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后记之极乐天婴6
突然很心软。
他大步走近，在白发青年前面蹲下，伸手揉揉他的发，无奈，“你怎么总喜欢缩在垃圾桶边？”他不止一次看到他从垃圾桶边探头。
“符沙说不高兴的时候就要缩在垃圾桶边。”闷闷的话飘出来。
心软之余，又多了心怜。
他收回揉发的手，用力扳起宠物的脑袋。四目交结，他心头一震。
性格的双眸仿佛浸在清泉中的灵石。只是，沾了委屈，不甘，愤恨，难过……下一秒，他已经不受控制地伸出手，以指背轻拭宠物的眼角，感叹：“你也会哭啊？”
“我为什么不会哭？”平虏儿抱着膝盖瞪他，却没有推开他的手。
他拭干眼角的湿意，两手往他脸上一拍，用力挤了挤，正色道：“你欠我一个解释。”
一张俊美性格的宠物脸被他挤到变形。平虏儿微微扭头，挣了几下，却没有用力。他嘟嘴问：“什么解释？”
汤从从看着眼前这张变形的脸，手中的力道渐渐变轻，五指徐徐松开。最后，他撑着膝盖与他的宠物对视。
——你宠过他吗？
——谁说饲主和宠物一定要互动。
鞠老板的话在耳畔响起，他突然之间有些明白了：一直以来，他总是以自己规划好的宠物标准来评判平虏儿，希望自己的宠物对自己的工作有帮助，但平虏儿没有，所以他不知道该怎么去和他相处。那只小狗被枪弹打死的时候，他只感到愤怒，埋葬它的时候，他只是有点感慨，如今回想，却不觉得伤心。
见过太多犯罪与血腥，他的激情早已被磨得差不多了。
如果他丢开以前的宠物标准来看平虏儿，这只极乐天婴真的真的……很听他的话。随便想一想，好像都是他在吼他。
他这宠物，人形，俊美，原形，震撼。他这宠物，聪明机智，善解人意，虽然有点性格爆裂的小毛病，但鞠老板说过可以克服。最重要的是，他让他放心。
不怕自己的宠物在外被欺负，对主人来说就是最大的放心。
“平虏儿……”他叫他的名字，声音低低的沙哑。
平虏儿早就被他盯得不自在了，躲开他的注视，负气不理。
一只手抚上他的头，动作是难得的温柔，“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自私的主人？”
平虏儿飞快看了他一眼，别开，“不知道。”
“我想要你那晚偷偷溜出去打架和今晚为什么出现在这里的解释。”
“……”
“你这段时间在鞠老板的店里，是吗？”
“……”
“我没有不要你。”
“……”
“对不起，我道歉。你还愿意……做我的宠物吗？”
平虏儿把脸埋进手臂，半天不说话。他静静蹲在他前面，也不再说话。
时间一秒一秒，一分一分，像漏斗里的水滴，滴答，滴答，滴答！
滴答……
滴答……
“……你养了一只狗。”嘶哑的调子里包含着浓浓的指控。
“对不起。”
“你不要我了……”
“对不起。”
“你把我从家里赶出去……”
“对不起。”
“你都不来找我！”
“对不起。”
平虏儿用力抬起头，泪眼汪汪盯他良久，突然扑进他怀里，脸埋在他胸口抽泣。呜咽不清的声音传出来：“呜……我不知道怎么解释啦……呜呜……我想回家，可是……可是鞠老板说没有她的允许我不能回家……怎么办？怎么办？我、我只是出来玩……哇……你……你不要我了，你养狗……”
他说得好混乱，汤从从听得也好混乱。只不过，有些意思，他还是懂。
紧紧搂着怀中的宠物，他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喜悦之余，他也没有忽略平虏儿呜咽中穿插的一句话——鞠老板不允许他回家。
也许他需要拜访一下鞠老板，谢谢她对平虏儿的照顾。
真的感谢。
想到就做到。
