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历史谜样1
孤独的罗汉果仁悬浮在半温的水中，像一只只猫瞳。
果仁边飘散着絮状纤维，依稀如眼球上牵连的网状血丝。
支额坐在笔电前，垂眸沉思的鞠如卿散发出庄严、皎洁的光辉，像高高在上的天神之女，华而无练，不容半分亵渎。
笔电的屏幕上正播放一段无声的视频。
虽无声，却是崩坏。
山体的大片崩坏。
这是华九隐从灵界发来的一段视频电邮，她知道，除非情况到了危急要命的时刻，否则华九隐不会联系她。
崩坏的是北极天柜，沉卧在灵界的幽昧之山。
北极天柜是上古灵族创造权域之圆术的支柱之一，如果它出现陷落之兆，只意味着一件事：权域之圆出现裂缝。
这么解释吧，权域之圆是一种术，可攻可守，六界适用（只要你能学会），而权域之圆术之所以有效，是因为它的创造者在六界之间搭起了一座“术之桥”。就像有人在中国、俄国、印度、希腊、巴西、加拿大竖起一座足够坚固足够高度的桥柱，并在这几根桥柱上修筑一座长桥，开车从中国直通加拿大绝对可能。
并且，让权域之圆术有效的也是这些支柱。它们是术的灵魂。一旦支柱出现崩陷，六界之中，千百年来无数灵族使用过的权域以及封印在权域里的凶悍之兽、爆裂魔物，都将破域而出。届时，场面不是“混乱”两个字可以形容，堪比混沌。
有可能，六界将重新面临蛮荒时代。
北极天柜的守护者是迦罗族，他们世代相传，静默守护，不容一丝异状存在。而深藏在幽昧之山里的“术之桥”则是古骨族的责任，就如天阶九重，每一重都是一道关卡，每一道关卡都是守护。
预兆往往是即将发生事件的暗示。
有什么……在黑暗中张开利爪……
“如卿姐，我去买水果！”符沙甩着单车钥匙从她前面跑过。
灰色琉眸闪了闪，目送小身影消失在楼梯的拐角。
安静的日子大概要结束了……厌厌抬眸，眉心浅浅拧起。
符沙来到平常买水果的街市。
“符沙，又是你来买水果啊！”水果店内走出一名活泼俏丽的少女，穿着蓝色长围裙，大而亮的眼睛，粉色的皮肤闪现出健康的光芒，及腰的长发辫成两股垂在耳侧，大概是染了颜色，发色反射出微微的红。
“啊，我又来了！”符沙咧嘴一笑。少女叫Lemma，是水果店两周前新来的员工，大概第一次见他推车买了两大箱水果深感意外，所以开口给他打招呼，后来见面又聊了几次，这才慢慢熟起来。
“我们店今天有新鲜猕猴桃和火龙果哦，要不要尝尝？”Lemma转身，热情地从冰柜中端出一盘水果，“瞧，我刚剥皮切好的。试试！”水果递上。
符沙盯着近到鼻尖的果盘，再看看鲜爽欲滴的果肉，懒得客气什么，取了盘边的果叉戳起一块猕猴桃塞进嘴里，不忘附上“甜甜的”笑，“谢谢。”
“不客气。”Lemma将果盘放到他手上，“喜欢吃就多吃点吧。反正老板不在，嘻嘻！”眨眨左眼，她俏皮吐舌。
一盘水果……符沙双手托着盘子，想了想，叉起一块火龙果塞进跟随而来的蒙甲嘴里。他可以理解这是Lemma的促销手段，用一小盘水果吸引他买一大箱水果。
猕猴桃的味道好像也不错……他才想到这里，突然觉得果盘变重了。
很重很重很重……
符沙一头栽倒在地，果盘摔裂成无数碎片，新鲜的水果落了一地。蒙甲伏在他脚边，仿佛熟睡。
晚餐时候不见符沙踪影，鞠如卿已经冷了脸。
落日将天际染成鲜亮夺目的红，为厚白的云层镶上一层华丽金边。很快，红光迅速闪长、收敛，街灯亮起，路上行人匆匆。
入夜的北轩路，偶尔可见溜狗溜猫的人。八点左右，一辆集装箱货车停在北轩路尾段，几乎将道路完全阻塞。车门打开，跳下一名俏皮纯真的红发女子。拍拍手，她直接往1114号走去。
鞠如卿盯着推门进来的女子，琉眸无绪无波。
