是隔着不近不远的距离。途中云乔回头看过他两眼，并没有特别留意。
可是此刻他站在江慕北身后不远的地方，目光却总是有意无意地朝着她这边看，眼神闪烁游移，一副心神不定的样子。
她心里升起了一阵警觉，走回江慕北身边，拉着他走到了另一边，才压低声音道：“我看到有个人好像一直在跟着我们，会不会是小偷？你小心点钱包啊。”
江慕北听了她的话，本能地就要回头去找，被她给拉住了，“别看，让他发现怎么办？”
“如果对方真是小偷，那要紧张的应该是他，又不是我们。”
云乔不赞同地说：“我只是猜测而已，反正我们管好自己的东西就行了，别去惹麻烦。”
看到有人流朝着前面的一处山涧走去，她就道：“不知道那边还有什么，我们也去看看吧。”不由分说，拉着江慕北走开了。
走到山涧里才知道，原来他们现在站的地方并不是真正的山顶，山涧两旁是石壁，石壁上不规则地分布着一些坑洞。那些坑洞此刻就成了人们攀爬的阶梯，有很多人正踩着那些坑洞往上面爬。
江慕北走到石壁下看了看，转身问她：“要上去吗？”
云乔看着石壁上那些被卡在半途上也不是、下也不成的女孩子们，很坚决地对他摇了摇头。
“可是你没听下来的人在说，爬上去才能看到最完整的西湖全景？”
云乔有了一点动摇，原则上她是不打算去西湖边一个景点一个景点地跑了，那么站在高处远望西湖全景，似乎是个还不错的主意。
“要不然，你先爬上去试试，如果不那么难爬的话，我再上去。”以前也未到过这样高的地方，她恐高也说不准。所以得有个身先士卒的去探探路，别到时才发现上面路途险峻，害得她也不上不下就惨了。
江慕北好笑地看她一眼，作罢道：“行，我先上去看看，你在下面等着我。”
他爬得很快，看得出来平日里是个勤于运动的人。五分钟之后，他回来了，跳到她身边，愉快地说：“你一定要上去一次，上面的确能看到整片的西湖风景，很美。”
云乔看到他神采飞扬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心动了。
“那你得走在我后面护着我，因为我没爬过这么高的地方，保不准还有恐高的毛病。”迈开腿之前，她还不忘小心翼翼地吩咐。
江慕北笑着道：“好，我跟着你，一定不会让你摔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