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腹鳞1
我叫徐菱疏,今年14岁,住在雍芜市,在市六中读初二。
我现在和爷爷一起生活,爸爸妈妈很早就去世了,爷爷说他们是出差的时候遇到车祸上天堂的。爷爷还说,幸好他们有买人身保险,保险公司付赔的费用让我们的生活不至于太拮据。
爷爷是个退休的老警察,现在以帮人家看守仓库打发时间,顺便多一份家庭收入。
无父无母的孩子早知世间冷暖,我想……我就是。有时候我会想爸爸妈妈,想他们在天堂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而且我不止一次生日许愿让他们给我改名字。
我讨厌自己的名字,因为它笔画太多。
你看——徐菱疏——明明才三个字,合起来却有三十三画,导致我每次都要在试卷上比别人多写很多线条才能完成名字。都不知道上了天堂的爸爸妈妈怎么会给我起这个名字?
我问爷爷,我可不可以改名叫徐一。爷爷说,等我长大到法定年纪就能自己做主了……真是悲催的人生啊……
我的生活很规律,每天七点钟起床,七点半背书包出门上学,学校就在我家两条街远的地方,走路十五分钟就能到。每天我都在拐角的蒸包店买两个包子当早餐,午餐在学校食堂解决,班上很多同学都这样。因为大家都在一起吃午餐,还能交到一些意外的朋友。下午放学后,我先回家做作业,爷爷总比我早回家,做好了晚饭等我回来。吃完晚饭,做完作业,我会出去玩一会儿,而每次穿鞋出门的时候,爷爷总在后面叮嘱:别在同学家玩太晚啊,早点回来啊。我乖乖点头。
想知道我每天在外面玩什么游戏吗?
嘻!
跟我来——
市六中只有一幢U形的教学楼,旁边是操场和食堂。放学后,校门早已锁起来,只在警卫亭旁边开了一个侧门供人行走。晚饭之后的时间段,警卫大叔绝对在看电视——事实也的确如此。趁他不注意,我悄悄溜进二楼的化学实验室。
今天我在化学老师身上看到一些奇怪的东西,所以特别来查个清晰。
拜托,千万不要把漫画里的灵异初中生形象套用在我身上,我不灵异,一点也不。我只是比其他人多看到一点东西而已,真的。
大概是小学五年级的时候,不知道哪根筋出了问题,我总是产生幻觉,看到一些奇形怪状和可怕的东西,有时候晚上吓得睡不着,抱着爷爷大哭。就算爷爷陪我一起睡,我还是能感觉到脸上凉凉的,耳朵里传来细微的、像是老鼠磨牙的声音。然后我开始做梦,梦里有位叔叔告诉我:那些奇怪的东西并不可怕,它们和人类一样,也有善良和邪恶之分,而我要做的就是消除那些邪恶的东西。梦叔叔(我是这么叫他的)还教了一些咒语和驱逐法术之类的东西给我,我试过一次,居然真的有效。
慢慢地,我熟练了。用文艺一点的话说——我驾轻就熟。
刚开始驱逐这些奇怪生物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奇怪,不过也有一种“英雄”的快乐,嘻……
咯哒!咯哒!化学实验室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我赶紧屏息蹲到架子后。
门轻轻被推开,化学老师走进来,他的眼角漂浮着人类不可能有的红丝,因为这些红色丝线直接插入他的眼球,就像水母的触须一样,可他一点痛苦的感觉也没有,此时的眼神更是傀儡无神。我静静看他走进来,正想伺机结咒困住他,不料他身后还有两名学生,眼角同样漂浮着红色丝线。
究竟怎么回事?
化学老师打开存放实验原料的储藏室,里面红光一闪,安静下来。
“我把他们带来了。请慢慢享用。”化学老师退到门边,将两名学生推进储藏室。
我听到类似树皮剥落和麦芽抽长的声音,倏地,无数红色丝线迸发出来,每一根都像有生命,它们高高甩起,尖端闪过针般的锐利,直接刺入学生背后的脊椎。
这是在……
吸食脊髓?
邪恶的怪物,不能留。
我拿着早已准备好的火符冲上去,酒精一瓶扔过去,一把火符点上,红丝瞬间燃烧起来。我听到吱吱怪叫,它们从学生的脊椎缩回去,退回储藏室内。
两名学生昏倒在地,化学老师却瞪大眼睛向我扑来。我毫不犹豫一拳打上他的下巴——明明是大人却被迷惑,还要我这个未成年人来收拾烂摊子,有没有搞错?
看我的“成长烦恼拳”!
