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创口2
给钟家的保姆阿姨打了半个小时电话，一一请教了那些菜的做法。挂断之后，她想了想，又给江慕北打了个电话。
那边接起来，似乎有点意外，“云乔？”
她在这边应，听着他的声音，心里竟然觉得一阵微酸。
“是我。”
“中午找你一起吃饭，秘书说你上午就走了，有什么事吗？”
“哦，也没什么，就是去处理了一点私事。你什么时候回来，我买了菜，晚上回来吃饭吧。”
江慕北在那边一阵意外，确认一句：“你说你要做饭？”
“你那什么语气啊，虽然我没什么厨艺可言，但你的态度也太打击我当家庭主妇的积极性了吧。”
江慕北承认，他的确没有料到，在他麻烦缠身的时候，她会突然以这种态度来对待他。家庭主妇？这个称谓听起来还不赖。
他嘴角微扬，忍不住笑了起来，“好，我下了班就回去，并且在此保证，绝不对江太太的厨艺进行批评攻击，所以你放手发挥去吧。”
人家也是难得一次肯亲近庖厨，他身为人家的先生，自然要举双手鼓励。了不起，胃受一点折磨好了，没什么大不了的。
“你还没尝过，怎么知道就一定是挨批评的水平，没准我很有天赋，你还要大加赞赏呢。”
“是，我从现在就开始想，多想一些赞美之辞给你留着。”
“那好，你下了班就赶紧回来，不打扰你上班了，我挂了。”
挂断电话，她感到心里的那一股酸楚情绪似乎更重了。
从来也没有经历过这样温馨的居家生活，温馨到让她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抛弃掉。也许离开了江慕北，她这一生都不会再遇到更好的人，都不会再有机会拥有这一份温馨了。
是不是人在即将失去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恐慌和留恋？她承认，事情还没有摊出来谈，她就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
江慕北提前回了家。
他回来的时候，云乔的菜才切了一半，更别提坐下就有饭吃了。
待他放好东西脱掉外套，走到厨房里一看，发现案台上乱糟糟地摆着一堆生菜原料。旁边放了几盘已经切好的，但从形状上来看，实在是有点惨不忍睹。
云乔回头一看，正好将他嘴角的笑容看进眼里。
客厅里开了空调，冷气进到厨房里来，可是她仍然弄得满头大汗。所以在这个心情不怎么愉快的时候，旁边偏还有个人一副幸灾乐祸的样子，她当然没了好气。
“为什么你要爱吃土豆丝，如果是红烧土豆，我只要三两刀就解决了。”忍不住发牢骚。
以前在饭店里点这个菜，十块钱一盘，虽然大厨将土豆丝切得纤细漂亮，当时也没觉得是门多高深的手艺。等自己亲试了之后，才觉得厨师真是项伟大的工作。
江慕北闷笑一声，随得她发牢骚。走到近旁打量了一圈，发现果然都是他爱吃的菜。可是以她切菜的速度来看，等到天黑估计也是连口汤都喝不上吧。
卷起袖子，伸手取过她手里的刀，认命地说：“还是我来吧。”
云乔光顾着吃惊，眼看着他动作熟练地把剩下的几个土豆“嗖嗖”就给切掉了，她才想起来问：“你会做饭？”
“谈不上会，也就是比你强一丁点的水平。”至少他可以顺利做出一桌饭菜。
“为什么？说起来，你们家不就你一个孩子？”而且还是血统纯正的正牌少爷。
江慕北嘴角勾了一下，笑容看起来却有几分嘲弄的意味。
“外界不是一直都盛传前些年我被我爸放逐吗？别告诉我你没听说过这些传言。”
是听说过没错，但她也见过他们父子的相处，觉得那些传言都是谣传。
“流言这东西，能有几分可信性？”
他回了她一个笑，不再继续往下说。
有些事，比如关于他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比如，关于他的童年，那些他都会告诉她，在将来遇到合适时机的时候。
云乔也看出他不愿多谈，就转移话题道：“我能帮什么忙吗？”
他四下看了看，“有，在旁边负责把这堆形状不明的东西递给我，我重新切一遍。”
云乔有点不服气，“有那么糟糕吗？我可是切了一个小时呢。”
说归说，还是乖乖遵从了他的吩咐。
……
一个小时之后，顺利开饭。
云乔到冰箱里取了瓶红酒，重新走回来坐下。
江慕北坐在她对面，朝她手里的酒看了一眼，扬眉问：“怎么还买酒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生日吗？还是什么纪念日？”
“不是什么日子，难得在家开一次伙，当然能吃能喝的都搬上来了。”
而且以后，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倒了酒，帮他夹菜，看起来像是一个再贤淑不过的妻子。
