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一切都在郑成功的预料之中。他清醒地认识到,尽管自己拥有海上优势,占了诸多有利条件和因素,但亦不敢轻视济度的作战方略和强大的攻势。所以,他一刻也没有闲着,时刻都在思考应对的办法。天无绝人之路。一天,郑成功独坐帷幄之中,深思着这次海战如何才能大量歼敌。突然一阵喧哗声搅乱了他的思维,他抬头一望,原来是附近的渔民从海湾挑鱼回来了,他们七嘴八舌,说今天的墨鱼和带鱼捕得真不少,全赖台风帮的忙。不是台风把墨鱼和带鱼刮到海边来,他们就捕不到这么多。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渔民的这些闲话全都被郑成功听去了,他连忙走上前去,与渔民们聊起天来,没想到无意间竟聊出一个破敌的良策来。渔民告诉他,墨鱼平时是散居的,因此捕捞起来就不太容易。它们怕台风,台风一刮,它们便聚集起来纷纷奔往海岸,栖息在浅水里。这时,是捕墨鱼的大好时机。郑成功得此启发,想出了一个聚歼顽敌的计策。办法倒是好办法,但是,要想达到聚歼的目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就是要有台风。可是什么时候才会有台风呢?于是,郑成功带着这个问题请教当地的渔民。一渔民告诉他:“台风来前是有预兆的。墨鱼和带鱼知台风讯息,台风要来前,它们群聚而游向浅水域,并时不时浮出水面;还有,海鸥会在海上空盘旋;另外,海风的腥味加浓。这类现象接二连三出现,表明台风就要来了,这只能算是一点浅粗的常识。要说准确预测天气尤其是预测台风,我们这一带村落里首推海悦老人。他在台风来之前的三天就知道,而且知道台风何时来何时去。人称他是活神仙。将军不妨去向他请教。”
在问明了此人的住处之后,郑成功便去拜访这位海悦老人,但是很不巧的是老人下海未归。郑成功直等至傍晚,才见到老人。老人头戴遮阳笠,身着百衲衣,身体硬朗,神采奕奕,神态悠然。郑成功表明来意之后,老人告诉郑成功:“甲子日必刮东南风,风力强劲,午时光景骤然而至,刮得天昏地暗,倒海翻江。”郑成功听了,掰指来算,离甲子日还有三天。
于是,郑成功向清军下战书,定于甲子日大战。终于盼来了甲子日,它与平日没有什么两样。风向正如海悦老人所预测的那样,一点儿不含糊地从东南刮向西北而去。正是因为有了它,郑成功才格外地兴奋。很快,风云渐变,云层渐渐厚重起来,越来越严重地威逼着太阳,使它那灿烂的光芒不得不收敛了些;但那些顽强地穿透云翳而投来的光芒,射到人的身上时仍让人感到灼热。这时,海风鼓足了劲,它怂恿海水疯狂地冲击海岸,海岸惧怕那万钧之势的撞击,在海浪中惊叫,仿佛是在向海风告饶。然而,海风更凌厉、更凶猛,趋势愈来愈强暴。这些微小的细节都被郑成功看在了眼里。这一天,开始刮的是东南风,敌方的战舰赫然出现一片,真个是舳舻千里!战舰气势磅礴地往前驶来,但又不免显得较笨拙,可能是由于逆风而行吧,行速缓慢。清军将领韩尚请求济度改日出兵,说今天的日子不好。济度听了不悦,淡淡地说:“你怕什么,还有我在。下了应战书,岂有不战之理?郑成功岂不笑我怕他!风大他不怕,我们又为什么要怕呢?”于是,韩尚命令水手加速前进,不得延缓战机。水手们得令加大马力,终于驰向了深水域,濒临战区,却未见郑军的影子。这个时候,清军将领韩尚有些疑惑了:怎么不见郑军呢?没有攻击的对象,韩尚又拿起望远镜并将它举在鼻梁上仔细远眺,寻找目标,终于发现了无数小黑点正朝自己的方位驰来。