看看时间，8：37。将一直攒在身上的血衣抛进垃圾箱，汤从从拦下一辆出租车直奔鞠骨董宠物店。他已经做好了会被鞠老板冷冷教训一顿的心理准备。
来到北轩路时，鞠骨董宠物店的大门已经关上了。平虏儿咬咬下唇，引他走进侧方一道小巷子，巷内有一扇与墙面混为一色的暗门。随意看去，真的看不出那里有门。
平虏儿扶着门站了半天，深呼吸，能量满点，正要一鼓作气拉开门，那门却无声无息地从内被人打开。
符沙的小脸露出一半，“平虏儿，如卿姐在等你。”说完，小脸在阴暗中微微一笑。
“符沙！”平虏儿叫住他，回头看了汤从从一眼，小声问：“鞠老板知道汤来了吗？”
“你觉得呢？”符小帅哥气定神闲。
汤从从就算心里觉得诡异，对鞠老板和她店里的伙计也无权置喙什么。他跟在平虏儿身后进了宠物店。来到前厅，懒洋洋漂浮在空气里的香氛立即蹿入他的鼻息。
鞠如卿坐在收藏架前，面前是一台笔电，对表情局促的汤从从瞥去一眼后，她再无动静。米寿送上茶点，脸上是和煦的微笑。平虏儿老老实实坐在他身边，时不时觑看鞠如卿，几次想开口，却鼓不起勇气。
灰眸垂下45度，骨董店店主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点，突然问：“汤先生这么晚到鄙店有事？”
“我……我想接平虏儿回家。”汤从从肯定地说。
鞠如卿的反应是动了一下嘴角，不知是撇嘴不屑还是讽刺微笑。
“谢谢鞠老板对他的照顾。”
鞠如卿这次勾起嘴角，极浅极浅地笑了，不咸不甜地说：“你确定要带他回去？”
“是。”
“好。”鞠如卿居然出奇的干脆，灰眸平移，她看着符沙说：“算账。”
符沙不知从什么地方拿出一个小本，翻开，“汤先生，如卿姐的意思是，你要带走平虏儿也可以，不过要先把账结清。”看了汤从从一眼，确定他有认真在听之后，符小美男继续道：“首先是宠物收容费，然后是每天的餐费，零食费，特别照顾费，心理安慰费，保护费，一共是19870元。去掉零头，19800。”
汤从从脸麻了。要付这么多钱才能带走平虏儿？有没算错？
他正要质问，手被扯了一下，宠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汤……”
他好像是有错……汤从从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不过，既然只是付钱就能带走平虏儿，他愿意。无论怎么说，总比被鞠老板刁难要好。
付账，走人。
鞠如卿从他出现到他消失，位置都没挪一下。
符沙将他们送到暗门外，关门前，俊美的小脸在阴暗中微微笑了笑。
今晚月色缭人，薄云如纱。一人一宠站在巷子里，脑中呈现短暂的空白。
平虏儿突然扬起笑，双臂一伸，跳着说：“汤，我们回家。”
“好。”他刚点头，就看到自己的宠物开始脱衣服。脑子一炸，他结结巴巴地问：“你……你不会是……”
“我们飞回去。”空气一刹那被两片羽翼撕裂，平虏儿再度展现他奇妙而矫健的身形。
汤从从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到平虏儿背上的，当雍芜市的夜景在脚下缩小时，他只能瞪大眼，听着满耳朵的呜呜风声。
回到家，他呆了不知道多长时间，直到他想起：他还没得到平虏儿今晚闹事的原因以及，他明天还要写、报、告。
家有宠物，真的好混乱。
第二天——
来到警署后，汤从从得知：因为昨晚的混乱，雍芜市两大黑帮的轴心人物一夜之间全数被擒。经过初步审讯，那群家伙到现在还不明白为什么好好的毒品交易变成了两帮械斗。
有了这个消息，他的报告写起来就顺畅许多。洋洋洒洒几十页之后，他重新阅读了一遍，大致意思就是昨晚的白发青年是他暗派潜入黑帮的关键人物，如果不是他从中制造混乱，警方想轻易除掉市内两大黑帮肯定不可能。
