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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失控的边缘1

“既然小杜明天不用上班,今晚就住在别墅吧。”

一家人吃完晚饭后,裴父和蔼地对良姻提议。虽然见面时间不长,这个女孩已给他留下很深的印象,因为她聊到了自己最感兴趣的话题——历史。这些年来都是在酒宴之间谈生意交际,很少能有晚辈与他聊得这样投机。

“父亲,我明天上午还有个会议。”裴既寻了个借口推辞,他回别墅从来都是象征性地探亲而已,并未留宿过,父子之间仍有无法消除的隔阂——这些良姻也都看在眼里。

裴父淡淡看了他一眼,“你可以一个人回去。”转而又对良姻笑容可掬,前后态度的反差意味着他对这个未来的儿媳青睐有加,“小杜若不嫌贫宅陋室——”

“不不,叔叔您太客气了。”良姻赧颜,她和裴既交往近半年来都没有同居过,第一次见男方家长就留下来过夜实在有些不妥……但她又无法直接拒绝裴父的盛情挽留,只能将求助的目光投向裴既。

“我明天回去。”裴既简洁说完,直接携着良姻上二楼。

这……良姻无语凝噎,她没说要留下来啊,他不必摆出一副“舍命陪君子”的态度吧,她很有负罪感的好不好?

“你睡主卧吧,有独立卫浴。”裴既先推开南面一扇门,四盏壁灯亮起的前一瞬,只见汉白玉花瓶柱围起的阳台落进一地月光,参差的碎影竟有种区别于这整座别墅奢华装潢的幽雅宁谧。欧式雕花大床上褥枕齐全,尽管房间经年无人居住,却依然被收拾得一尘不染。

良姻垂着眼犹疑片刻,才轻声说:“要不我们住同一间好了,反正天气比较冷而且床也比较大。”她一口气把话说完便觉得脸颊发热。

裴既先是一怔,以为是自己听错了,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提出的亲近,他欣然之余直觉猜到她肯定是有事情要问他——“不怕引狼入室?”他扬眉一笑。

良姻立时红透耳根,郑重地咳嗽一声:“我生理期。”仿佛是因这个理由才壮起胆子。

生理期?明明两个星期前还见她……裴既知道她的那点心思,并没有当面戳穿,若不然她肯定掉头就走。他就势岔开话题:“看样子你很会讨长辈欢心,而且应付自如。”唇角勾起一个浅弧,他给她出的难题半点没有难倒她啊,不过这早就在他意料之中。

“哪有,其实我心里很紧张的。”良姻轻拍胸口,尤其是见到裴父时,她更是小心察言观色、投其所好,生怕说错一句话,“我只会假装淡定。”说到这儿她仍有些气恼,“把女朋友一个人丢下来面对父母,自己跑出去兜风,这叫什么见家长啊?”

裴既淡然一笑,垂下目光,“有我在场,你反而会拘束。”

“才不——”良姻转念一想也是,裴既与生父继母之间的关系本就不好,万一他们三言两语闹了冷场,她在一边反而更加尴尬。所以他离开,其实是为了给她更自由的空间与长辈交流沟通,“裴既,那下次……还会去见你母亲那一边吗?”自然是指裴既的生母。

良姻心里有数,裴既与生父的关系处得这样僵,一定是因为他心里的那架天平更倾向于生母一方。

“我母亲在我上大一的时候已经去世了。”裴既回答得轻描淡写。

“对不起。”良姻连忙道歉。

裴既不以为意地笑笑,“这不是什么禁忌,生老病死原本就是自然规律。”但他明显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停留,转身走向浴室,“我去洗澡。”

直到听见浴室传来淋浴的哗哗声,良姻才回过神来,无意中一瞥眼更是心跳加快——尽管浴室是用加厚的磨砂玻璃隔开,但隐隐约约还能看见里面修长的倒影……她以最快的速度冲到电视机前,企图用音响盖过这引人遐想的水声,却因为弯腰去取遥控器时太过匆忙而撞到了头上的架台——“砰”的一声响。

浴室里的水流声停顿了一下,良姻急切说道:“没事没事,不小心撞到头了……”话一说完恨不得咬掉舌头,人家又没问你你急着回答个啥?

完了完了,她这不是引狼入室,而是自我欲念膨胀啊……良姻欲哭无泪,她究竟是哪根筋烧坏了居然主动提出要跟他睡同一间房啊啊啊……

“咚咚……”有人在敲门,良姻顿时如蒙大赦,跑过去开——“方姨?”