“这就是宠物店啊！”红发女子捧手在胸口，环顾一周，兴奋地笑道：“真是个有趣的地方！”
“贵干？”坐在软椅上，骨董店店主冷冷甩出两个字。
“鞠如卿？”红发女子展开双臂抬头转圈，“嗯……总是听到你的名字呢……鞠如卿……鞠如卿……鞠如卿……久仰大名，今天终于见到你了。”
“你捉了我店里的宠物，是想卖还给我吗？”鞠如卿离开软椅。她今天穿了一件略紧的细带白背心，下面配一条纯白的休闲运动裤，裤腿宽大，在脚踝处正好收紧。松紧适度的衣衫正好勾绘出诱人的曲线，有一种走入神灯时空的错觉。
“谁会想到古骨族土星骨宫‘土尊’的顺位者居然在人界经营一间宠物店呢，呵呵……”红发女子捂嘴闷笑，看似松懈，其实眼角紧随鞠如卿的一举一动，暗暗戒备。
“……是骨董店。”
“宠物店应该只是一个外表吧……”红发女子收了俏皮的笑，双手微垂，行个虚空的福礼，“初次见面，我是Lemma。”她向后看了一眼，两名堆满肌肉的男人正将一只半人高的栏笼推进店，里面趴着有气无力的符沙和蒙甲。
鞠如卿瞥了栏笼一眼，嗤笑，“鬼武石？你们也真是大费周折。”鬼武，生长在鬼界翻海深处的暗珊瑚，它们的骨骼日积月累形成海石，用这种海石做囚笼，锁在里面的六界生物都会困顿乏力如虚脱，无力逃跑。
Lemma笑得人蓄无害，“我今天到宠物店来，只想向你要一样东西。”
“……是骨董店。”鞠如卿平了眼睛。
Lemma愣了一下，并不在意她的话，又道：“如果你不答应，我就杀了他们。”
“要什么？”
Lemma伸出两个手指，“你的眼睛。”
鞠如卿冷笑，“你觉得我会为了他们放弃自己的眼睛吗？”
“我当然知道你不会。你可是鞠如卿呢！”Lemma背手左右踱了几步，“不过……你抬头看看。”
鞠如卿抬头，二楼梯台边，米寿被鬼武石制作的圆环锁住双手双腿，倚墙不动。他身后立着一道黑影。
“做得好！”Lemma向黑影点点头，转看鞠如卿，“如何？我打听得很清楚，你最宠米寿，现在米寿在我手上，你换还是不换？”
应该是Lemma进店的时候就让其他人偷袭米寿……鞠如卿收回视线。
“还有，我也不妨告诉你一个小秘密。”Lemma将食指竖在唇上，眨了一下右眼，“你这宠物店三百米之内已经布满了鬼武石，炸药我也特别为你调配好了。你逃不掉的，鞠如卿。”
鞠如卿微微向左偏了偏头。
上方，米寿懒懒倚墙，优雅的薄唇勾起一缕笑，四次，Lemma一共说了四次。
下一秒——或者应该说是微秒之间发生的事——鞠如卿出现在Lemma身后，单腿横扫，将Lemma踢飞，却又在Lemma撞到店墙之前出现在她前方，单足狠狠一踏，将Lemma踩落在地。
既不怜香，也不惜玉，瞧得符沙目瞪口呆，使出吃奶的力气蹭到栏石边，只差没在脸上印两道乌青的压痕。这是如卿姐吗？这真的是如卿姐吗？他不会迷药吃多眼睛坏掉吧？
Lemma凌空旋腿跃起，脸上尽是狼狈，还夹了一丝怨毒，刚才俏皮清纯的模样一扫而光。她怒吼一声扑上，直取鞠如卿的眼睛。鞠如卿微微一笑，轻巧闪避。
短时间的近身搏斗，鞠如卿仅以快、慢两种步调，踩出她独特、魅惑的舞步，快时掠如疾风，飞爽轻盈，慢时闲庭懒动，厌倦回眸。无论怎样，她已将Lemma引入自己的步伐旋律，以静制动，以慢带快，让Lemma左挡右闪，还击吃力。
我的眼睛肯定被迷药迷坏了……符沙整张脸都按在鬼武石栏上，眼珠瞪得差点掉出来。
趁一个纵地滚，Lemma从一名壮汉腰上抽出一把Five-seveN57，抬平对着鞠如卿连发五枪。
鞠如卿双手撑过沙发，身体以优美的弧度跃落闪避，躲开射击。不过，沙发上出现五个小黑洞。
“砰砰砰！”又是三枪。
鞠如卿闪到吧台后，突然站起来。符沙看清她手上的东西，额头重重磕上石栏。
