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谁都曾有伤心的过往2
护士小姐C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听到一个带笑的女声响起：“一个一个都聚在这里做什么？不干活了？”
众女顿时回首，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医生含笑倚在门边。
“苏医生……”刚才还叽叽喳喳的护士小姐们顿时收敛起了八卦的天性。
“好了，没事不要骚扰病患，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啊。”苏小应拍了拍手，笑眯眯地走进了病房。
医生都发话了，那几个护士小姐顿时就散开各忙各的事情去了。
“今天好点了吗？”苏小应站到她病床前头，低下身子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
“嗯，好多了。”江笑晏点了点头。
“那就好，再休息两天，差不多就可以出院了。”苏小应手插在白大褂的口袋里，看着江笑晏微笑，“江小姐，以后记得按时吃饭，三餐定时，暴饮暴食虽然不好，可是不吃东西也是不可以的，你现在健康指数应该偏低，如果可以的话，建议你做个全身体检。”
“我知道了，”江笑晏淡淡开口，“谢谢。”
“不必谢我，去谢余医生吧，是他送你过来的。”苏小应看着她没什么表情的脸，又笑了笑，“江小姐，不必这么拒人于千里之外，就算你不高兴，可是，我并不欠你什么。”
苏小应说完这话之后又看了她一眼，转身飘然而去。
江笑晏盯着她的背影，半晌都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的，别人并不欠她什么，她想做什么，别人也并不知道。
或许……只是她还没有资格去见小渡罢了。
还没到时间，还没到她可以去见小渡的时间……
余隽书进来已经有一会儿了，见江笑晏始终呆呆发愣，也没有出声打断她的思绪。
不过她在想什么？以至于脸上露出一种特别悲伤特别……呃，仿佛万念俱灰的表情？
余隽书不能理解，他的记忆中，江笑晏就该是第一次第二次第三次见面时的模样，凶巴巴的，却特别精神，而不是现在这样脆弱的、仿佛不堪一击的样子……
江笑晏的眼神突然从他身上扫了过去。
余隽书见她注意到他的到来，对她笑了笑。
可是江笑晏却面无表情地把脸又转了过去。
余隽书脸上的笑容顿时尴尬地凝住了，半晌后他才说：“我来看看你怎么样……你要是不想见我就算了。”
他又站了半分钟，见江笑晏始终一副不准备理他的样子，讪讪地转身准备离去。
就在他转身的时候，江笑晏却突然开口了：“对不起。”
嗯？
余隽书回过头去，就见江笑晏面无表情地对着他又说了一遍：“对不起。”
“没……没关系。”余隽书简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你救了我，我还没说谢谢你，对不起，”江笑晏停了一下，又说，“谢谢你。”
“不用客气，”余隽书被她这样道谢，觉得分外不好意思，就好像他非要勉强她来道谢似的，“其实没什么的，我……”
“虽然谢谢你，可是，”江笑晏的眼神微微暗淡，“我还是想说，你如果没有救我就好了，让我就那样……”
“就那样痛死算了？”余隽书突然莫名其妙来了火气，“我最讨厌不爱惜自己生命的人了，既然你那么想死，那么下次记得把门关紧一点，我绝对不会破门而入去救你的，你放心！”
他噼里啪啦地嚷她，说完之后自己气得直喘气，简直恨不得把她脑袋给剖开，看看里头是什么构造。
这个江笑晏，简直是气死人了！
被他这么吼一吼，江笑晏都被他吼愣了，半晌后才说：“我记住了。”
余隽书听她这么一句话，顿时又恼了。
她还真是有气死人的天分！
一气之下，余隽书口不择言：“你就那么想去见那个小渡？他是谁？你喜欢的男人？想见他就去找他嘛，干吗寻死觅活的？难道你是被他甩了？不然怎么把自己弄成这副鬼德行，难道你以为这样，就能挽回一个男人的心了？省省吧！”
江笑晏顿时愣住了，半晌之后，她从嗓子眼里憋出一声哽咽，整个人顿时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眼泪就毫无征兆地落了下来。
她哭得毫无顾忌，浑然不在乎会被别人看到。
余隽书被她哭得莫名心虚，再加上有几个病人散步归来，看到病房里这场景，全都一副“准是你把她弄哭了”的表情，余隽书只觉得又冤枉又委屈，哪怕这会儿是浑身长嘴都说不清楚了。