“好吃吗？”她问。
他看着她一本正经的样子，笑了起来，故意道：“还不错，不过我要提醒一下，我才是那个首功之臣啊。”
云乔也笑，低下头喝酒。
江慕北借着她低头的动作，淡淡看了她一眼。
他心里其实清楚，她忽然做出这些反常的举动，必然是有什么事要跟他说。不过眼前的气氛是难得才有的温馨，他不想这么快就破坏掉。
所以一直等饭吃得差不多了，他才用随意的语气淡淡问了句：“你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吗？”
云乔抬头，对上他清朗的目光，心神有一瞬间的恍惚。
该来的，终于还是要面对了。
她忽然觉得连说话也有些艰难：“我……公司的事，找到解决的办法了吗？”
“办法有很多，现在困难的只是在这些办法里，尽可能选择一个损伤性最小的。”
他不以为她的反常和心神不宁是为这件事，因为这件事将会导致的后果，他在天台的时候就跟她说过了不是吗？
如果她选择坚定不移地站在他身边，此刻就不会表现出犹豫为难的样子。
而她既然表现出这种态度，就表示，她心里已经做出了选择。而那个选择，是他不希望看到的，所以她觉得抱歉。
云乔避开他的目光，悄悄做了个深呼吸，让自己的情绪平复下来。
再看他的时候，她已经换上了冷然的表情。
“你跟我说过，如果不能尽快解决资金问题，你就只能卖掉江家的股份，到那时候你会失去现在的地位和权力。”
“如果事态失去控制的话，的确会发展到那一步。”
她点点头，淡淡勾了下嘴角。
而她此时的态度，江慕北并不陌生。刚认识那会，她就是用这种冷淡的眼神看着他，只把他当做一个漠不相关的陌生人。
“那么有些话，我们就来说个明白吧。江北集团突然出这样的事，我十分意外。原本在我眼中，你是个能力不俗的人，加上良好的家世背景，多少女人对你趋之若鹜，我当然也不例外。当初为了跟你在一起，没少用过心思，不过我看你的样子，多半心里也是清楚的。我一门心思想嫁给你，说白了就是看重你有身家，你不拆穿我，是你厚道。我要感谢你的这份厚道，但很抱歉，光靠感激是无法维持婚姻的……”
她说着，小心留意着他脸上的表情。
江慕北目光冷凝地看着她，态度看起来很平静，似乎并没有被激怒到。
“我们是商业联姻，如今的你已经自身难保，既然无法带给我更多的利益，我想这桩婚姻也就没有再维持下去的必要了。你那天说只要我站在你身边就行了，但是我一想到那些即将到来的危机，就觉得很恐怖。那是你的问题，我为什么平白无故要受到牵连？所以，很抱歉，继续站在你身边这件事，我做不到。”
“说完了吗？”他问。
云乔看着他，这一刻她能感觉出自己的手在发抖。可是，不能让他看出来。
“也许你觉得我这么说很无耻，但很遗憾，我是钟家的二小姐，我父亲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我是他养育出来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就是什么样的。都说夫妻不过同林鸟，何况还是我们这种没有感情的夫妻。”
“云乔，既然你提到了你父亲，那我们就谈谈他吧。”他仍是平静的态度。
“你和你父亲之间的矛盾，我看得很清楚，所以你今天会突然说这样的话，是他授意的吗？是不是在你心里面，你永远都会听他的话，无论他是对是错？”
以他对她身世的了解，个性的了解，她会突然变得这么反常，只有这一种可能。
必然又是钟百川对她施加压力了，而这全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云乔冷淡一笑，说：“既然你什么都知道，那我就再把话说明白一点吧。不错，我爸说的话我都会听，因为从头到尾我都是跟他一条心。至于你看到我受的那些委屈，那不过是为了博取你的同情，我们父女才故意合演的戏。很成功不是吗？我嫁作了江太太，我们也很轻易就得到了江北集团的合作机会。只不过运气不太好，利益还没捞着，眼看着可能还要受到连累……”
江慕北的眼中终于有了一丝怒色。
她将这些话说得如此理所当然，看起来也不像是在撒谎，因为他实在想不出她要跟他反目的理由。
只除了，像她说的那样，只为急欲摆脱掉他这个麻烦。
设计一场局，起先也只是为了借机摆脱掉钟百川对集团无休止的索取。他以为她要说的，无非也就是钟百川担心利益受损想撤资的问题。他是真的没有想到，她竟然这样直白地来跟他摊牌，这算是意料外的一个收获吗？
像贺文斌之前提醒他时说的那样，他一心付出，未必就能换来她的感激。
早该知道的，两个人在没有感情基础的情况下仓促结婚，必然会是一场无法掌控的冒险。
错在他对自己太有自信，现在报应来了。
他看着她，仍然抱着最后的一丝希望，想从她的眼睛里看出她是在说谎的迹象。