那是……那根本就是……
重机枪啊！
“哒哒哒哒哒哒！”火力喷射，一通狂扫，扫得那些壮汉皮焦肉糊，哀号着向外跑，只恨没多生一双腿，哪里还顾得上笼子里的“宠质”。
可怜符沙和蒙甲抱成一团，瑟瑟抖抖缩在笼子一角，尽力减小身体与空气的面积来躲避乱飞的子弹。必要时，他们还要扭曲一下。
如卿姐，你的重机枪到底从哪里取出来的啊？符沙差点哭出来，不要射到他们嘛，为什么子弹不长眼睛？
混蛋好莱坞大片，害死人吗？
子弹没有对店内的器物造成实质性损伤，却在Lemma的两条腿上穿了四五个血洞。
“人类的子弹对我会有用吗？”鞠如卿帅气地抛开重机枪，走到Lemma身边一脚踩上，“你是要我说几遍？我这里是骨董店！骨董店好不好？”
符沙又在鬼武石栏上磕了一下。很好，现在额头上有两个包。
如卿姐，看看场面嘛，现在的重点不是骨董店或宠物店，而是她要挖你的眼睛啊……他抓着石栏想大叫。
“为什么想要我的眼睛？”素指微托，鞠如卿抬起Lemma的下巴，思考了一下，“难道说……我是挖了你家祖坟还是扒了你家亲戚的骨骼？”
咚！符沙额头上出现第三个包。
“少装蒜！”Lemma挣开她的手，冷笑，“我们打听得很清楚，你是古骨族百年一遇的‘双瞳’，我们绝对不会让你成为阻碍。”
“我哪里阻碍你了？”鞠如卿满脸不高兴。也是，无缘无故被陌生人这样说，谁也不会觉得愉快。
Lemma别开眼，不肯再多说一个字。
盯了片刻，鞠如卿扁嘴，“你是对骨族吧。呐，上次那个……好像叫榭亚尔的，还在我的收藏架上。那边，那边，圆形玻璃瓶里，看到没有？”趁Lemma惊怒交加，她再补上一记冷刀，“对付你这种，我通常是打到半死再点阵猎杀。”停了停，继续，“也有另外一种可能，你告诉我，你是怎样知道我的眼睛是‘双瞳’，我就考虑放了你。怎样，等价交换。”
“哼！”Lemma扭开脸，威武不屈。
这么有性格啊……鞠如卿蹲在地上画圈圈，似乎在苦恼怎么说服眼前这个死硬的入侵者。“我说……”她笑着开口，“你确定不想告诉我一些内幕消息吗？”难得她这么诚恳。
“哼！”Lemma瞪她一眼，再度将头扭开。垂下的红发掩去大半张脸，双眼四下窥探，想要伺机而动。
鞠如卿双手托着下巴又盯了Lemma一会儿，撑着膝盖慢慢站起身，一串轻盈美妙却又让人听不懂的语言从她嘴里飞絮而出。这段语言很短，短到在你正要侧耳倾听的时候突然断止，让你意犹未尽，如鲠吞在喉。
依稀如太阳在海平线上的沉入，地面浮闪出矩形光阵。但只是微微一闪，便收敛了。
Lemma的表情不再沉稳不动威武不屈，她双手撑地想要站起来，可惜双腿受伤无法动弹。面临死亡的深渊，死硬的入侵者终于流露出一丝震惊——自从查清鞠如卿的身份后，他们一直暗中留意她的一举一动，榭亚尔伪装成鞠如卿只是一次试探，不料却失手被杀；她以为鞠如卿厉害归厉害，但总有个度，可今日一比，她居然连还手之力都没有。
最打击她的是，鞠如卿居然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能将灵力凝结成气弹对她扫射——无论是速度还是数量，她都做不到鞠如卿的反应。而这样一个举足轻重的灵，甘愿蜷缩在人界这间小小的宠物店里，她，什么目的？难道古骨族正在谋划什么他们不知道的阴谋？
是她太盲目太骄傲，是她轻敌……娇俏的脸浮现些许悲伤，死硬的入侵者那可怜兮兮的表情足以让任何男人心软，但打动不了鞠如卿。
“点阵——”饱满的妃色双唇中吐出两个字，琉眸睨视，嘴角徐徐勾起。
漫天黑影突然出现在Lemma身后，宛如有生命的布匹将她包裹住，在矩阵光芒疾闪的前一刻隐去，绕过了死亡的深渊。