江笑晏却似乎没有停止哭泣的可能，她哭得浑身发抖，余隽书实在不明白，自己到底是踩了她什么痛脚，以至于让她此刻伤心成这个样子。
余隽书站在那里渐渐觉得手足无措，额头泛出心虚的寒意，“拜托……不要哭了……”
他朝前走了两步，小声对她说话。
江笑晏的哭声顿了一下，可是就在余隽书还没来得及开心的时候，她再度放声大哭。
余隽书简直想举起双手向他投降了，“江笑晏，我拜托你，请你不要哭了好不好？对不起，我不该那么说你，你不要哭，只要你不哭，你打我骂我都成……”
“谁要打你骂你！”江笑晏满脸眼泪怒目相视。
虽然她还是在哭，但是余隽书却如释重负，起码她愿意理他就成，“好了，对不起，是我的错，我向你道歉。”
余隽书有些尴尬地用余光瞄了瞄病房内的其他人，然后很郁闷地发现自己跟江笑晏果然成了别人关注八卦的中心，那些病人正兴奋又期待地看着他们两个。
“我说……别哭了好不好？”余隽书压低了声音，“别人都在看着呢。”
“看……就看，有……有什么关系？”江笑晏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左右扫视一眼，病房内出了她跟余隽书之外的其他人顿时连忙低下头去，该干什么干什么。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我欺负你……”余隽书一个头有两个大。
江笑晏眼泪哗啦地看了她一眼，停了半刻，突然说：“我要出去走走。”
“你……你能走吗？”余隽书把她当重症患者看待了。
“当然可以。”在病床上待了几天，江笑晏觉得自己再不出去晒下太阳的话，恐怕浑身都要长出蘑菇来了。
“等等，我扶你。”余隽书见她大动作地下了病床，紧张得心脏猛地跳了两下，连忙伸手过去扶住了她。
虽然刀口处还是有点疼，但是出去果然是对的。
空气中有青草的香味。
离开病房，到了医院的草坪上，江笑晏随手抹了一把眼泪，完全不介意自己此刻丑丑的表情就这么暴露在余隽书面前。
“坐下来歇歇吧？”虽然说是征询的语气，但是因为余隽书怕她来回走动对伤口不好，所以还是半强迫地把她拖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了下来。
江笑晏低头无聊地玩着自己的手指。
她的手生得十分好看，手指细细长长，虽然指甲有些长了，但是她肤色白皙，看起来正是所谓的“纤纤玉指”的模样，余隽书情不自禁赞了一句：“手指很好看。”
“指甲太长了。”江笑晏闷闷地看着自己的手指，过了半晌她突然冒出一句，“以前小渡跟我在一起的时候，我从来都不留指甲的，小渡也是，我最喜欢把指甲剪得干干净净的男人了。”
余隽书下意识瞄了一眼自己的手指，还好还好，作为一名外科医生，他的指甲也剪得非常干净。
“可是小渡不在我身边了，我都忘记剪指甲了。”江笑晏叹了口气，很惆怅的样子。
余隽书的好奇心膨胀起来，忍不住问她：“小渡……到底是谁？”
“是我的……男朋友啊。”江笑晏的眼睛里迅速聚集起泪光，但是却还是侧过脸对余隽书笑了一笑。
“那么他现在在哪里？”虽然她在笑，可是表情却很悲伤，余隽书觉得，自己并不喜欢看到她露出这样的表情。
“他……不在了。”江笑晏轻轻垂下头去，一颗眼泪轻轻地、“嗒”的一下，落在她所穿的病号服的衣袖上。
不在了？
不在了是什么意思？
余隽书皱眉想了一下，试探地开口：“你的意思是说他……”
江笑晏的目光平视前方，淡淡接口：“车祸，去世了……”
她以为自己可以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可是就在这句话出口的瞬间，她却依旧还是被狠狠震动了一下，即便脸上表情再淡然，即便此刻仿佛是在回想往事一般的平静，可是……可是说到“去世”的时候，她心中那一瞬间的痛楚，简直无法用言语来形容。
已经多久了？
她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失去小渡的痛苦终究会渐渐化解……因为无数朋友都是这么跟她说的。
他们对她说，江笑晏，时间久了，你就不会痛苦了。
他们还说，江笑晏，你总得往前看。
他们又说，江笑晏，你自暴自弃的话，小渡也不会开心的。
好，她让自己振作起来，她努力工作，像以前那样，让自己快快乐乐的，甚至更加强悍更加努力地生活着，可是……
可是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每一个清晨到来的黎明时分，每一个午夜梦回的时刻，她都疯狂地想念小渡。
因为失去，才知道曾经的得到有多珍贵。
