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兴国富家:范蠡
15139700000059

第59章 陶朱论道(1)

从齐国逃出后,经过考察,范蠡来到鲁国的陶地,也就是现在的山东定陶。在春秋战国时期,陶地是齐、鲁、宋、卫等国交界处,为天下之中,交通便利,是财货集散地,最适合经商。因此范蠡留恋不舍,在陶地做起了商人。他精通行情时务,又善于用人,因而生意兴隆。他又改了个名字,自称陶朱公。

暮春四月里的一天,大商人子贡带着大批琳琅满目的货品,浩浩荡荡地又一次从卫国来到了陶地。

子贡,复姓端木,字子贡,另字子赣。卫国黎地(今浚县)人。据说,他是鬻熊(史称鬻子)的后裔。

子贡十七岁拜入孔子门下,成为孔子的高足,被誉为“言科第一”,也就是说,辩才无人可及。

子贡口头上的本领,已经在前面得到过充分展示:子贡一出,齐、鲁、吴、越、晋等国家,无不震动。

但很少有人知道,子贡还是一位了不起的商业奇才。事实上,在十七岁以前,他最喜欢做的一件事情,就是经商。

子贡比孔子小三十一岁,也就是说,他人门拜师时,孔子已经四十八岁了,推断这段时间,正是孔子政治上的抱负尚未得到施展,郁郁寡欢的时候,虽然门下弟子众多,可是,却苦于没有用武之地。

据后世的东汉思想家王充所撰《论衡·讲瑞》篇中,记载了这么一段佳话:

子贡刚拜在孔子门下时候,非常骄傲自大,认为自己很快就可以超过老师。这也足见他才智过人。拜孔子为师一年后,他认为自己已经比老师强了;第二年下来,他觉得自己的水平,充其量不过与老师一样高;三年后,他自知不及孔子之万一,钦佩无比地把孔子比作高高在天上的日和月,“不可及”,“无得而逾”!甚至后来,当有人认为子贡比孔子高明时,子贡立即就加以否定,说:

“譬之宫墙,赐之墙也,及人;子之墙,数仞。”意思就是说:“我好比是砌着矮墙的院落,人们站在墙边一眼就能看清楚屋内所藏;先生则是那高墙深宫,只有走进去,才知里面的富丽堂皇。”

子贡对老师是这么地尊敬,而孔子对这位高足也非常喜爱。虽然对于子贡经商的行为,孔子并不赞同,不过,也并不否定。孔子“罕言利”,说“小人喻于利”,那是因为,春秋战国时期,天下的人们只知道追逐利,而不知道“仁”、“义”,所谓“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为了匡救时弊,建立以“仁”“义”为核心的新的社会秩序,他自然也就顾不得说“利”了。

不过,孔子却并不反对“利”。例如,在《论语·子罕》这篇:文字中,就有这样一段有趣的记载:

子贡对孔子说:“这里有块美玉,是把它收藏在柜子里呢?还是找个识货的人卖掉呢?”

孔子说:“卖掉!卖掉!连我都在等待识货的人来买呢!”

可以想象,孔子周游列国,打前站,安排一切用度,与国君和各路诸侯交涉、谈判,替孔子预先铺设好言路的,都是子贡。所以有人说身兼商人、孔门高足、外交专家的子贡,对孔子学说的传播,起到了难以估量的作用。他的富有,连许多小国的国君都比不上他。正因为子贡这么优秀,孔子才特别疼爱他,称他“告诸往而知来者”、“赐之敏贤于丘也”。并把他比之为尊贵的“瑚琏”(宗庙之贵器)。

孔子去世,所有的弟子都守丧三年,然后离去。只有子贡在墓旁结庐而住,又为老师守了三年丧。

关于政治活动,子贡在老师去世后,基本上也不再参与。他辞去一切职务,做起了专门的“商人”。

子贡经过实地考察,反复衡量,最后将自己重新崛起的经商地点,选择在“天下之中”的地方——陶地。

这天,子贡像往常一样,在众人的羡慕与嫉妒的眼光中,带领自己的端木家族的商队,大摇大摆进了陶邑。

正是春暖花开的大好时节。万物萌动,生机盎然,百畜蓬勃,车马喧闹。

子贡端坐在他华丽的玉辂上,将车帘掀起来。他依旧保持着为孔子门生时的打扮,头包一大块青蓝色头巾,后面的峨带长垂至腰际。一身宽松肥大的儒袍,十分朴实,如此装束,和他的玉辂车队,极不相称。

