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为了，再相见
升降机停下，前方一个平台，连接着舞台的阶梯，此刻，灯光没有照到此处，周围一片漆黑，然而，下方灯火通明，绚烂而繁华。韩彻牵着她的手，小心领她踏上去。夏意看着脚下的楼梯，长长的，盘旋着，纯白的色，因黑暗透出一股清冷的月白色……
“他不是生来就这个样子，他也曾经因为胆怯想要丢下我，但是为了保护我，他逼自己坚强，把那些软弱的、妨碍他的部分全部抛弃，他是为我变成今天的样子……可是，他越是强悍，我越是惭愧。”夏意安静地低眸，眼中的光芒温和如玉，“我不想做被他保护，我想变得跟他一样强大，成为他的伙伴，成为他的依靠，做一个配得上他的女人。”
下方，主持人报出夏意和韩彻的名字，比之前更热烈的掌声如浪潮一般汹涌而来。对面，射出一道白炽的光圈，热情的乐曲伴着掌声，随着光圈的移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了过来。
象征至上荣耀的聚光灯沿着墙壁，划出优美的轨迹，落到舞台，缓缓、缓缓沿着阶梯向上……
夏意侧首，凝望着他，淡然如水的眸光骤然灿亮，散出逼人的锐光。
“韩彻，你毁了一切。”
韩彻微怔，她突然的转变带来一个危险的预感。怔然中，夏意的身体忽然倾斜，韩彻大吃一惊，那抹纤细的身影如风中的落叶，飘飘摇摇地坠落——
“夏意！”
韩彻大喝一声，伸出去手，却与她的衣角擦过！
刺眼的灯光将半月的形状圈在光环中央，照亮韩彻、照亮坠落的夏意！那一刻，全场倒抽凉气，鸦雀无声……
韩彻把夏意推下来！
夏意的身体侧倒，韩彻的手仍停在半空，尚未来得及收回，完美无破绽的罪案现场——所有人都亲眼见到这个不容辩驳的事实。
夏意瞥见韩彻惊惧的表情，第一次，在那张俊美如神的面孔，见到这样扭曲的表情。他总是温文尔雅，从容不迫，泰山压顶面不改色……她淡然地、安心地闭上眼睛。
风声从耳边拂过，宁静的乐曲。她听到许多尖叫声，听到经扩音器加大的惊叫声，天下大乱……但那些都与她无关了。
韩彻，这是我给你的惩罚。你束缚不了我，只要没有这个孩子，我跟你再无半点关系。
一滴晶莹透明的水珠出现在眼角，长长的睫毛****，泛起点点光泽。
蓦然间，一张可爱的小脸出现，圆圆的脸袋，明亮的眼睛，笑得像桔瓣一样灿烂……他抬起肥嘟嘟的小手向她挥手，而后，渐行渐远……
夏意惊醒，想要抓住他的手，却再也见不到那张可爱的脸。
身体撞上阶梯，如脱线的纺锤，滚落下来——
长长的，盘旋的，月白色的阶梯。
世界在眼中旋转，一圈，一圈，又圈……
天翻地覆。
一切都迟了……
夏意的身体飞出阶梯，重重落在地面。
旋转停止了。她躺在舞台上，天空，被无数太阳照亮，那些耀眼的光聚在一起，慢慢扩散、扩散，吞噬了一切。
直播被迫中止，原先守在电视台外的记者全部杀到医院，把安静的场所堵得水泄不通。院方、警察出动大量人员，维持秩序，可是从晚间直至凌晨，记者都不肯散去。
从夏意进手术室，到住进病房，韩彻一步没有离开她身边。警察来做笔录，他只是沉默。程浩帮忙说情，拜托他们等夏意醒来之后再问话，推着他们离开病房。
外面的世界一片混乱，却影响不到病房的安静。
韩彻看着床上安静沉睡的容颜，眉头拧得死紧。当他冲到她身边，发现她身下洇开一摊血……
流产，孩子没了。
她说他毁了一切，所以用这种方式报复？她想让他坐牢，想要他付出代价，为什么伤害自己？
韩彻痛苦地撑住额头。
他从没有过这种感觉，身体像炸开一样，无处不痛。她说，如果他强留她，得到的只是一具尸体。他料想过那样的结局，得不到不如毁灭，他不在乎，但他没想这一刻到来时，他会生不如死！
错了吗？
他做的一切……
都是错的吗？
夏意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思绪终结在耀眼的灯光，如今天空被一片安静的白色代替，空气中有淡淡的腥气。
夏意试着动了动，发现身体与意识像是被剥离一样，连疼痛，都不像是自己的。她张了张唇，口腔干涩，舌头都麻木了。她重新闭上眼，感觉胸口最后一点知觉隐隐作痛，轻轻、轻轻地凝起眉。
她居然……还活着。
小满悄悄打开门进来。她和程浩跟媒体周旋了一个晚上，这会儿也是筋疲力尽了。小满看看呆坐在那里的韩彻，眼里有极不谅解的怒火。
韩彻听到动静，抬眸看了一眼，又沉默不动。
小满走到他面前，压低声音：“程浩把所有的事告诉我了。真没想到你是这种人……”说着，小满的眼眶红了，充满泪水，“韩彻，你是个强盗……什么都不知道，就随便介入别人的感情……夏意是为了钧少才活下来的，你强行拆散了他们，等于把他们逼向死亡，你到底明不明白？”
“我爱她。”
“她不爱你！”
韩彻一僵，默然。
