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童书狼王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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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危机四伏的初冬

又是一场大雪。

不管狼群有多么不愿意,无情的大雪还是下了一场又一场。不管是低矮的白桦林,还是高大的雪松,冷杉,云杉,赤豆衫又或是连成片生长的小叶灌木,以及起伏的山坡,下陷的洼地……统统被一层厚厚的积雪包裹起来。曾经没过头顶的高高的白茅,现在只剩下一点枯瘦的杆尖儿露在雪面上,灌木丛变成了一片连绵的小雪包;干枯的河沟不见了,湖面在一夜之间化作平地;大地上的一切都被雪改变了本来面目,这剩下一望无际,单调冷寂的白色。这样的情景要一直持续很久很久。

又一个漫长而冷酷的冬季开始了。

没有地面植物就意味着没有食物,雪雉,野兔和土拨鼠们不喜欢这样的草原,它们爱吃的草籽,果实都被大雪埋藏起来,而它们那短小的爪子又无法刨开深厚的积雪层获取食物;蹦蹦跳跳的黄羚也不喜欢这样的草原,它们又窄又细的蹄子很容易陷进雪层里拔不出来,一旦受到掠食者的突袭,它们会死路一条;因而在几场大雪之后,大部分小动物们便走的走藏的藏,消失得干干净净。留下这片偌大的白色平原,给那些拥有高大身躯,粗壮四肢,不畏严寒的“大家伙”们。

草原野牛乘着北风再次回归了。它们拥有一身深褐色的浓密冬毛,从头顶一直覆盖到蹄子上,连眼睛和鼻孔都深藏不露。而浓浓的密毛之下,还有一层裹着厚厚脂肪的坚实的厚皮。因此,它们根本就不在乎呼啸的北风,也不怕那些漫天飘飞的大雪片。狂风尽管吹,大雪尽管下,它们终日游荡在平原之上,毫无畏惧地伫立于风雪中,用蹄子刨开积雪,慢吞吞啃吃着雪下的冻草,又或是聚成群,一只只耷拉着脑袋微阖双眼,在寒风中懒洋洋地打着盹儿。

一身红褐色的白臀鹿也聚集起来了。这些白臀鹿们刚刚在草原北面靠近山脉的混交林中结束了交配季节,从森林中撤出来,一面向南面平坦的越冬地迁移,一面开始大群集结。此刻许多母鹿已经开始孕育下一代。在这样的情况下,集体生活有利于它们寻找食物以及保护自己。

从入冬开始,柯勒一直在密切关注着它们,看着它们由三五成伙的小群体,渐渐汇集成百只以上的大群。看着它们拉着长长的队伍穿过草地和山头。昂着头,迈着优雅的四方步,跨越深雪的羁绊,出在广阔平坦的白色平原上走出一道长而蜿蜒的黑色河流。

同样奔着雪层下面丰厚的冻草而来的,还有来自北极的驯鹿家族。不过,这些艰辛的旅者们此刻才还在崆岭山脉浓密的白松林中跋涉。至少需要再过十几天,它们才能出现在这片白色平原上。

除了此之外,还有一些数量很稀少,体形很巨大的生物,也会在这个时间光临草原,主要是厚皮食草兽一族:长着巨大犄角的披毛犀,草原第一巨兽长毛象,被密毛遮盖得连眼睛和嘴巴都看不清的古拉兽,以及这些厚皮动物们的忠实追随者,或者说猎杀者:巨大的鬃背巨齿兽。

以上这些,就是生活在东南草原上的狼群,在整个冬季里需要经常面对的邻居们。它们中的一部分是狼群赖以为生的猎物,而另一些是狼群应当尽量躲开,少惹为妙的对象。还有一些,则会在整个冬季里,成为狼群的竞争对手。