“所以，你说这番话的目的是什么？”
云乔握紧掌心，看着他的眼睛说：“我要离婚。”
他眼中有一秒中的怔愣，声音转了冷厉：“你说，你要什么？”
“离婚。”她清晰地重复这两个字，半点犹豫的情绪也没有。
江慕北嘴唇蓦地抿紧，起身站了起来。
云乔本能地一悸，仍勉强维持着脸上的强硬表情，“你要做什么？”
他“呼啦”一声推开了椅子，用力过猛，椅子被推出了几步外，歪倒在地。
云乔尚未来得及回神，他已经疾步掠了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忽然一把捏住了她的肩膀。
目光阴沉得迫人，他却隐忍着怒气，仍给她最后一次机会，“钟云乔，有些话，说了就要负责任。”
云乔浑身已经不由自主地开始发抖，不是担心他会对她做什么，而是看着他表情决绝的样子，就知道自己已经无法再回头了。她心里觉得难过，却只能拼命压抑，不能让他看出来。
“江慕北，事已至此，你何不爽快一点，别拖泥带水的让人瞧不起……”
握在她肩膀上的手蓦地收紧，疼得她本能地皱起眉。
“在你心里面，除了那一点利用的价值，我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是吗？”
明知道只会听到让自己更生气的回答，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出来。
“以前的确是有一点利用价值，现在却连这一点利用价值也没有了。我还有我的人生，你也有你要解决的麻烦，所以我们都潇洒一点，早点结束这令人痛苦的关系，也好各自过新生活去。”
他的手离开了她的肩膀，却是直接推上了她的脖子。
“多美的一张脸，笑的时候阳光明媚，哭的时候楚楚可怜，大概全天下的男人见了，都会和我一样心生怜惜吧。就算有朝一日见识到了这张脸下所附着的那颗黑暗的心，也总会有人不由自主地想为你前仆后继。”
她笑，几分凄楚之色，“想掐死我的话，尽管动手。”
她用尽了心力来扮演一个恶毒的女人，这一刻忽然绝望地觉得，就这样死去也许倒真就是解脱了。
想要的亲情得不到，愿意给她亲情的人，她却不得不推开。这样人生，还有什么意义？
江慕北看着她，却是蓦地后退一步，是被她眼中的决绝之色惊到。那是一种真正的绝望，很多年前，母亲即将过世的时候，就是那样一种眼神。
他终究是松开了手。
不过是用一场婚姻证明了她的心意而已，她并不爱他，也许做出离婚的决定，才是对他们都好的选择。
所以，虽然有被利用的盛怒和不甘，却不该将事情看得太严重。地球一样在转，身边少了钟云乔这个人，他的人生也一样可以过得风光得意。
云乔被他推开之后，很久才平复了呼吸，哑着声音道：“既然不想掐死我，离婚协议书我已经写好了。”
她进卧室去，取了离婚协议书出来，连着笔放到桌子上，“签字吧。”
江慕北看也不看，抓起笔利落地签了字，将纸扔给她。
云乔慢一步没有接住，纸掉到了地上，她面不改色地捡了起来。
“东西我都收拾好了，大家好聚好散，以后商场上见到了，希望还有机会成为合作伙伴。”她甚至还能微笑着，对他伸出手来。
见他迟迟不动，也明白自己是在自讨没趣，无所谓地扬了下眉，转身进卧室去。
一分钟之后她拖着行李箱走了出来，站在他面前，说：“你要不要检查一下？”
他怒极反笑，嘲然地摇头，眼睛里已经没有了怒色，更多的是失望，“钟云乔，你怎么会变成这样的人？”
她也笑了笑，事情解决了，似乎也释然了。
“其实你应该感谢遇到了我这样的人，我想在你的人生里，这几个月的经历对你来说也是一个宝贵的教训，不是吗？”
她将箱子拉回自己身边，“既然你不检查，那我走了。”
转过身，步履从容地走到玄关处穿鞋子，拉开门。
身后随即传来一声震耳的碎响，他把一桌子的碗盘给砸了。
相识以来，从未见过他真正动怒的样子，这算是他最失态的一次了吧。她很成功，成功地伤到了他，从此让他对她除了厌恶再不会有其他的感情。钟云乔本就不是该出现在他生活里的人，她一日不能摆脱钟家的羁绊，就只会连累他。
所以，她做得选择很正确，完全不用觉得犹豫不舍。
可是合上门的时候，眼泪还是不知不觉地溢了出来。
真奇怪，连钟百川那样伤她，她也没有哭。今天是她伤害了别人，为什么她却觉得比自己受伤时还难受？
或许是因为她早已对钟百川的那份亲情绝望，只是自己一直没有意识到而已。而她对里面的那个人已经产生了留恋，那些留恋远比自己想象的还要多。
说是以后商场相见，都要从容来面对对方。
可是她真正希望的，却是从此再也不见。
忘掉这几个月里发生的事，忘掉江慕北这个名字，重新躲回自己的灰暗世界里。
那才是属于她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