“等等……”上方传来米寿的低呼，一直隐站在他身后的黑影从窗口跳出去，而米寿却是疑惑不解的表情。
“逃命就很快。”鞠如卿扁嘴，打开鬼武石笼栏，将抱成一团的两只小家伙放出来。
米寿追到窗台边，目睹黑影逃离后，站在窗边若有所思。
“怎么？”米寿对逃跑黑影的执着让鞠如卿有小小诧异。
“有点小问题……”米寿轻声答了一句，让自家主人为自己解开鬼武石手环。
“他是谁？”丢开鬼武石环，琉眸浅浅一眯，魁颜的骨董店店主扳过他的脸，“认识？”
沉浸在某种思绪中的米寿终于拉回自己的注意力，也看清了自家主人实在称不上愉悦的表情。知道她现在心情一定不好，他扯动嘴角，带出一丝比云白还要淡的笑，轻道：“是个孩子，如卿……”
琉眸睁大，显然明白他话的意思。盯他久久，鞠如卿万般纠结的长长一叹：“是怎样，又一个要解决的问题？”
“恐怕是。”米寿苦笑。
“都是我的错……”爬出石笼的符沙缩在沙发边画圈圈，惭愧自己识人不清。污点，这是赤裸裸的污点。作为高贵傲骄的Fossa一族，他的尊严绝不允许这种污点存在。
一盘水果就把自己卖了，说出去他的脸往哪里搁？
还连累到米大人……
最可恶的是对骨族，如卿的眼睛是他们可以随便乱要的吗？那个Lemma也神经抽筋，说什么如卿姐是古骨族土星骨宫“土尊”的顺位者……
“啊，我是。”抚着破洞哀悼沙发的鞠如卿正好听到符沙幽怨的嘀咕，她懒得迂回婉转，轻描淡写肯定了。但——也仅仅是肯定，再多的解释就没有。
因为解释多了不符合她的风格。
“古骨族历来有金、木、水、火、土五座星骨宫，负责全族各方面的事务，就像人类的国防部、内阁这种性质。每宫的最高掌权者为‘尊’，如卿是土星骨宫的继位者，可以说是未来的‘土尊’。”详细的解释自然由米寿补充，他拾起自家主人扔在地上的重机枪，走到吧台后收好，“不过如卿一直没有继位，仅是以顺位者的身份存在，所以目前土尊的位置是空的。”
国防部……内阁……好像权力很大什么的……符沙被鞠如卿的新身份吓住，嘴巴张成O形，一时忘了惭愧自责。停了好半天，他突然想到另一个问题，Lemma有提到——“双瞳是什么？”
“……”趴在沙发上的骨董店店主沉默。
沉默即解释。这符合她的风格。
救走Lemma的家伙有些斤两，能够把握她发动“天下将”阵的一刹那空隙。从Lemma的言语中，可见他们掌握了本族的一定信息，有备而来。
他们到底是想怎样？就算要报仇也不应该找她啊，族里大把骨灰级前辈，不找他们找谁？
如果对骨族一直这么侵扰她的话，她想她可以不用追查他们四百年前灭绝的原因了。试想，整个族类的骨骼全部排列在她的收藏架上……摧枯拉朽的壮观……
多美好啊……
“如卿——”宓戏风雯夹风带雨冲进店，“那四只被人捉去当威胁筹码的笨狞猫救回来了。想对付还师的那帮家伙也被还师一并解决掉了。”她刚才不在店里，就是为了去救助四只误入陷阱的笨蛋狞猫。
“还师有问到什么吗？”鞠如卿还在哀悼沙发。
“没有，他们撤得太快了。”宓戏风雯一把抱起符沙，狠狠搂住他转圈圈，“符沙，你也回来了！太好了！太好了！你知不知道我好担心你呀？”
符沙甩着胳膊哇哇大叫：“放我下来！”
哇——呜喔——哈哈哈！
哇——呜喔——哈哈哈！
笔电的喇叭炸出诡异的枭号。
店内瞬间安静。
哇——呜喔——哈哈哈！
哇——呜喔——哈哈哈！
枭号持续，大有“你不听我不停”的意思。
沙发上，鞠如卿将头扭开，假装什么都没听到。
五秒后，枭号变龙吼，整个笔电都震动起来。
终于，鞠如卿不甘不愿挪到桌前，将笔电转过来，“……叔叔……”屏幕上的脸赫然是艾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