她曾经真的因为，痛苦会减淡，可是没有，没有减淡，她的痛苦与日俱增，她想念小渡，想念曾经跟他在一起的每一天，她吃不下饭，她睡不着觉，她昼夜颠倒，可是却还是要强打精神生活着。
她多痛苦？
可是没有人知道，所有的人都为着他们各自的生活忙碌着，而她，却又是要为谁活着呢？
活着那么痛苦……那么痛苦……
“江笑晏，你不要哭了。”余隽书手足无措地看着她再度痛哭起来，无奈之下，只好伸出一只手圈住她细瘦的肩，一只手在背上轻轻拍着。
离的这样近，她从心底所发出的那种悲伤，几乎让他感同身受。
他没有经历过失去爱人的痛苦，可是此刻，他却因为她的痛哭，一颗心都拧了起来。
“江笑晏……”本来想让她不要再哭了，可是……或许眼泪，是让她发泄痛苦的唯一途径吧？
余隽书轻轻拍着她的背，叹了口气，没有再说话，只是这样，给予她暂时的温暖和安慰。
旁边有人经过，看到这一幕，也默契地没有来打扰他们。
江笑晏哭了许久许久，眼睛都哭肿了，才渐渐停止，不过还是抽抽噎噎的，衣服袖子都被眼泪染湿了。
“好了好了，不要再哭了，死者已矣，活着的人努力活着，才能够让死者安息。”余隽书笨拙地劝慰她，“你已经伤心得太久了，可以振作精神了。”
江笑晏虽然不哭了，不过还是低着头拼命地摇头。
已经到了可以振作的时候吗？
不不，她的痛苦还没有结束，她怎么……怎么可以轻易地就这么忘记她的痛苦？
“我不是说让你忘记你想念的人，”余隽书耐心地跟她说话，“我的意思是，一味沉浸在这样的痛苦里，你会崩溃的，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事物，等着你去经历和体验。”
江笑晏坐直身子，头垂着，眼泪一颗又一颗地落在脚下的草坪上。
“江笑晏，真的不要再哭了，不要再难过了。”余隽书第一次觉得自己的词汇量简直贫乏的可怜，想安慰别人，居然找不到词。
“你复读机啊？”许久后，江笑晏终于冒出了一句。
余隽书顿时哑然，最后无奈叹气：“对啊，我复读机，那你听我这个复读机唠叨了半天，记住我说的话没有？”
江笑晏没有说话，依旧默默地低着头。
余隽书还想说点什么，但是医院的广播喇叭突然响了起来：“余隽书医生，请速到三楼手术科办公室，余隽书医生，请速到三楼手术科办公室。”
“有人找我了，我……”余隽书为难地皱起了眉头，迟疑地看了江笑晏一眼。
“没事，我自己待会儿。”江笑晏声音沙哑，但是看起来，情绪似乎不像刚才那么激烈了。
余隽书见她这么说了，就站起身来，“既然这样，我就先过去了，你等会儿记得慢慢回去，不然的话，就找路过的护士帮忙……”
“好啰嗦，”江笑晏皱了下眉，“快走！”
余隽书很无语，摇着头走开了，离开草坪的时候，正好看到有护士迎面走过来，于是简单交代了两句，要她帮忙看着江笑晏，那护士小姐点了点头，对他笑了一笑。
江笑晏等到余隽书彻底消失在自己的视线中之后，才算彻底放松下来。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刚才哭得太厉害了，这会儿眼泪倒是没有再流出来，仿佛她一下子就把自己这一年多的委屈和伤痛给尽数倾诉出来似的。
可是，为什么选择的倾诉对象是他呢？
她知道余隽书开始的时候并不喜欢她，甚至很讨厌她任性的行为，可是她却不知道为什么，总是可以轻易地就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任性坏脾气的一面，肆意折腾他。
而此刻，把秘密说出去的感觉，仿佛真的卸掉了她肩上的重担似的，异常轻松。
因为，这个世界上，又多了一个人知道小渡的存在。
她想和别人分享小渡，想要用这种办法告诉自己，小渡是真实存在于她的生命中的……
“Daniel，你来看我啊？”一个女孩惊喜的声音突然在她耳边响起。
江笑晏有些呆滞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就见到一个胳膊上打着石膏绷带的女孩大步朝她对面跑了过去。
她心不在焉地看了一眼那女孩跑去的方向，然后又默默地垂下了头，可是，不出三秒，她却又猛地抬起了头，眸子瞪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
天啊，那个人……那个人……
就在那个女孩跑过去的方向，有棵梧桐树，梧桐树下，站着一个年轻的男人。
飞扬的眉下，是一双带着些许邪气却又漂亮的眸子。
可是，男人不耐烦的样子，男人站在那里手插在口袋里的样子，男人微微皱眉的样子……为什么、为什么会那么的像她记忆中的小渡？
上帝啊！
江笑晏在一瞬间，感受到了窒息的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