为了狩猎,为了养育后代,为了与竞争对手抗衡,更为了在这个冷酷的季节里生存下来,狼群也开始了冬季大集结。从第一场大雪落下起,柯勒每天都向草原四处发出召集的讯号。

每一只狼咽喉的构造都不完全一样,这些器官的形状决定了气流穿过所发出声音的高低粗细。因而每只狼嚎叫声都是与众不同,独一无二的。正如它们身上独特的气味一样,是身份标志的一部分。柯勒有很好的记忆力,它认得古北山家族中每一个成员的声音,在过去的无数个夜里,它都独自伫立在山坡顶上,侧耳倾听着那些声音。

草原上的夜晚格外寂静,狼嚎的声音在夜风的吹送下可以传得很远很远,分散在草原各处的狼群成员们,会使用复杂婉转的嚎叫声来传递消息,互通有无。那些长短粗细婉转各异的狼嚎声饱含着大量的信息。虽然整个夏季都未曾见面,但是柯勒却能清楚地知道族群成员们此刻都在哪里,正在经历着什么。

而柯勒也会把自己的信息告诉成员们。很多时候,幼狼们会争抢着跟着柯勒一起嚎叫。虽然一开始幼狼们并不真的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它们只是一味模仿父母,但是很快幼狼们就会发现自己幼稚的声音总能够得到很热烈的回应。似乎遥远的草地那端,有一些热切的眼睛和耳朵,在时刻期盼着它们的信息。得到了鼓励,幼狼们会更加努力地把自己的声音传播出去。于是,在未曾与家族其他成员见面之前,幼狼们的声音已经替它们争得不少好印象。

然而,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种默契的联系渐渐变少了。一些狼群成员不知为何失去了音讯。

更让柯勒不解的事情还在后面,当它举家穿过断流的沧澜河床,进入草原南部之后,并没有如想象的那样,遇到很多族群同伴。柯勒花了很长时间,在草原上四处探索,然而,无论从踪迹,气味又或是其他方面得到的信息,都在指向一个结论,那就是:古北山的家族的成员似乎变得越来少。

柯勒不知道族群成员们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正如它同样不知道为什么沧澜河会突然断流一样。消失的大河,消失的狼群,一切不合常理的事情背后往往暗藏着巨大的危机。在水草丰美,繁茂美好的景象背后,东南草原就像一座被巨大迷雾所包裹的山峰。一旦浓雾散去,便会露出掩藏之下的峥嵘面目。

不过,好消息还是有的。当柯勒发起召集之后的数日里,狼群的成员开始陆陆续续的回归了。在第一场大雪过后不久,柯勒的队伍便不断地壮大起来,每隔几天,就会增添一些新面孔。

最先回归的是一些流浪的独狼,其中有年轻的冈萨,也有瘦弱的莽古,多半是公狼。在过去的一个夏季里,它们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领地,又或是没有成功地找到伴侣,因而在广阔的草原上四处游荡。它们的生活一半依靠自食其力的捕猎,另一半依靠偷窃其他狼群的战利品。因此,寒冬一来,随着小动物的销声匿迹,它们最先感到了生存威胁,便迅速地回归到柯勒的阵营里,继续跟着狼王讨生活。

又过了些日子,一些零星的小团伙也回归了。这些冈萨们在过去的一个夏季里生活得不错,不但拥有了自己的领地,有些还像柯勒一样,成功地与本地狼结成了伴侣,组成了小家庭。整个春夏季节,它们在自己的领地上优哉游哉地生活着。但是,随着严冬来临,它们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首先,它们发现,并不是所有领地都适合过冬。过去在古北山家族中,选择领地是狼王柯勒的工作。这些冈萨们只要紧紧跟随着柯勒,便总是能够找到一片猎物充沛的地盘,以及一处能够遮风挡雪的睡卧子。它们习惯了听从安排,它们并不清楚选择领地是一件需要极大智慧才能完成的工作。而直到入冬,它们才发现自己的失误——