报告交上去后，他拍拍屁股，心安理得地回家。
他真是佩服自己，说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前途无量。
他和平虏儿的相处渐渐微秒起来，工作上有什么开心不开心的事，他回到家会讲给他的宠物听。他是不知道平虏儿有没有听懂啦，不过，他的宠物最喜欢的就是晾开翅膀趴在他身上看电视，嘴里肯定叼着蜡烛。
从人类生物学角度来说，有蹄子的不会长翅膀，有蹄子的不会吃肉，但是，他的宠物什么都吃，不挑食。
大概半个月后，家中来了一位意外的客人。
“我叫符沙。”双眸妖异的符小帅哥气质高贵地坐上沙发，随意打量了一下后，表明来意：“我是来做宠物回访的。唔……就是你们说的售后服务。”
宠物店也有售后服务？汤从从的惊讶从脸上就能读出来。
“你有什么问题尽管问。”符沙抬起骄傲的小下巴，“例如一些平虏儿无法给你解释的事。”
汤从从注视符沙，表情认真。思考了一下，突然觉得问题成堆。挑挑拣拣，他选了一个最具危害性的问题：“他闻到血就性格爆裂的习惯能不能根治？”
“不能。”符沙歪歪头，“这是极乐天婴的本性。不过可以控制。他们被血味刺激后，只是大脑兴奋，神志还是清醒的，只要让他们靠在主人身边，酒骨人独有的气息就会平复他们爆裂的脑细胞。”停了停，他放低声音，“闻血则爆，多好啊……”语中竟然有一丝羡慕。
汤从从想起平虏儿第一次闻血后扑进他怀里，又想起那晚嗅他的衣服，恍然大悟。原来是气味作怪。
“他为什么会在晚上跑出去鬼混？”第二个问题。
“我没有鬼混啦，汤！”趴在他背上的极乐天婴不高兴了。
“好，没有没有。”安慰地摸摸他的脸，汤从从偏头一笑。他不知道自己的笑中包含了多少宠溺，但符沙看到了。
难怪如卿姐让他做宠物回访，汤从从现在对平虏儿的笑容与两个月前完全不同。啊，不知道米大人每次对他笑的时候，那尊贵无敌俊美无比的笑容里有没有他看不懂的东西……真希望有啊……略微闪了一下神，符沙清清嗓：“这不是鬼混。极乐天婴也需要外出散散心。你天天把他留在家里，不带他出去走走溜溜，他当然会自己跑出去。你是他的主人，你带他出去散心，你就可以控制他的一些不当行为，让他自己溜出去，他当然只凭自己的喜好行事。”见平虏儿在汤从从肩上用力点头，符沙嗤笑，“他们和人类怎么可能混得起来。真是。”
“就像每天定时溜狗一样？”汤从从问。
“……你要这么理解也可以。”
汤从从点头，“那极乐天婴最喜欢什么？最讨厌什么？不能吃什么？什么东西对他有害？人类武器对他会不会造成伤害？我还有什么地方需要特别注意？”
符沙从口袋里掏出两颗蓝色蜡球，抛了一颗给平虏儿，另一颗转在手里，笑嘻嘻，“如卿姐说，你只要宠他就行了，其他的问题都是小问题。”
嗯嗯嗯！平虏儿将蜡球扔进嘴里，猛点头。
“他很喜欢你这个饲主。”
嗯嗯嗯！平虏儿猛点头。
“如卿姐都不知道他到底喜欢你哪里。”
嗯嗯嗯！平虏儿猛点头，点完才发现符沙这句话有问题。喂，符沙，什么叫不知道他喜欢主人哪里？
“他不听话的时候，你可以管教，但要注意方法。”这是如卿姐的原话。
嗯嗯嗯！汤从从点头。他的宠物将蜡球含在嘴里，脸上鼓起一个包，样子滑稽又可爱。
“他不会让你受伤的。”
嗯嗯嗯！汤从从继续点头。
“他让别人受伤的时候，你注意一下。”
嗯嗯嗯！汤从从点完头才发现符沙这句话有问题。什么叫让别人受伤？
最后，符沙问：“你们还有问题吗？”
一人一宠都不点头了。
“好了，我走啦！”符沙跳下沙发，将另一颗蓝色蜡球扔给平虏儿，顺便附送汤从从一点提示，“极乐天婴唱歌非常好听。”
即是说，平虏儿有一副绝对优美的歌喉。