这玉辂与一般车驾不同,颜色华丽,装饰精美自不必言,且有六匹马拉车,十二个人驾车。当时的各个诸侯国,若非王侯贵族,是不敢用玉辂、象辂等来摆阔的。子贡以玉辂代步,确实富比诸侯。

他一进城,那独一无二的玉辂,作为他身份的象征,就早已被守城的军官给认出来,忙上前招呼:

“端木公,又做大生意来了!”

子贡伸手从袍袖内随便摸出几片金叶子,搁在那军官摊开的掌心里,头不抬,眼不睁,进了城。

城内的街道上人不少,各个国家的车队马队更多,挤了个水泄不通。大商人们都很少住客栈,那里面都是些刚人道的小角色之流。真正的大商人财力雄厚,总是生意做到哪里,便在哪里买地建宅。子贡也是如此。子贡的府邸就在街道尽头处,占地有五十亩,一片连一片的房舍,蔚为大观。

子贡刚进府里,更衣完毕,外面客厅里已经涌来一堆人,人头攒动,都是陶邑有名的富豪,纷纷来见。

“端木公,大伙儿盼您来,可是盼了很久了!”

“哦?”子贡随口应了一声,淡淡一笑,在主人的位子上坐下来,那睿智而锋利的目光往人群里扫了一遍。

“子玉兄,可是你那酒坊又酿出了什么好酒,等我来品尝?”“不,不是。”

“那么,是王孙贾兄,你最近又得手了什么稀世珍宝,等我来鉴赏?”

“也不是。”

“要么是大器兄,你那里最近又来了什么歌舞双绝的女子,等我去观乐?”

“也不是。”

“怎么?我都猜错了?”子贡本来懒洋洋的,现在总算提起一点精神来。“在这陶邑发生的事情,还有我猜不到的。”

“端木公,这件事情,您还真猜不到。”人群中年纪较大的那位酿酒商子玉上前来到子贡身边。“您快一年没有来这里,肯定不知道,咱们这里出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

“是这样的。一年前,就在您走后不久,咱们这忽然来了一位见首不见尾的神秘大人物。他在陶山以北,一口气买下了一千亩山林、一千亩荒地、一千亩水田,接着在市场上以高出别人十倍的价钱购买良种牛、马、驴、羊、鸡等,又雇用了超过上千户人家,按照他所传授的技术开挖池塘,繁殖养鱼。”

“嗯,这个人出手的气象的确不小!”子贡点了点头,“不过他只是畜牧、养殖而已,有什么大惊小怪?”

“端木公请听仔细,接下来,这个人出手可就令人匪夷所思了。”子玉喘了一口气,招手将另一个人叫过来:

“子盾兄,你来接着讲吧!”

“是!”

被他叫到的一个中年人,五十多岁的样子,一张瘦削的脸上,两只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精明强干。

他上前在子玉的身边挤出来一点位置,接着给子贡讲下去:那是三个多月前吧,我正要向南方地区运输十万匹布,可是却苦于找不到肯低价运输的马队。正在牙巳难之际,那人忽然找上了我,说他新成立了一支马队,因为是初次营业,愿意提供无偿服务。我起初还不敢相信,天底下哪有这样的好事?就将信将疑地跟着他,来到他的马场,果然见到了五百匹健壮的马匹已经整装待发。

“于是,我便相信了他,带着他的五百匹马的马队,装上我那十万匹布,一起到了南方地区。一路上,因为我常年行走,已经打通了所有关节。所以,平安无事,很顺利地抵达了目的地。我的十万匹布顺利出手,大大赚了一笔。我过意不去,要拿出其中的一部分感谢马队,随行的马队的马夫却告诉我,他们的五百匹马已经全部卖掉·了。原来,他们的马早已订给了南方的客户,只是苦于一路上不安全,于是想到了利用我的运货渠道。其实,表面上是帮我运货,实则是为了确保他们的马队的安全无忧。我这才知道,自以为捡了个大便宜,却稀里糊涂替别人做了一回贩马人!”