方姨仍是笑呵呵的,“原来杜小姐和少爷住同一间啊。”那格外热情的语气反而有些怂恿的意思,令良姻万分窘迫之下还只能强撑着笑脸默认——她原本就没有解释的余地吧?“这是少爷要换的睡衣,夫人说如果杜小姐不介意的话,她那里还有一套新睡衣——”

“哦不用了,我不穿睡衣。”良姻下意识地拒绝,对上方姨诧异的目光时连忙又说,“我冬天都是将保暖内衣当睡衣穿的,习惯了。”虽然是事实,可是为什么她越解释越心虚……还有刚才方姨意味深长的眼神,一定是将“不穿睡衣”直接等同于“裸睡”了吧……

良姻此刻只祈求浴室里面的男人千万不要听见这一番对话,实在太……不纯洁了。

“呵呵,是这样啊。”方姨将衣物递给良姻时“哦哟”一声,“杜小姐你的脸怎么这么红?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哦没有,是空调……空调温度太高了……”良姻局促地找着理由。

“呵呵呵呵……”

良姻关上门时还能听见方姨爽朗的笑声,莫名的……令她毛骨悚然。而当她垂头望着手里的男式睡衣时更是大窘——这这这……要怎么递给他?

虽然她可以若无其事地敲敲门,然后男人从里面伸出一只沾满水珠的手臂接过,或许那一瞬间还有渗透薄荷沐浴露清香的雾汽扑面而来……只要一想到那个场面,良姻便觉得小心脏脆弱得无法承受,她看到推拉式玻璃门上的水晶门把手,灵机一动,当即去衣柜取来一个衣架,撑起睡衣后挂在门把手上。

“睡衣放在这里了。”良姻飞快说完便桃之夭夭。

这一天,究竟还要发生多少意外状况啊……躺在床上的时候良姻仍难平复自己的心跳,冰凉的双手贴在脸颊上,令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寒战,这忽冷忽热的触感像病毒折磨着她,如同她此刻的心境——对于这个非同寻常的夜晚,一面忐忑不安,一面又隐隐期待着。

同床共枕,尽管是恋人之间常见的亲密,但在他们之间却是第一次。

有时候也觉得自己很别扭,明明很爱他,却不愿意完全交出自己。也许是因为心里仍有一丝不确定的因素在……她害怕,倘若真的跨过那一步,却得不到完美的结局——那样的话,该怎么办?

她并非活在封建时代的女人,不会视贞操比生命还要重要,何况到她这个年纪,对于男女之事也不觉得大惊小怪,只要双方你情我愿,情之使然,原本就无需旁人的指点评说。但短暂的激情,从来不是她想要的。

如果她可以确定他会成为自己的丈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迷惘,也许她真的愿意……

不对不对,她在胡思乱想什么?良姻拍醒自己,今晚留在他身边,其实是有话要问他的。

关于裴夫人,关于应琛,还有……关于莫零。

自从参加完莫零的婚礼,她便发觉自己走进了一个谜团,这种惶惑难安的感觉在遇到裴夫人之后便越来越强烈,所以她迫切想要知道答案,或许——这会关系到她和裴既的结局。

“几点了?”裴既走到床前的时候,良姻长长松了口气,还好,他穿得很严谨,面部表情也很自然,除了头发有点湿以及洗发水的香气令她忍不住有些浮想联翩以外……“九点多了。”没等到她的回答,他自己看手机,低头的瞬间藏住眸底一撇笑意。

“啊,这么晚了。”被他那一句话喊回神,良姻匆忙从床上站起,“我去洗。”

“良姻,”还未走进浴室,便听见身后一道悠悠的笑声——“你确定自己开空调了?”

良姻洗完澡后轻手轻脚地从浴室走出,壁灯已经关了,只剩床头一盏台灯。半透明的薄胎灯罩上绘着青花的纹路,底下是一个铜质的镂骨灯托,因为光线朦胧而显得有些古老发旧的颜色,向四面不规则延展蜷曲的线条似恹恹地流淌,定睛一看却又静止不动。床头柜上没有更多的摆饰,堪堪这一盏灯便独有一番意境。

液晶电视的音量被调到很小,而倚在床头的男人微阖着眼睑,良姻一度以为他是睡着了。

“有什么事要问?”当她像小猫一样轻巧地钻进被窝的时候,裴既突然开口。

“吓——”良姻受惊之后马上笑眯眯,“你醒着呐?”

裴既关掉电视机,顺手将她揽进臂弯里抱着,“我等你很久了。”他的语气似往常的平淡,却分明是刻意压抑了那些波澜暗涌。

气氛陡然变得凝重,良姻反而不知道从何开口,只顾赔笑:“那个,我睡觉有点不老实,可能会抢被子,裴大人多多包涵。”她尽量用玩笑的口吻调节气氛,并很自然地伸手环住他的腰,“以前跟我妹妹同床睡的时候抢惯了,尤其是在冬天,虽然我总是抢不过她。”

裴既微微皱眉,“最好别乱动。”否则他可不能保证坐怀不乱。尽管他大概已经猜出她想问什么,或许会是一个沉重而无计回避的话题,否则依她的性子不会这样主动——所以他会尽力克制自己,并假装忽略了她纤细玲珑的身子以及耳颈间醉人的幽香。

良姻明白他的意思,心绪复杂的同时也感激他对自己的尊重。她将脸蹭在他胸口安静了一会儿,才轻声问:“裴既,你当初为什么会和莫零分手?”