将符沙送出门，汤从从诚恳地说：“谢谢你，符沙。也替我向鞠老板说一声谢谢。”
“不客气。”符沙摇着手关上电梯门。
电梯下降。盯着空荡荡的梯顶，符沙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这一对饲主和宠物算是度过磨合期了吧，如果汤从从不主动道歉，如卿姐大概不会把平虏儿还给他。对如卿姐而言，酒骨人虽然不多，但要再找一个也不是难事。关键是平虏儿喜欢。
哈，他这个骨董店资深小伙计终于完成了今天最后一项工作。
米大人，我回来了……
之后……
汤从从发现，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家的天使马……他是说平虏儿，居然郁郁寡欢连最喜欢的蜡烛也不吃了。
闹情绪吗？
他有点担心，特意带他出去散心兼买蜡烛。只是，两箱蜡烛买回来，他的宠物还是闷闷不乐。
“平虏儿，我是你的主人对不对？”
“嗯。”
“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事一定要告诉我。”
“……好。”
“你现在有什么事不开心？”
“……没有。”
“真的没有？”
“……有一点。”
“说来听听。”
“……我……我有没有瘦一点点……”
“……”汤从从小心翼翼搂过自己的宠物，轻问：“你就是因为自己长胖了才不高兴？”
“你不喜欢我长胖……”平虏儿委屈地看他。
汤警探首次体会到什么叫冤枉，“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喜欢你长胖？”
“上个星期。”平虏儿鼓起腮。
时间回到上周——
那天，他叼着蜡烛趴在自家主人身上看电视。剧情正紧张的时候，他感到主人动了一下，他没在意。过了一会儿，主人又动了一下，把他推开。他还是没在意。等电视放完，主人一把抱起他，向上托了托，皱眉说：“平虏儿，你胖了。”
“……”
“以后少吃点蜡烛。乖！”主人放下他，摸摸他的头，听神无累的电话去了。
他坐在沙发上郁闷无比。
为此，他还郁愤了一星期，零食消耗量挂起跌停板，吓得主人以为他生了什么重病，嘘寒问暖不知道多紧张。他还偷偷听到主人打了骨董店的电话向鞠老板请教他的病情。
被主人关心的感觉实在不错，他决定继续零食跌停。
再后来……
阳光灿烂的一天，雍芜市北区警署分局。
“汤，来来来，八卦一下。”神无累将他扯到角落，借喝咖啡的动作悄悄问：“听说你在家里养了一个男人？能打能骂，又帅又有型，是不是？”
汤从从脸皮抽筋，三叉神经严重短路。什么渠道传出来的八卦？
“现在很流行的，你也不要不好意思。”
“……”
“是不是我见过的那个白发青年？”
“……”
再再后来……
某一天，休息日，晚餐时间。
汤从从斟酌了半天，问自己的宠物：“你怎么会……选我当你的主人？”
“喜欢嘛。”平虏儿理所当然。
喜欢……汤警探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天，笑意在唇角扩大。
平虏儿抬头看他一眼，有点奇怪他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而且，符沙也问过。他当时说——“因为我在床上跳啊跳啊的时候，汤突然冲进来，拿枪对着我，漂亮的眼睛里全是火气，那一瞬间，我被他迷倒了……”
然后，符沙滑倒在地板上。爬起来后，他冲他大吼：“就这样？”
“就这样啊。”
然后，符沙又滑倒了。
他怕再这么说主人也会滑倒，还是简单点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