“我不会把夏意交给你，等她出院我就带她走，如果你再阻止，我就跟你拼命！”
“她哪也不能去。”韩彻抬起头，依旧强硬，“我会娶她，照顾她一辈子。”
“我不会让她嫁给一个下药****女人的流氓！”
“我没碰过她。”
小满呆住。
韩彻撑住额头，无力地靠着椅背，“我再卑鄙也知道有些事是绝对不能做……”他只想留住她，真的只是单纯地……想要她。
“你说……什么……”夏意虚弱地撑起身体，震惊地盯着他。
“夏意！”小满连忙跑过去扶她。
韩彻看着她，雍容不再，尊贵不再，只剩灾难过后的疲倦。
“你没碰……”就是说，孩子是……夏意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两手颤巍巍地悬在上方，却不敢覆住，“我……杀了……他的孩子……”
不知打哪儿冲出一股力量，夏意推开小满，拽倒了吊瓶，扑下床捡起一片碎片，划向手腕——
韩彻握住她的手，眼底残留惊恐的余波。
“放开我！放开我！”夏意疯了似的挣扎。
“夏意，你别这样……”小满从背后紧紧抱住她。夏意的身体突然软下，小满吓坏了，搂着她不知所措，“医生！快去叫医生！”
夏意扯了扯小满的袖子，迷迷糊糊低喃：“小满……帮我……”
“什么？”
韩彻听懂了。他握住她的手，沉声道：“你恨，可以报复我。”
夏意安静了，片刻，她缓缓睁开眼，轻淡的目光扫向他，“报复你……我的孩子……”她大口喘了几口气，才将话说完整，“能回来？”
“你死，也换不回他。”
夏意一怔，默默地闭上眼。
许久，她轻声说——
“我恨你。”
年末那场意外，在某些势力的严密保护下，成了永远的谜。不久之后，韩彻宣布息影，正式退出娱乐圈。
夏意住院期间，GD总裁克莱尔前来探病，并提出邀约。在小满的劝说下，夏意答应与GD签约，转向国际发展。
临行前，克莱尔为夏意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宴会，商界名流、演艺圈明星全数到场，为她远赴美国送行。
气派的大庄园，灯火辉煌，几乎找不到可以藏身的阴影。夏意不喜欢应酬，把小满留在宴会，一个人到花园散步。
二月，冬末的天气。空气清清凉凉的，却已不会冻伤人。沁凉的空气吸入肺中，丝丝清新的味道，像某人身上的气味。
夜空晴朗，繁星片片，却被地上的灯火打碎了宁谧的美丽。这个世上的事物，总是无法两全其美。
最终，她向警方说明那是一场意外，程浩很感激她。
冷静之后，她想清很多事。韩彻是伤害了她，但谁能说他的执着是错？错的人是她，没抵挡住诱惑，没看清真相，没有……认真爱邵钧。
说到底，还是她不够坚强。怕孤独，怕寂寞，无法一个人生存。所以，她决定出国，到一个陌生地方，学习孤独，学习寂寞，找到真正的坚强。不再软弱，不再彷徨，不会动摇，不再……做一件错事。
她希望有一天，能重新站在他面前，赎罪。也许，要经过很长很长时间，但她不会放弃。
旁边的花丛沙沙作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夏意转过身。
绿油油的花丛中钻出一抹娇小的身影，水蓝色的泡泡裙，轻盈灵动，好像魔法世界的小巫女，俏皮可爱。
小女孩见到她也是一愣，水灵灵的大眼睛露出惊讶之色，仿若星辰一般灿亮。
夏意笑盈盈地看着她。
短俏的黑发，轻薄如丝，容貌美丽精致，如精巧的洋娃娃，漂亮得令人震惊。小脑袋上顶着一个大号钻石皇冠，因穿过花丛，皇冠微微偏斜，不过，却因此为她添了一份迷糊可爱的气息。
小女孩拍拍裙子上的树叶，淑女般地扣好小手，盈盈一笑，“姐姐，你是仙女吗？”
夏意一愣，霍然笑开，“嗯，很高兴遇见你。”
漂亮的眼睛晶莹闪烁，满是惊喜之色，“那我可以向你许愿吗？”
“当然。”
小女孩的神色突然静下来，闭起眼睛，双手合十，认真地许愿。
夏意看着她，若有所思。她的年纪，大约七八岁，但眉宇间有种超出年龄的成熟……她，莫非就是小满说的那个天才少女季晓？夏意微露惊讶，刚才在宴会上小满指着一抹水蓝色向她介绍过，她心不在焉所以没有留意。
不多会儿，季晓许完愿，温文淑女地冲她一笑。
这个女孩……跟某人好像。夏意弯下腰，轻声问：“小妹妹，你许的愿望是什么？”
“我想成为银色舞台上独一无二的皇后。”季晓毫不掩饰心中真实的欲望。
天真的瞳眸却有令人惊奇的光芒——那是野心！夏意先是一怔，而后趣意十足地笑了起来。
那晚的偶遇，夏意送给季晓一根水晶棒——那是，韩彻的礼物。夏意与她约定，若有朝一日，她能站在世界舞台傲视群星，她就送她一份世上最珍贵的礼物。八岁的小女孩慎重地接过仙女棒，眼中闪烁着超乎年龄的坚定。
一句玩笑似的约定，悄悄转动了命运的齿轮。谁都没有想到，十年之后，当她们再次相遇——
一切都已不同。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