一阵沉默后,裴既沉声开口,以一种从未有过的缓慢得如同旧电影回放的语调:“是莫零告诉我,她喜欢上了别人,要和我分手……”四年前的那段初恋已经成为生命中不可磨灭的烙印,也许伤痕已经淡得没有颜色,也许已经可以坦然面对这命中注定的分离——但年少时承诺的永远到如今都刻骨铭心,因为投入了满腔纯粹的热情,所以——到死,都,不能忘。他仍记得那是一个下着阵雨的夏夜,当莫零突然说要分手的时候他根本措手不及——

“那时我很喜欢莫零,我无法接受她的选择,可我没有挽回的余地。”

“为什么……不尝试着将她抢回来呢?”良姻声音发颤,下意识地将他抱紧,一面说着鼓励的话,却又矛盾地不希望他真的去做,因为在爱情里每个人都是自私的,明知应该成全对方的幸福,却无法大度地放开手——“既然那样喜欢她,你应该去和应琛竞争,争取让莫零回心转意啊……”

“我没有那个信心。”裴既摇头,当莫零愧疚地对他说“裴既,你没有什么不好,但他只是比你更优秀而已”时,他便知道自己是输了——“因为那个时候……应琛各方面的条件都比我出色。”

“所以你一直在养精蓄锐——”良姻低声开口,他说的“那个时候”令她恍然觉悟,“你离开律师事务所,创建了自己的公司,努力打拼到现在——不就是为了有朝一日能够赢过应琛吗?”而他亦有自己的骄傲,不愿继承父业,而是选择自己开公司,白手起家——“裴既,只要你是想做的事,便一定能够做到。应琛未必有你这个能耐。”

裴既突然有些心惊于她这样的语气,他知道心细如她,一定很介意这段过往,可他没办法欺骗她,他曾经为了莫零而有过那般轻妄的举动——他无法否认,“以前我确实这样想过,但现在不一样了,你才是我的女朋友。”他轻抚她的发,温柔的力道似在哄她,“良姻,那些事情都过去了,莫零已经和应琛结婚,你不要想太多了。”

“你总是——”良姻的声音闷闷的,“你总是以莫零和应琛结婚这样的理由来安慰我,难道不能用其他的吗?”这样客观的理由就好像——他是迫不得已之下才选择了她。她真的很恼,明知道他在乎自己,他对她的怜爱她都能感受得到,自从那次的绑架事件之后,他们之间的关系也更加牢固,可他到现在都不肯给她一个明确的表示——究竟是她太过介意,还是他到现在都放不开?“如果莫零不和应琛结婚,你的心里还会不会有我的容身之处?”

“我只能说,这种假设不成立。”裴既轻叹,他明白她心里的担忧,但他心里仍有一个自私的念头,所以他不能说——即使莫零回到他身边,他也只会专心爱她一个人,“我不会将你和莫零作比较,这样对你们都不公平。你只需知道我现在的心里只有你,就够了。”

良姻的手指蓦地握紧成拳:他已经愿意做出这样的承诺,她理应心满意足了才是,可是为什么——为什么到了这一刻还是不能抚平她心里的不安?是她太贪心了吗?

可她已经不敢问他,如果——如果莫零真的回来了,他又会作何选择?

“对了裴既,”良姻猛然忆起要事,“你知不知道……裴阿姨以前的丈夫是谁?”

一听到那个名字,裴既的语气明显变得冷淡:“她从不过问我的事。”言外之意是——他对她的事情也丝毫不感兴趣。

“可是——”良姻刚想开口,便听闻“啪”的一声,他已经熄灭了台灯。

“说点我喜欢听的事情,可以吗?”一室黑暗,裴既的声音里有一丝疲倦的沙哑,那是他从不肯示人的无力感,“你已经……让我想起了很多不快乐的事情。”关于莫零,还有关于他的母亲——尽管时过境迁,如今回想起来仍会有种沉甸甸的苦闷压在心头,更因为今夜身处这个遗留着母亲气息的别墅中而无法排遣,此刻唯有她是解药。

“对不起……”良姻伏在他胸口低低地道歉。她知道是自己太心急了,才会令他一连想起这些不愉快的过往——“你喜欢听什么?”她仰起脸看他,眼底清滟光转,如冰丝流萤。

裴既心头一漾,刚想脱口的话却生生被咽下,“睡吧,良姻。”他伸手覆住那双眼睛。

今夜,实在不适合再动妄念。

那天晚上裴既梦见了莫零,这是自从与良姻交往以来的第一次,梦里回到母亲去世那年,在他情绪最低落的时候,是莫零陪着他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