没过多大会儿,郑军战船浩浩荡荡地来了,最引人注目的是一艘庞大的舰艇上高高飘扬着一面大旗,“招讨大将军”几个赤红醒目的大字在阳光的折射下熠熠生辉。此时,清军水师在定远大将军的大旗下威风凛凛,军容严整,崭新的战舰、崭新的旗帜,崭新的军械,崭新的战袍和头盔。这是清军第一支水师,第一次和郑成功在海上较量。让人不解的是,此时郑军的水师多半是渔舟小舢板,个头矮小不笨拙,但显得没气势,从军容上看远不及清军,甚至犹如一片树叶漂浮在波浪上,颠簸得十分厉害。时下,两军已接近,浪头似野马奔腾,小舢板显然不太适应与高大的舰只正面作战,于是郑军敲起锣来,未开战就收兵。
这个时候,清军统帅济度见势有利,命令追击。但是由于舰只高大笨拙,行动不灵活,尤其在掉头的时候显得更不方便。炮打了不少,却炮炮落空,怎么打也击不中那小舢板渔舟,万炮齐发射中的尽是浪花而已。原来,郑军开来的这批战船是特制的,专作诱敌之用,它的速度是一般战船的两倍。郑军的战船小吃水浅,阻力小,又配八只桨,八人划一船,就像今日的龙舟竞渡一般。而且这些水兵个个水性极好,下了水可与水鸭比美。即使被恶浪掀翻,他们也不会淹死。因此,他们在船上胆大,毫无畏惧之心,能够灵活应对和攻击。这是郑军水师的最大优势。
没有海上作战经验的清军将领韩尚不知郑军使的是诱敌计,一个劲儿地往前追击,直追到围头渡了,却突然不知郑军的去向,只见无数渔船正在张网捕鱼。清军正在迟疑间,突然几声炮响,震得耳聩心惊。原来这些打鱼的船就是郑军水师化装的。一炮打响,万炮齐发,炸得清兵鬼哭狼嚎,桅倒船沉,伤亡惨重。这场海战异常激烈,双方备战了很久,蓄势待发,实力相当。别的暂且不论,就说两员帅将。一个是招讨大将军,一个是定远大将军,二人都是沙场上身经百战的老手。然而,清军虽勇敢,但大多不愔水性,见了恶浪站立不稳,随着船摇摆不定,全失去了自控力,自然战斗力下降。于是不战而溃的局面出现了,清军只好开足马力逃之夭夭。趾高气扬的定远大将军济度,不由得垂下了高昂的头颅。虽然已到山穷水尽的境界,但他消灭招讨大将军郑成功的决心丝毫未变。济度吃了败仗却不气馁,他依仗本钱充足,赌输了,还能再赌,不怕再次赌败。济度心想:兵家没有不败的将军!我总有一次会赢你。
济度身材高大而且壮实,地地道道一蒙古蛮汉。他总是那么威风凛凛地出现在军旅里,犹如狮子出现在草原上,浑身抖擞着威风。这位以干练精明、军务卓异而备受钦羡的贝勒王,掌握着清廷的重兵权。他很会打仗,被人誉为常胜将军。为了挽回这次海上惨败的面子,他着实辛苦和忙碌了一阵。由于又是一夜未睡,那黝黑的脸庞上,看去更加黯淡。本来是精光闪烁的大眼睛,这几天却布满了道道红丝,但他的步履依然是那么矫健有力。他一走进军营,就向各路将领宣布作战命令。
在海上,郑成功的义军时刻都掌握着主动权。郑成功知道,济度此次战败后,肯定不会就此罢休。为了摸清他们的动向,郑成功就派一些反应灵活的探子前去刺探军情。不多时义军侦察到清军的动向,甚是焦虑不安,这时候郑成功远在厦门岛屿,离海澄路途遥远。清军又是济度挂帅,提五万大军来攻,而义军的海澄守兵不到三千人,兵力相差悬殊。义军守将刘国轩只得急忙修书差人星夜送给郑成功,同时筹划破敌良策。良策运筹不来,只好充分利用地形,先挡一阵,等待援军到来后再一起消灭来犯之敌。当时刘国轩了解到,通往海澄有两条路,一条是山路,非常崎岖险阻;一条是平地,坎坷曲折不胜难行,而且有一段漫长的沼泽地,水虽不深,但泥泞难行,一不当心便会陷入泥潭,所以此道行人不多。于是守将刘国轩想利用这一有利地形,设伏消灭敌人。他派人在沼泽地上铺上杂草;然后,又引一军来四面埋伏;再派三千人马作为诱军引敌深入。