一些狼所选择的领地一入冬就没有猎物了。那些野兔,土拨鼠,或是黄羚,雪雉,随着季节的改变都迁徙到了其他地方。而新的猎物却迟迟不来,生活立刻变得艰难起来。

而另一些狼的领地上,虽然有野牛和白臀鹿的踪迹,然而却也面临着另外的困难,它们的团伙太小了,势单力薄,想要狩猎这些强壮的“大家伙”非常困难。在失败了数次之后,肚皮扁扁的它们不得不放弃自己捕猎的想法,重新回到柯勒的阵营中。

就这样,在北极的驯鹿家族到达东南草原之前,古北山家族终于勉强完成了集结。

仅仅算是“勉强”。

在上一个冬季,古北山家族刚刚到达东南草原的时候,虽然历尽艰辛,伤亡减员不少,但是总还有六十位左右的成员。而此刻集结起来的狼群却只剩下四十只。不但如此,这其中还包括了新吸收的十几只本地狼。也就是说,真正的古北山狼,实际上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

不过无论如何,总算比原先十一只狼的团体大了数倍。狼群的领地大小是由狼群成员的数量来决定的,大狼群有权利占据大地盘,小狼群只有退让的份儿。柯勒的狼群已经扩充了数倍,这意味着它将拥有比现在更为广阔的疆土。

扩充领土的工作完全不需要柯勒担心,自从狼群开始集结扩充时起,领地便一直在不断地向外扩张,推进着。

狼天生是竞争性的生物。在幼狼时期它们就懂得“有肉就要一口气吃到撑”的道理。为了生存,它们会努力为自己争取一切资源。而领地,就是最大的生存资源。

从一入冬开始,狼群的成员们便开始自发性的,有预谋,有计划地不断破坏与邻近狼群领地间的分界。年轻的冈萨们经常故意走到领地边缘的缓冲地带。大模大样的朝着对面本地狼群的领地发出长长的,充满示威性的嚎叫。不断地翻刨边界地区的积雪,一直刨得露出冻土层,然而将爪趾间浓烈的气味以及排泄物刻意地留在那里。

通常,建立这样的气味标志往往是狼王独自的工作,如果有谁胆敢替代狼王的工作,那么无疑会挑起一场战争。但现在是非常时期,狼群急需向外扩张,这些工作则成为古北山家族所有冈萨们的任务。它们利用一切时间,特别是午睡醒来之后的空挡,利用一切方式,来向它们的邻居们展示和炫耀自己的强大力量。

没多久,它们的积极努力就得到了回报。

相邻本地狼群原本就对柯勒的团伙心存畏惧,在这样巨大的压力下,它们很快不堪重负。面对古北山家族的挑衅,仅有七八个成员的本地狼群根本无从抵抗,只有逃跑。几乎是一夜之间,周边的几个本地狼放弃了领地,从领地边界上消失了。

靠着威逼和恐吓,古北山家族没有费一点力气,很快就在南部草原上建立起很大一个王国。它们的冬季领地从干枯的沧澜河道北岸,一直延续到南部荒地的尽头。这片领地上,囊括了各种地形,包括平原,长满白松的山坡,低矮的白桦树混交林,荆棘灌木的荒地,封冻的湖泊,以及一座小山谷。

柯勒对狼群的战果非常满意。

实际上,狼群的行动也是在柯勒的授意之下进行的。作为狼王,柯勒非常清楚应该怎样选择领地。地形越是复杂的领地,猎物的种类就越多,狩猎的成功率也就更大。它早就对那片荒地心仪已久了。之前中间隔着一支本地狼家族,来去总是很不方便。现在,终于不必绕圈子。

在荒地和小山谷之间,生活着数量不少的野牛和白臀鹿,更重要的是,这里的地形非常适合狼群最重要的冬季猎物——驯鹿的生活。虽然眼下驯鹿还未到来,但是柯勒和整个狼群都对即将到来的驯鹿季节非常期待。那将是它们活过冬季的保障。