“妙啊!”子贡听他讲到这里,忍不住一拍大腿。“这——招神不知鬼不觉,实在是了不起的高招啊!”

到这时,他才对那个神秘人物产生了强烈的兴趣:“对了,说了半天,还没有说那个人叫什么名字呢?”

“他的名字倒很平常,自称陶朱公。”

“陶朱公?”子贡疑惑地念叨着这个名字。“此人有如此手段,一定不会是无名之辈!我周游天下,怎么没听说过呢?”

“端木公,还有呢!”子玉接过姜子盾的话来,又继续讲了一个故事,去年秋天,是个难得的丰年,到处都是一派丰收景象,粮价一落再落,很快到了五成以下。咱们几个大粮商按照规矩,不等到价格触底,一律不开仓收粮。

可是,这时候忽然传出消息,那个陶朱公居然建起了十个万石大粮仓,以稍高于五成的价钱敞开收购。这样一来,百姓都争着将粮食去卖给他。咱们几个大粮仓,反而最后一粒粮食都没有收到。

“咱们都以为这个陶朱公是个疯子,可偏偏今年从冬天到春天,一滴雨都没有下。地里的麦苗都枯死了。眼见今年绝收已成定局,在这种局面下,市场上的粮食价格翻着番地向上跳。咱们几家正在等待时机,将往年的存粮放出去,可是那个陶朱公又将自己收购的粮食全部拿了出来,而且价格低得惊人。他去年是按照市场价的五成多一点收购,今年除去运输、仓储、保管、损耗,折合为二成,再取一成的利润,正好以市场价的五成卖给他们。只是要老百姓自己备好车马,自负运费去他那里取粮食。”

“啊?有这等事?”子贡听了,一下子从座位上站起来,这一次不但是惊讶,而是惊叹了。“见利而不忘义,我能做到;但贱买贵卖,乃人之本性。在如此大旱之年,存粮如存金的情况下,这个陶朱公尚且能不为巨利而诱惑,坚持只取‘什一之利’,让大利于百姓,以仁心而济天下,我不如也!”

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要见一见这个陶朱公,看看他究竟是个什么人了。“明天一早,我就去拜访他!”

第二天,经过一夜休整的子贡,-早早起身。随身只带了两个随从,轻车简从地出了陶邑,来访陶朱公。

陶朱公的府邸,坐落在陶山脚下。背山面湖,在大片的向阳空地上,修建了坐数百间房屋。靠近湖边的低洼地带,一条沟渠将湖水引进来,千折百回,在地上沉积成上百个大大小小的鱼塘。鱼塘之间,种植着桑树、柳树等。被风一吹,万千枝条随风起舞,和水面上的褶皱相映成趣,颇有几分江南韵致。

山坡上,建起了一排排房舍,用来饲养牛、马、羊、鸡等。栏舍高大、干燥、通风。从栏舍可直通山上的牧场。在大片的草地间,牛、马、羊等惬意地吃着草,好一派悠闲而富足的田园风光。

眼见陶朱公只用了一年时间,就在这么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创立了这么大的一片基业,子贡不由叹服不已。

他来的这天,陶朱公府上正在为二公子范蒙举行“冠礼”。来参加冠礼的各路宾客,络绎不绝。

冠礼,也就是成年礼,一般在祖庙里举行,主持仪式的大都是受冠者的父亲,也有由长兄为弟主持冠礼的。

冠礼举行之前,要先“择日筮宾”,就是通过卜筮来确定举行冠礼的吉日,以及请哪一位来宾为青年加冠。到了加冠之日,冠者的父亲先在祖庙阼阶偏北的位置,设好冠者的席位。所谓阼阶就是东阶,为主人接待宾客的位子。嫡子在阼阶受冠,就表示从此以后受冠者有了代替父亲接待宾客的权力。