这一招果然奏效。清军兵广将多,辎重甚丰,在定远大将军的麾下,自然士气高昂,根本不把义军放在眼里。据情报称,郑成功此时不在此地,他们觉得取胜的把握更大。清军气势凌人,五万大军风卷残云般杀向海澄。义军的三千人马对五万清军雄兵,这不成比例的仗也有打法,义军边打边跑,边跑边放冷箭,不让敌方识破其中有诈。果然,清军毫无怀疑和戒备之心,一直追杀到沼泽地带。清军一色的北方高大战马,驰骋飞腾,只顾穷追猛打。于是,他们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走在前面的将士连人带马都陷入沼泽中。这时,埋伏于两旁的义军弓弩手冲向敌阵,万箭齐发,片刻工夫便结束了战斗,敌军伤亡者过半。
济度水陆两战皆败,羞愧得无地自容,从此再也不敢言战了。义军水陆告捷,威震大江南北,让敌人闻风丧胆。义军士气空前高涨,郑成功更是气贯长虹,欲取清军要地南京,使清廷对西南不敢大肆用兵,从而减轻永历皇帝的压力。此时,郑成功被几员将领护卫着走进行辕大营,还来不及卸甲更衣,就被一阵急遽的马蹄声和“让开!让开!”的尖厉声惊住了。他回头一看,原来是周全斌浑身风尘仆仆、汗水淋漓地驰骋到身旁,跳下马来,直奔营房而来。
“报告招讨大将军,这是皇上逃难时让刘绩大人转交给你的亲笔书札。”
“你说什么?皇上逃难!”郑成功惊诧地问。
“我没有说错,是皇上逃难!”周全斌一面说,一面拭着汗水。
郑成功急忙拆信来阅,眼前蓦地出现叛贼吴三桂驱千军万马攻打云南的情景。顿时,他一下子感到心都碎裂了,唯恨自己重兵在握却无力挽救危局,致使圣上蒙此大难。周全斌叹声说,“乱世之秋,苍天不分尊卑。请国姓爷节制自己的情感,别伤了贵体。马上就开大战了,义军全靠你来统领,在这关键时刻,将军要珍重啊!”
郑成功余怒未消地对周全斌说:“我们无法马上打到云南去活捉吴三桂,但可以打到南京去威逼清廷,报攻陷云南之仇!你意下如何?”周全斌态度决绝地说:“我坚决拥护!卑职我虽不才,愿冲锋在先!”于是,三天后,郑成功提十五万大军,命周全斌为先锋镇,浩浩荡荡挥军北上,通过铜沙滩,进人长江口,数百只战船舳舻千里溯江进发。大军经过江阴抵达丹徒,然后,眺望镇江历历在目。再往上去,便是南京的门户——瓜洲。瓜洲是进入南京的要冲地带,这里江面比较窄,水位也较深,水流湍急,大船过江时,艄公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以防突如其来的险情发生。但这里岸上屋舍俨然,由于陆地交通便利,进城出城往往取道这里。近年来,由于江北地区不停地打仗,加上天灾人祸频仍,无法安居,老百姓被逼得纷纷往南逃难,这里便经常可以看到成群结队的逃荒者拖儿带女,饥啼寒号,平添了一派凄凉悲惨的景象。不过,近来的南京方面为了防备打仗,已经下令封锁江上交通,不允许难民向南蔓延。所以平时熙熙攘攘的码头,如今却显得空旷冷落,死气沉沉了。由于清军得知郑成功大举北伐的消息,不敢轻敌,日夜大造防御工事,在瓜洲江面上筑起一道防线,名叫滚江龙。就是在江面上拉起一条铁索,拦江锁住,一端钉在焦山,一端钉在金山。清军江防工事密集,两岸还筑了箭楼。江面上排列着竹筏,称为浮营,其上密布火炮,火力可控制整个江面,而且镇守瓜洲的清军不下万人。守将叫左云龙,辅佐他的军师叫朱衣佑。