不过,天底下总没有接二连三的好事。在领地日趋扩张的同时,狼群内部却失去了稳定,矛盾渐渐愈演愈烈。

一连几天的大雪之后,天空中难得出现了太阳。

午后通常是狼群一天的开始,古北山家族聚集在长满白松幼树的小山坡下进餐。而午餐则是一头不走运的雄性白臀鹿,它在前一天的大雪夜里倒毙在松林边上,并且很快被冻得结结实实。

最先发现遗骸的是一群渡鸦。这些黑色的丑鸟们终日在游荡在草原和森林的上空,地面上任何细微变化都逃不过它们的眼睛。然而渡鸦的喙不够锐利,无法啄开白臀鹿冻得像石头一样的皮毛。因此它们焦急地在猎物上空来回盘桓,发出一阵阵沙哑难听的叫声,以召唤有能力的帮手赶来共同开发这一美味大餐。

很快,狼群便闻声而来,它们在食物面前聚集起来,柯勒不在,而肚子几乎饿瘪的狼群也没有等待首领的意思,迫不及待地开始撕扯这一白捡的午餐。渡鸦们十分懂规矩,纷纷围绕着食物落下,耐心地等待属于自己的进餐时间。一切看上去井然有序,如往常的每一个冬日一样。

然而,敏感的渡鸦们很快便发觉,情况开始变得与以往不同。

白臀鹿虽然大头个,然而却不够四十几头狼一起吃的。这个时候,等级制度开始发挥起作用。身强力壮的年轻冈萨们很快占据了最有利的位置,它们拼命地撕扯着遗骸上最丰厚的部位,不停地把带着冰碴硬得石头一样的冻肉往肚子里吞,丝毫不掩饰自己旺盛的食欲。而莽古们就没有这么幸运了,它们非但抢不到一口食物,而且被赶到了一旁,被迫与渡鸦们一同等待。而它们也非常清楚,冈萨们不会留下太多。

这样的情形并不稀奇,实际上每当狼群在冬季集结时候,总会出现这一幕。雅利安的寒冬,食物总是很少,而饥饿的嘴巴却很多,大部分动物都在饿肚子,狼群的生存压力非常大。

冈萨们是整个狼群的支柱,是每一场捕猎的主力分子,它们的辛劳工作养活着整个狼群。为了更好地捕猎,它们必须吃饱。

而莽古基本上是一群没有捕猎能力,依靠施舍度日的寄生虫,因此它们没有权利挑拣食物,哪怕冈萨们只留下一张皮,几根光光的肋骨,它们也必须接受。因为它们明白,那点可怜的残渣,是冈萨们出于团结和施舍而特意克制食欲从嘴边省下来的。以狼天生的大胃口,冈萨们完全可以一点渣都不剩。

然而,这一次,在重新集结起来的莽古阵营中,并非只有老弱残幼,还包括许多年轻健壮的成员。这些狼并不是只会讨剩饭的懒骨头,实际上它们中的一些甚至是捕猎中的主力成员,之所以沦为莽古,原因只有一个:它们是本地狼。

本地狼与北草原狼有着体形和血统上的差异。在北草原狼入住东南草原之后,两支种族的冲突一直都存在。之所以没有爆发,是因为本地狼对身形比自己大一圈的北草原狼一直心存畏惧。

然而眼下,这些本地狼却加入了古北山家族。加入狼群的目的当然是为了生存,然而它们在族群中的日子却不好过。它们饱受北草原狼的欺负和打压,被迫沦为狼群的底层。被迫承受所有冈萨们强加于它们身上的种种立威的举措,稍有反抗,必定会招致一顿狼牙利爪的教训。