三拳打晕化学老师(虽然我平时就很讨厌化学课,但我没有公报私仇的意思啊),我冲进储藏室,里面黑漆漆静悄悄,到处都可能潜伏着危险。我的眼睛早已适应黑暗,刚才那把火也够有威力,凭着直觉,我绕过前方两层储备架,拐到角落放器皿的架台前。怪物的本体我还没看清,但我肯定它受了伤,现在正潜伏在暗处伺机偷袭。
我捏捏拳,小小的白色火焰在我指尖浮现,飞快聚结成一把小小的弩。这是我对付邪恶生物的武器——也是梦叔叔教会我的。他说我的能力远远不止这些,但需要开发和修炼。
我在器皿架上一层层搜寻,下层是泡着各类动物神经系统的玻璃瓶,中层是一些零散的动物器官,第三层是一些小肠大肠之类……明明是化学室,怎么像是生物室?
视线在一颗只有透明液体的玻璃瓶上停住,我眯眼,慢慢抬起白色焰弩。别以为隐藏得好我就不会发现,瓶盖的四周沾满了腥臭的液体,更别说我眼中的玻璃瓶可不是透明液体,里面分明可见棉花样的红色絮状物。
不能给它“成长烦恼拳”,我就给它一箭,让它早登极乐。
不是我傲骄,这种小怪物,我驾轻就熟耶。
现在你知道我晚饭后都玩什么游戏了吧。没错,就是猎杀!
我觉得我肩上肯定背负着某种重大的使命……唔……很有可能……
入夜的鞠骨董宠物店,宠物们早已陷入梦乡。不过,从它们的表情来看,它们的梦乡似乎有点区别,主要在于:有的梦乡甜美如棉花糖巧克力,有的梦乡却摧枯拉朽、一路狂奔。
符沙从梦中惊醒,骨碌一下翻身坐起,侧耳聆听,小眉头霎时皱成包子尖。掀被下床,他正要从窗台跃下,低头见自己赤着脚,迟疑了一秒,吐舌,赶快套上袜子穿上鞋。
从小巷子跑到北轩路,闭合的骨董店外栏铁门正缓缓打开。符沙愣了一下,赶快跑上前。雕花玻璃门早已敞开,鞠如卿和米寿站在缓缓开启的兽齿形锁牙铁门后。米寿的样子还算清醒,鞠如卿正掩嘴打哈欠,眼睛半眯半合,睡眼惺忪。
法兽独有的瞳孔光线在店内幽幽闪烁。
骨董店开启的牙形铁门仿佛缓缓张大利刃之嘴的沉睡之兽。北轩路上,路灯统一短路似的熄灭,一道幽蓝近白的光凭空出现在空气里。螺旋般的风刃围着这道蓝光飞速卷动,光线仿佛被撕裂的异度空间,以直线为基线慢慢扩大,很快形成一个圆。
轻缓的呼吸从里面传出。
光后有什么生物,踩着试探的步伐,缓缓走来。
一只矫健的、覆满刚硬红鳞的兽爪凛然踏出。
嗬……
随着呼吸,一颗狰狞的红色兽头慢慢探出光圈,巨大的蓝色眼球,一道纵长的白金色瞳孔像空灵的水晶悬浮其中。它的额鼻处覆有坚硬且含有倒刺的鳞片,颜色由红转黑,反射出夜空的绚烂,像身经百战的勇士勋章。
兽眼扫视一圈,头部微微往下一沉。
往往身体部位的一个细小动作,是为了其后将要发生的巨大冲击做准备。
像闪电划过夜空,庞大的兽身从光圈中腾空跃出,以无声的咆哮轻盈落地。首尾一转,向骨董店大门露出尖利的獠牙。
一头通体红鳞的战兽!
骨董店内同时响起嘶哑的低咆,金橙色的法兽身形爆涨,前足弓起,翼翅微张。
符沙睁大眼,警感力全开,不放过红鳞战兽任何一个细小的动作。让他瞪眼的还有另一个问题:红鳞战兽背上居然坐着一个人——
是一位上唇蓄须的中年男子!
他容貌俊沉,穿着华贵精致的黑色长礼服,绅士礼帽,高领白衬衣,红色领结,戴着白手套,脊椎直挺,气质就像上世纪末的残留贵族。
红鳞战兽在地上磨磨爪子,扭扭脖子,傲骄地抬起头,向米寿露出锋利的獠牙。
“朱云,不得无礼。”坐在红鳞战兽上的人笑着开口,“如卿,见笑了。”
“好久不见了,骊连帝。”鞠如卿微笑侧身,琉眸清澈璀璨,以友好的姿态请他们进店。
被称为“朱云”的战兽迈开蹄子走进骨董店,冲高傲的法兽轻轻哼了一声。阿尔早在鞠如卿请他们进来时缩成金橙虎纹猫的身形,被红鳞战兽这么一挑衅,顿时炸毛跳起来。
“朱云,他们是朋友。”兽背上的男子轻抚它的勾鳞,抬腿落地。
符沙在米寿的示意下抱住阿尔,让它不至于炸毛炸到天花板上去。宠物们感受到强气的波动,纷纷从二楼栏杆探出脑袋。
黑短裤,黑背心,黑色长发,天生两只片叶掩目纹的勾芒直接从二楼跳下来,正好站在符沙后面。
鞠如卿请男子入座,简单的言辞中可以判断一个信息——
“又是旧识。”符沙嘟起嘴。这种重要时刻,宓戏风雯居然没出现,难道睡晕过去?