郑成功的义军来到瓜州江面的时候,发现清军防务森严。面对这样的障碍和困境,郑成功不但没有退却之意,反而更加坚定地对将士说:“敌人想凭借长江天险,阻止我收复金陵,但是,我们要想胜利,就要不畏艰难,不怕牺牲。现在由张亮率一只快艇,前去砍断滚江龙,左提督马信和前锋镇余新各带战船五十艘前去摧毁浮营,中提督甘辉和右提督翁天佑直取瓜洲,不得有误!”张亮是水师中富有作战经验,又勇敢顽强的闯将。他身先士卒,乘着一只快艇冲向滚江龙。浮营上的敌人用密集的炮火向快艇轰击。炮弹如雨点射向快艇,快艇却毫不理会照样朝前猛冲,眨眼工夫便驰近了滚江龙,放下水兵,然后又掉头回去,把炮火引开,好让水兵去砍滚江龙。炮弹何以打不沉这快艇呢?原来这只快艇外面裹了一层厚厚的棉絮,炮弹被棉絮挡着,只冒出团团青烟而已,根本伤不着艇身。那时的土炮射程不远,火力较弱,加上快艇自身坚固,中一两个炮弹伤不了要害,在快速勇猛的情况下一般都能完成任务。这是张亮第二次尝试,他又成功了。这个时候,经过严格训练的水兵,一刻的工夫,就将滚江龙断为两截,同时浮营也被余新摧毁。郑军见没了拦路虎,便开战船直闯而入。
此时,清军看到郑成功的水军直逼而来,非常惊惶,其守军也不战自乱。很快,郑军的水师长驱直入,周全斌的水师率先抵达,与清军交了一阵火,清军不堪一击,四处溃散。周全斌与清将左云龙展开一场激战。战了几十个回合,左云龙见周全斌十分骁勇善战,掉转马头便跑,被周全斌一箭射下马来,滚落江里去了。后周全斌也跳进江里将其擒获,并枭其首级。随后,周全斌提着左云龙首级往回游来,正好发现了水下还藏着一个人,见了自己正浑身发抖。周全斌如抓小鸡将他抓了,提到岸上,有人认识,说他就是左云龙佐军军师,名叫朱衣佑。于是,周全斌将他押去见郑成功。此人原是崇祯末年的一批贡生,做过明朝的官吏,后反目投降清廷,并来到清军军营,当了一员反明干将,随清军四处逞凶。因此,此时的他心中恐惧万分,一见郑成功便叩首不已,连连喊着“国姓爷饶命”,并说:“罪臣死有余辜,即时就地正法,小人也无悔;但念家中有八旬老母无人赡养,祈求垂怜。”郑成功是个极重孝道的人。听他说有八旬老母,就放了他,又赠予川资,让他回家伺候老母。当晚,郑成功犒劳三军将士,庆贺光复瓜洲的重大胜利。
九月,郑军围攻太平、天台,清朝守将都大开城门,向郑成功投降。清廷福建总督李率泰看见郑成功的大军远行,就调集兵力,袭击郑成功在福建的根据地。李率泰征调黄梧的军队,黄梧没有及时接受命令前去,引起李率泰的猜疑,他就把黄梧的兵将全都编入八旗之中。随后,李率泰率领清廷军队攻打闽安镇,守镇的兵将因为人少,抵挡不住进攻,被追投降清廷军队,但是,这些投降的郑军都遭到了屠杀。郑成功听到闽安被攻破的消息后,担心厦门会被攻破,便留一支部队镇守浪崎,自己率领兵将赶回厦门防守。
顺治十五年(1658)一月,郑成功召集文武官员,一起商量军事大计。自从郑成功对清宣战以来,在早期的较量中郑成功能够准确分析敌我形势,并且利用自己的优势取得了一系列的胜利。抗清复明的斗争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