加冠仪式开始后,受冠者先从东房出来到受冠席上,并且由辅助加冠的宾客为他梳头、挽髻、加簪。发髻挽成以后,由来宾中事先卜筮定的加冠者给受冠青年戴冠。冠是贵族们所戴的普通帽子,有个冠圈套在发髻上,上面有一根不宽的冠梁,从前到后覆在头顶上。加冠一般是三次,首先加缁布冠,就是用黑麻做成的帽子,表示不忘本。其次加皮弁冠,就是用几块白鹿皮缀合制成的帽子,表示从此要服兵役。最后加爵弁冠,一般宽八寸,长一尺二寸,前小后大,颜色是红中带黑,大多用极细的葛布或丝制做成。由于它的开头如爵,爵又似雀,因此叫雀弁冠。加此冠表示从此有了参加祭祀的权力。

加冠完后,众人都要以酒向受冠的青年祝贺,然后受冠的人要从西台阶下去,拜见母亲,再回到西阶以东,由负责加冠的人给他授表字。授完表字,冠者还要换上黑色的礼帽礼服,分别拜见兄弟姊妹和一些地方上的官员,这些都表明受冠者从此已长大成人,可以出仕做官,也可以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

子贡此次前来,并不知道陶朱公府上正在举行“冠礼”。但他毕竟树大招风,只一露面,立即引起了轰动。

“瞧,那不是端木公吗?”

“怎么,连他都被惊动了?这个陶朱公的面子可真不小啊!”

人们纷纷簇拥着子贡,进入陶朱公府邸。大商人端木子贡来到的消息,早有人进去通报了陶朱公。

“呵呵,贵宾降临,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陶朱公闻讯立即从里面赶出来,礼节性地寒暄着,招呼子贡。而子贡从他出现的第一刻起,目光就在他身上打量个不停。

只见这个传说中的神秘人物,岁数与子贡不相上下,身材高大,四肢修长,一张面孔上挂满阳光般的笑容,令人一见便想与其亲近。再加上他穿一身淡蓝的粗布衣衫,身上没有任何的珍珠玉石饰品之类,在人群里一站,似乎是再普通不过。

然而,子贡是什么人。只一寒暄间,已经敏锐地捕捉到了在他的目光里所隐藏的沧桑与智慧。那是只有经历过大风大浪的人,才能拥有的淡定与从容,自信与乐观。

子贡在孔子门下长达数十年,跟随老师一起,周游列国,阅人无数,然而在他的印象里,拥有这么深沉的目光,这么超凡人圣的气度,一看就给人感觉聪慧非凡的人,并不多见。他又一次在心里对自己说:“此人虽然化名陶朱公,隐迹于此,然而一定是个非同小可的人物!我绝不能小瞧了他!”

因为今天来得匆忙,没有给陶朱公的二公子准备贺礼。不过,子贡毕竟是大商人,顺手将自己手上一枚镶嵌着晶莹的绿色宝石的大戒指取下来,递给主人。价值千金的珍宝,竟然丝毫不放在心上。

“端木公太客气了!”陶朱公客套一番,对众人道:“我早在三日之前,便卜得一卦,今日果然有贵人降临。如果端木公不嫌弃小儿愚钝,就请端木公担任今日的嘉宾,亲自为小儿加冠如何?”

“好!”

子贡也不推辞,按照仪式上的规定,给陶朱公的二儿子加了冠。他在孔子门下学习多年,对于这一套礼仪,那是驾轻就熟。

冠礼结束,宴席摆开来,陶朱公招呼了众客人一会儿。又在里面单独摆开一桌精美菜肴,招待子贡。

“端木公,请!”

“请!”

子贡不慌不忙,与陶朱公相执入席,开始边叙边饮。

“端木公,”陶朱公在给他敬过酒后,笑盈盈地问道,“端木公乃孔夫子门下高足,今日屈驾光临,必有所教我。”

“哪里,哪里。”子贡号称“言科第一”,辩才自然了得,立即就从这里切人话题。“我虽然在夫子门下多年,然而却始终不知道,夫子是怎样一个人。有时我觉得他仿佛巍巍高山,有时候又觉得他仿佛浩瀚大海。可是,我这么尊敬他,却也听到有人非议说,夫子四肢不勤,五谷不分,不过徒有虚名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