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怎么做,才不让你讨厌1
邵钧入狱三个月,终于可以探视了。夏意一大早就到了监狱,等了很久才被放进去。
探视室空荡荡的,一层厚厚的有机玻璃把一间大屋隔开,两边是一样的,只有一排板凳。夏意坐在最里面,等待的时候,陆陆续续有别的家人进来。她紧张得透不过气,焦急地瞅着那扇铁门。
门打开,夏意跳起来,心提到嗓子眼。
狱警带着穿囚服的犯人进来,手拷轻碰的金属音,格外心碎。
夏意眼前霎时模糊,哀然地扯出一抹勉强的笑。他还是那样……即使穿着难看不合身的制服,依然掩不去那身清爽悠然的气息。头发短了,眼神更加清冽,年少的锐气好似一下子被岁月吞没,内敛而深沉。但,他看着她的目光没有一丝一毫变化——浓浓的,化不开的深情。
邵钧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夏意也连忙坐好,对着他,却不知该说什么。他想的,她知道,她想的,他也知道,那些好不好,想不想的废话,完全不必问。
她只想看着他,只要这样看着就安心了。
“前几天,我看了一个魔术。”邵钧突然说。
夏意点点头,听他讲。
“隔着玻璃让硬币穿过去。乍一看很神奇,仔细琢磨就发现漏洞了。”他轻敲一下玻璃,把手贴在玻璃上,“把手给我。”
夏意不明所以,把手伸过去,贴着他的手掌。大手包着小手,看起来很温暖。夏意浅柔一笑,看着他。
“我的这个比那个神奇。”邵钧眼中闪过一抹神秘笑意。
他要变什么东西给她吗?夏意禁不住好奇,硬币那种东西,在里面应该不允许携带。
“把你的脑子清空,别乱想些没用的。”
夏意瞥他一眼,哼了声。变魔术有什么了不起的。
“集中注意力。”邵钧用一种极为蛊惑的语气低声说,“现在我要把一件重要的东西传给你。”
夏意看着他闭上眼睛,认真的,害她不禁也认真起来。
“有没有感觉到手心发热?”
夏意微皱眉,“新闻里的气功骗子常用这句台词。”
“我这是魔术。”
“什么道具都没有你变什么?”
邵钧睁眼,没好气地说:“勇气啊,我把我的勇气传到你心里,难道你没感觉?”
夏意怔住,再看两人隔着玻璃交叠的手……真的,好像有那么一点……热。
她茫然的表情如数落入邵钧眼中。他轻悠一笑,身体前倾,柔声道:“感觉到了吗?”
“嗯。”夏意微微笑,多日来的惶惶不安,奇迹般地消散了。看着他的手包住她的,她忽然觉得再大的困难也不足为惧……勇气,注入心里。
“神奇吧?”
“嗯。”
“我比那个魔术师厉害。”
夏意淡淡地看着他,虽然隔着无法穿越的透明墙,但他就像在她身边一样。夏意的额头贴在玻璃上,轻轻地凝视着他。邵钧伏过来,与她贴近,笑中满是疼宠。
“别担心我,你好好照顾自己。”夏意叹息,缓和欲出的泪滴。
“我们两个,怎么看也是你比我更需要照顾。”清澈的眸中掠过一抹心疼,转瞬不见。
“我没那么没用。”
两人相视而笑,思念映着思念,甜蜜的沉默。
探视的时间很短,夏意从监狱出来被阳光一照,险些晕过去。温习一场生离死别需要多少力量?
夏意抬手挡住耀眼的光,疲惫地闭上眼睛。在他身边感到的勇气和力量,离开,便立即散去了。没有他,她虚弱得就像失去了空气……
“唉,她是不是那个明星?”
“是哦,夏意!”
两个中年妇人从她旁边走过。
“她到监狱干什么?”
妇人小声说:“她男朋友在里面。”
“哎?她不是和韩彻好吗?”