然而更加不公平的是,在每次的狩猎中,这些本地狼所付出的努力,受到的伤痛,并不比任何冈萨成员少,而获得的食物却极其不平等。

狼群原本是最讲究公平的集体,谁在捕猎中付出的力气多,谁就理所应当获得更多的食物。长久以来,狼群中无论是冈萨还是莽古,都尽里遵循这一原则,而这个原则也是维系着狼群阶级制度的基石。

现在这些本地狼受到如此不公平的对待,很快它们心底的怒火便越积越多,饥饿的痛苦,生存的压力,以及狼的竞争天性,迫使在它们渐渐处于爆发的边缘。

古北山家族的冈萨们却对此毫无知觉,又或者视而不见。由于本地狼一贯退缩忍让的态度,令它们有些忘乎所以了。眼看着白臀鹿就只剩下一副骸骨了,冈萨们却还是没有吃饱,一只公狼甚至还试图将肋骨中间仅有的一点肉剔出来。它们全都忽视了一旁那一双双盯着食物,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眼睛。

眼下,驯鹿群还没有到来,本地留守的白臀鹿和草原野牛,却在暖季里积蓄了一身的秋膘和力气,好整以暇地应对狼群。狩猎进行得异常艰难。大部分时间狼群都在饿肚子。在寒冷的冬季饿肚子是最可怕的事情,谁都知道最终的结局是什么。而眼前的这些冈萨,却要连最后一口肉也吃光!

低沉,压抑的吼声在几条喉咙里滚来滚去,七八只本地狼渐渐靠近了食物。它们夹着尾巴,低顺着耳朵,蜷缩着身子,稀疏的毛发间隐约露出单薄的脊骨,腹部深深地凹陷进去。看上去仿佛很害怕,然而那泛着青光的瞳孔,以及扭曲的脸颊,翻起的嘴唇,龇起的狼牙却显示出了它们的愤怒,以及对食物的渴望。冈萨们也察觉到了身边这些莽古们开始不安分,然而它们仍不打算放弃食物,一面尽量啃着所剩无几的残骸,一面从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咆哮声。

积攒已久的怒火,终于爆发了。

终于,一只本地狼忍耐不住,不顾一切地扑向残骸,扯起一块骨头就跑。它的行为立刻惹怒了冈萨们,一只银色毛发的大公狼猛扑上去,一下将企图逃走的本地狼压在了身下,龇起狼牙作势欲咬。然而出乎它的意料,本地狼非但没有打滚儿求饶,反而极力地挣扎,边挣扎边发出阵阵咆哮,面部的肌肉扭曲着,露出一排白森森的牙齿,双眼毫不退缩地直视银色的公狼。这是一个再明显不过的挑衅,两头狼迅速地扭打到了一起,滚成团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这只本地狼的行为迅速带动了其他同伴,另外几只莽古也纷纷不顾一切地扑向食物,恨不能连囫囵个的骨头都吞下去,一瞬间事态急转直下。捍卫食物的冈萨们和莽古们厮打了起来。

顿时,雪雾暴起,将扭打中的狼群笼罩其中,咆哮声,哀号声,雪亮的狼牙对撞发出的“咔、咔”声此起彼伏。树梢枝头的积雪纷纷震落,围绕在猎物周围的黑色渡鸦惊叫着一群群飞起。场面一时间混乱一团,冈萨和莽古,公狼和母狼,成年狼和半大狼,谁都无法控制心中压抑已久的由于饥饿而引发的怒火,而无一例外地卷入了这场战争。

然而,如此混乱的时刻,唯一能够控制局面的狼王却始终没有出现。柯勒此刻在哪里?在做什么?难道它不知道自己的狼群正面临崩溃吗?