片叶掩目纹浅浅一眯,勾芒嗤声:“原来是他啊……半夜吵你勾爷爷睡觉,哼!”
“他是谁?”符沙对红鳞战兽刚才的龇牙非常不满,特别是对米大人露牙齿,大不敬之罪,拔光你!
“怪界的骊连帝……”勾芒自恋地摸摸他的头发,吐出让很多生物心惊胆战但他自己却毫不在意的名字,“龙骨天。”
“干什么的?”符沙知道自己问得有点白痴,但他就是要问。
勾芒眯起眼睛,以鄙视得不能再鄙视的眼神向下俯视,“小笨蛋,我怎么说你才好呢?怪界最有名的八帝十七王,骊连帝龙骨天就是八帝之一。他负责掌控怪界生物在其他五界的平衡。很凶的。”
“你还不是一样很凶。”符沙撇嘴。
“不过……”勾芒摸摸下巴,以一种思考之后的表情郑重无比地说:“我也不知道他具体是干什么的。”
符沙嘴角扭曲。
绅士般的男子向勾芒瞥去一眼,被他反瞪一眼后不但不恼怒,反而绽开若夜花吹雪般温柔的笑,颔首示礼:“原来是上古的东海之神,龙骨天失礼了。”
谦和的尊敬,有礼的帝者。
“哼!”勾芒抱臂、抬头、看天花板,动作一气呵成,分明就是“我很享用”的跩样。
“东海之神,龙骨天很凶吗?”暗夜的贵客换上一张虚心求教的脸,“的确,我掌控本界生物在其他五界的平衡。可是,平安无事的,我不会猎杀,只有那些引来恐慌甚至带来过多血腥灾难的怪界生物,我才会交由各界中的猎者去处决它们。我这样太凶了吗?”末一句成了反问自己的话。
勾芒连翻白眼都省了。
“骊连帝,你深夜到访一定有原因。”鞠如卿的视线落在龙骨天怀里。他怀中有个白色斗篷,斗篷下有什么东西在动。
“啊,是为了这个孩子。”龙骨天缓缓掀开斗篷,一张娇憨的幼儿脸露出来。
俏皮的大眼睛,突然见到光亮害怕地往他怀里缩的憨态,让人忍不住一见钟情。
“这孩子半岁了,我为他找到了饲主,就看他喜不喜欢。”龙骨天轻拍幼儿的背,让他不用害怕。抚摸片刻,他低头吻吻孩子的额,叹气,将孩子递向鞠如卿,“能不能请如卿代我照顾这孩子,直到他肯认主?”
“噜……噜……”孩子不喜欢自己四脚悬空的感觉,手舞足蹈地挣扎,想要回到龙骨天的怀抱。
米寿在自家主人的首肯下接过这孩子,不料他紧紧揪住龙骨天的衣袖,眨着眼泪不放手,让人心生痛惜怜爱之意。
嗬——红鳞战兽弓起前肢,发出嘶哑到近乎无声的长啸。
孩子终于忍不住掉下眼泪。
“朱云,你吓到他了。”龙骨天嗔斥,眼底亦有些不舍。可是,不舍不舍,终是要舍,为了这孩子的成长,他必须放手。
“我试试。”骨董店店主抱过孩子,下一秒转手抛向米寿,笃定了他会接住。
“噜?”孩子不但没吓住,反倒因为自己被抛高又被接下分散了恋父情结(难道是龙骨天的孩子),惊奇地睁大眼睛。明明眼角还噙着泪水,小小的嘴角却弯了起来,“啊啊”地笑开了。
龙骨天微笑地看着这一幕,站起,深深一鞠,“这孩子就交给如卿了。”
“我试试。”鞠如卿仍然是不咸不甜的调子。
“谢谢。龙骨天告辞。”他跃上朱云的背,曲腿坐下。朱云昂首咆哮,弓身跃出骨董店,一如来时那么突然,转眼隐入光圈内。
光圈慢慢缩小,渐渐变成一条直线。
微光一闪,北轩路恢复了宁静。路灯慢慢亮起。
“徐菱疏,上体育课了啦!”同班在课桌前大叫。
“哦!来了!”趴在桌上睡觉的孩子立即挺起身,揉揉眼睛,飞快跑出课室。
浓密的枝叶从墙头垂下,形成大片大片的阴影。两道身影借着树叶的掩护蹲在市六中的墙头,观察从课室里跑出来的一群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