“劈腿呗,这年头的年轻人哪有什么贞操观念。”
“报纸都拍到她和韩彻过夜了,她还有脸来探监……”声音渐渐远去,两个妇人走远了,还不时回头对夏意指指点点。
夏意看着她们,微微蹙眉。片刻,她走到路边的报摊,买了份早报。翻开娱乐版,硕大一张彩色照片——韩彻从她住处离开的正面照,下方还有几张尺寸较小的照片,分别印着韩彻出入的时间。
怒气直冲头顶。夏意慢慢合上报纸,清盈的眸光霎时闪出冷冽的光。
韩彻刚出门,看到夏意站在对面马路。他有点疑惑,不过还是很高兴她主动来找他。
夏意等他到前面,愤然地把手里的报纸甩在他脸上。韩彻的笑容被打散,不明就里地翻开报纸……立刻明白她的怒气因何而来。
“我今天去看钧少。”夏意的声音极冷,“我们的感情还是像以前那么好。这种小动作根本不会影响我们!”
韩彻看着她,平静地问:“你们的感情好,何必对我强调?”
夏意被噎得答不上话。她不是他的对手。这个人从一开始就站在高处俯视她,在他面前她无所遁形,“我不想跟你争辩。我只想要清静,不想给媒体制造话题。你不要再缠着我。”说完,她就转身就走。
韩彻拉住她,“不是我做的。”
“你以为我会信?”
“我做的事我不会否认,不是我做的也不会承认。”他的脸上没有笑容,沉肃而威严。
夏意失笑,“即使不是你做的,你也该清楚你的行为会造成什么后果。韩彻,你很厉害,每件事都顺应你的想法发展,变成你想要的结果,可是,算得这么精,只会让人怕你,离你远远的!”
“你也怕?”
“我不是怕,是讨厌你。”
韩彻默然。
夏意狠狠瞪他一眼,举步离开。
“我要怎么做,才能不让你讨厌?”他问得诚恳,生生拖住她的脚步。
夏意没回头。她可以猜想到韩彻此时是怎样的表情,深情、忧郁,像全世界背叛了他……但那只是他的演技!他永远不会用真实的面孔面对她,看着他,只会被他迷惑,走上他画下的轨道。
“从我眼前消失。”
年底的工作很忙,各种活动,各种奖项,挤在一起。夏意无疑是今年最大的赢家,她拍的广告播出率最频繁,她拍的电视剧收视率最高,她主演的电影票房与国外大片持平……这大概就是辛勤的回报吧。
年终颁奖典礼,夏意是获奖最多的明星。司仪把夏意留在台上,关心地问她有什么新年愿望,夏意许久不答,典礼空白了将近三分钟,把司仪吓得一身冷汗。他怎么也想不通,这么一个常见的问题怎么会冷场?
典礼上,夏意与韩彻碰面。男主角和女主角的奖项是排在一起的,两人在台上擦肩,韩彻目不斜视,视她如空气。那一瞬间,夏意胃部紧缩了一下。可是,这个结果不正是她要的?
更多的片约,更多的通告,小满的行事历上没有空行,时间排得满满的,没空感伤,没空休息。夏意安于这种忙碌的生活,像个不停旋转的机器,一停下来就会坏掉。
小满感觉得到,现在的夏意就像一根紧绷的弦,表面无恙,却随时有绷断的危险。时间对夏意就像慢性毒药,在一个个期盼等待的日子中,消磨她的生命,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坚持多久。
今年的新年较往年要晚,二月底正是寒假档,MX的商业街热闹非凡,各式各样的宣传频繁出击,娱乐圈每个人都忙得团团转。
夏意从一个露天见面会回来,就开始不舒服。之后跟着剧组跑了几个地方宣传,长途奔波的倦意把身体的不适冲淡了,就没在意。
除夕夜,小满回家过年,剩夏意一个人。到了晚上她突然发烧,当时不觉得怎么,随便吃了点东西睡了。到半夜,夏意感觉不对劲,想给小满打电话,才想起她回家了,于是起床换衣服,自己去医院。她的身体一向很好,小时候披着一块破麻布也能熬过冬天,从来不知感冒为何物,也许正因为此,这次症状来得又急又凶。
电梯还没到一楼,夏意就感觉呼吸困难,天旋地转,等到电梯门开,她走了两步,一头栽倒在地上,把保安室的大爷吓坏了。救护车把人拉进医院,又是急救又是监护,折腾了一整夜,才安然进了单人病房。