雌驯鹿玛塔惊奇地望着眼前的一切

——皑皑白雪覆盖的山谷的某处,正冒出袅袅白烟。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它朝那白烟出处走去,尽管它很清楚,一只领头鹿不该有那样的好奇心。然而,它到底还是一头年轻雌鹿,这个世界有太多奇妙之处是它没见识过的。

玛塔和鹿群是在大雪结束后来到荒地上的。此前它们一连数日待在南面的低矮平原,顶着纷飞的大雪啃吃充满甜汁的灌木根。草原南部的雪层浅,雪下的植物很容易被挖掘出来。驯鹿们没费多少工夫就把自己撑得肚皮滚圆,这才拉着长长的队伍慢悠悠地转向它们的下一个目的地,小山谷。

驯鹿不同于那些娇柔的山林兽,它们不会动辄就要躲起来避风雪。驯鹿的一生都在漫长的迁徙中度过,它们已经习惯了在恶劣的天气下如常地生活。况且与极地的狂风暴雪相比,东南草原的这一点风雪根本算不了什么。

在严寒的天气下,吃饱肚子是最重要的。驯鹿不怕风雪,却害怕饥饿。它们体格庞大,吃得却是热量极低的草食。因而它们无法像食肉兽那样,吃一餐便可维持许多天。相反,它们必须每天花很多时间大量进食,才能在严寒的天气下维持自己的生命。这样的身体构造决定了驯鹿们无论走到哪里,一定不能缺乏食物。

而为鹿群寻找食物,水源,以及安全的栖息地,这是头鹿的任务。只有经验丰富的老雌鹿才能完成这一使命,而性格焦躁的年轻雌鹿只会把鹿群都带进狼嘴里去。玛塔还算不上是一只老练的头鹿,但是在过去一段时间里,它的成长非常迅速。

从前,当它还原先家族里,只知道跟着前头伙伴的蹄子走路的时候,它并不知道自己的脑袋里竟然装着那么多厉害的本领。而现在,它已经走遍了大半个东南草原,在这期间,它绝佳的记忆力,从不迷失的方向感,比视力和听力更为灵敏的嗅觉,以及非同一般的预感能力,逐一地开始发挥作用。

依靠着这些绝佳的天赋,它在头脑中刻绘下了一幅广阔的地图,其中包括鹿群走过的每一条路,每一片食物充沛的草场,每一处干净的水源,以及每一个看起来充满危险的地方。即便眼下大雪改变了整个草原的外貌,它也仍然能够凭借自己从不迷失方向的本领,带领鹿群日复一日地游荡在草原上。

然而,相比一头成熟的头鹿,玛塔的缺陷也显而易见。它年轻,见识少,这个世界对于它来时处处都透着新鲜。就像它无法控制自己的好奇心一样,它也很难战胜自己对于美食的欲望。因而每隔一段时间,它就会带领鹿群返回小山谷。

尽管在秋季,山谷里的鹿苔已经在鹿群的大胃口下被啃食殆尽。鹿苔的生长需要一个漫长的时间,至少在下一个夏季之前,不会再出现满山满谷金光灿烂的景象。然而,对于美食的留恋却让玛塔不能自律,它仍然会每隔一段时间,就回来碰碰运气。

然而这一次,一入山谷,玛塔便见到了一副平生从未见过的奇景。

在山谷的中心,一大片洼陷处的积雪融化了,露出一大片褐色的火山岩,在岩层的底部,不知何时出现了一汪小泉,泉水呈现出牛乳一般的颜色,不断向外翻涌着,并不时地吐出一连串气泡,发出咕噜咕噜的轻快响声。而腾腾升起的白气则正是由这一眼泉水中冒出来的。

这是一眼小小的硫化温泉。

玛塔走近了那泉子,只觉得一股暖暖的,湿乎乎的气息扑打在脸上身上。整个身体被缭绕的雾气所包围,仿佛一下子回到了夏天草原湿润温暖的清晨。与此同时,它湿漉漉的鼻子却受到了某种强烈味道的刺激,不由得一连打了七八个喷嚏,鼻涕眼泪猛个不停地往外冒。它甩动着脑袋,伸出舌头舔着自己的大鼻头,眼前的泉水让它感觉非常别扭。

玛塔从未见过硫化温泉,它对这一汪乳白色的,咕嘟咕嘟冒热气,还散发着刺鼻味道的泉水有些害怕。而且更令它困惑的是,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的话,这里几天前还是一大片被白雪覆盖的岩层,怎么会突然冒出这眼奇怪的泉子呢?

尽管玛塔也看见了,在热泉周围的岩石上鹿苔又开始疯长起来。这些地面植物感受到了温泉热力的催生,竟然在冬季里也开出孢子团。玛塔无法拒绝美味的鹿苔,然而在考虑片刻后,它最终还是退却了。

玛塔的见识或许不及老头鹿,它不认识硫化泉,但是草原上的法则它是非常清楚的:一切看上去奇怪的,不正常的事物背后,无一例外包藏着危险。如果有谁特别好奇,又或是不懂得控制自己的欲望,那么它的下场必定会很悲惨。

玛塔跺了跺蹄子,从鼻孔里发出一声粗重的闷哼。这个举动是在提醒其他驯鹿,这里“危险,不宜靠近”。然后,玛塔掉转脑袋,晃动巨大的犄角赶开那些挡着自己道路的傻乎乎的年轻驯鹿,朝着山谷口走去。

不过驯鹿们并没有马上走开,它们跟着玛塔走了一段,最后还是停留在山谷的入口,用脑袋上那一簇巨大的骨角和覆盖着厚毛的蹄子挖开积雪,把嘴巴拱入雪层中,搜寻残存的鹿苔。如果说不辞辛苦,不畏风雪是驯鹿们最大的优点,那么不能抵御美食的诱惑就是这些大个头四蹄兽们最大的缺点。

温泉散发出浓烈的硫黄味道,顺着风很快飘满了整片山谷。驯鹿们不停地打喷嚏,这个味道严重干扰了它们的嗅觉,以至于没能察觉到空气中的其他气息——

在玛塔查看温泉的同时,它的老对头,狼王柯勒正在距离它头顶不远处的小山岗上,静静地注视着这片山谷。

狼群在白松林边打成一团乱,而柯勒却在跟踪玛塔的驯鹿群。由于距离相隔遥远,因此柯勒并没有听见狼群撕咬的惨烈叫声。但是在此之前,柯勒早已察觉到了族群内部濒临爆发的矛盾冲突。它多次见到冈萨们排挤和打压本地狼,然而它始终没有对此做出任何表态。看上去,柯勒似乎是默许了冈萨们这种不合理的行为。然而事实并非如此。

柯勒明白,狼群内部矛盾的真正根源并不在于冈萨和莽古的地位之争,也不是源于本地狼与北草原狼的血统不同。真正的根源在于食物!

此前,捕猎白臀鹿和野牛的行动一再失败,随着严冬的深入,饥饿的威胁越来越严重。而大狼群与小团伙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大狼群绝对不可以缺乏食物。否则,巨大的压力生存的压力之下,狼群随时会爆发内乱,厮杀,减员,甚至崩溃……作为狼王,柯勒绝对不想看到这样的事情发生,而它唯一能做的就是尽快解决食物危机,使矛盾平息。这正是它出现在这片山谷的原因。

在极地的驯鹿家族到达草原之前,玛塔的鹿群就是柯勒最后的希望。它必须抓住这个机会。

忽然,从山谷另一端很远的地方传来了几声飘渺的狼嚎。

柯勒的耳朵立刻转了过去,这叫声听上去很熟悉,不是本地狼,像是家族里某个久别不见的成员。于是柯勒紧跟着发出一声低沉的呼唤,不论山谷那一端是谁,柯勒都以古北山家族首领的身份,向它发出狼王的召唤。

很快,狼嚎声再一次响起,充满了问候,显然是认出了狼王的声音,与此同时,柯勒也想起,那似乎是它成为古北山狼王之后所收养的第一只幼狼,摩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