夏意躺在床上,发热的情况没有好转,眼前的景物朦胧如雾,她只看清一根透明的管子连着悬挂的瓶子,一滴,一滴地向下流动。
情形,似曾相识。
在急救室,医生匆忙穿梭的身影,透着一股紧张气氛,看他们严肃的样子,她一度以为自己会死。
一个人悄悄死去,无人知道。
她曾经最怕的事情。
夏意倍感委屈。是不是生病时,人会特别软弱?她记得钧少是如何紧张地守在她身边,记得他是如何小心翼翼照顾她,记得他把水吹凉亲口尝过才喂她喝……
口好渴。夏意慢慢转头,床头一侧的柜子上空空荡荡。没有人,什么也没有,她躺在这里,就算突发状况死掉,也没人知道……唉,真是个任性的假设。
凄凉是什么感觉?就是别人幸福团圆,她形单影只,一年当中最热闹的日子,她生病在医院空荡的病房。
好想有人陪……可是,陪伴她的人,为了她在监狱中,不能来照顾她。这个念头从心中划过,夏意感到绝望悄悄向她靠近。
怎么办,她快被孤独溺死了!随便什么人都好,随便什么人来陪陪她,她想听一句问候,一句关心……不想一个人呆着……
夏意用手臂挡住眼睛,无可奈何地自嘲。委屈,任性,这类情绪终于主宰她的意识了?开始埋怨,开始渴望,她已经堕落到什么人都可以的地步?
如果是这样,为什么不要韩彻?
他肯对她好,愿意陪她,不正是她盼望的?他居心不良,那又怎样?她可以只享受他的照顾,不回应他的感情,利用他帮她度过这段难熬的日子,这样多好?没人逼她,没人要求她非一个人坚持不可,为什么不想办法让自己好过一点?为什么不让自己轻松一点?莫非她真像小满说的……自虐?
夏意叹出一口气,笑自己。
现在想这些干吗?都已经拒绝了,难道再回头请他继续缠着她?以他的骄傲,就算她低声下气求他,也不会再理她了吧……
“砰”的一声,房间的气流涌动起来。
一阵疾风刮到床边,两人相视,一个慌张,一个惊讶。
“夏意……”韩彻急喘着,目光急速在她身上扫描。他接到消息,说她进了急救室,有生命危险……“你,没事了?”
他怎么会来……夏意直直地看着他,只是看着。
韩彻缓了口气,打量了一眼病房,除了正在输液的瓶子没有其他吓人的医疗设备,慌了的神才慢慢定下来。
病房有种异样的安静。虽然同是安静,但比之前那种荒凉的静,现在流动着一种安心的暖意。
韩彻走近病床,发现她脸色有异,伸出手在额头试了下,“发烧?”
夏意轻点头。
“别的呢?其他地方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韩彻不怎么相信。
“真的没有。”夏意把视线移开。因为发烧被抢救……确实丢人。
韩彻见她眉间拧起一抹倔强,在心里无奈地叹:“你的经纪人呢?怎么不住高级病房,有护士照顾?”
“我身无分文。”一句话,本是自嘲,出口却变了味儿。夏意皱皱眉,她才不是向他表明自己的落魄,好博取同情。
韩彻笑了下,“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不用了。”
韩彻自动忽略她的拒绝,柔声问:“有想吃的东西吗?”
夏意眼眸低垂,心里仍在斗争。
韩彻在等,耐心地等。
许久——
“有点渴……”夏意小声说,眸光闪烁不定。
韩彻笑了,“我知道了。”
他离开,夏意才抬头看向门的方向。她说不出现在的心是什么滋味,一部分放松,一部分坠落,庆幸的同时懊恼着,安心的同时又不安着,矛盾!
其实,她不是那么讨厌他,而是怕……真的很怕……
夏意知道自己这样不对,但当有人愿意伸出手带她离开那片孤独之海时,她无法推开。韩彻停掉工作,天天陪着她,病好之后,依然如此。她拍戏,他坐一旁看,流言蜚语,众说纷纷,已不再影响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