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不能承受之痛2
羽阳奈薄薄的肩膀开始发抖,猛地张开手臂抱住他,喉咙里发出压抑之极的声音:“朴晔磊,你怎么样才肯相信我?才肯留下?”
一瞬间,她以为自己会流泪,可眼中是干的。
朴晔磊战栗了一下,从她手臂范围里挣了出来,那么迅速,甚至没有留下半点温度。
任何语言,在这个时候,都显得贫瘠无力。
而她,似乎从那次演出失约开始,就已经失去了抚慰陪伴他的资格。
可惜,她现在才弄清楚。
“阳奈……”他终于站起来,叫着她名字。
“晔磊。”
“就这样吧,我为你坚持了八年,以后想为自己而活。”
我为你坚持了八年,以后想为自己而活。
羽阳奈再也说不出……请求、挽留的话,她清清楚楚听到自己心脏碎裂的声音。
朴晔磊向他的房间走去,一步步,硬生生拉远了彼此之间的距离。
羽阳奈想要伸手拉住他,他却迅速后退,手里的软枕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毫无声息。
他双手空落落地停了下来,没有回头,“阳奈……”声音低哑得她几乎听不清,“你真的爱过我吗?还是,那一直都只是我的错觉?”
微微抽动的肩膀,还有身子起伏抽搐的模样,他在压抑着什么吗?
“就算是真的,我也不能再相信。”
房门在羽阳奈面前轻轻合上,紧紧的,明明近在咫尺的距离,却遥远得好像隔了万水千山。
他看起来很单纯很幼稚,可内心要比任何人都来得坚强,也许因为他对这个世界要求的本来就不多。
羽阳奈知道他不会因为残疾了,不能再拉小提琴就哭哭啼啼自怨自艾,他只会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活下去。
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他是个多么坚强、勇敢的男人,而自己,真的失去这个男人了。
自以为已经死心了,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却还是无法入睡,满脑子都是朴晔磊憔悴的容颜,羽阳奈只想紧紧抱住那个男人,再也不放手。
只隔着一堵墙的房间里,朴晔磊闭上眼睛,等着入睡,简单的行李都已经整理好,其实他本来也没什东西,羽阳奈买给他的、那些高档的衣物回到家乡,都不会有合适的场合穿,所以也没有带走的必要,他一个人,简单的行李,来去都很方便。
关了灯,房间里很安静,只有床头的闹钟滴滴答答走动的声音格外清晰。
四年前,提出跟羽阳奈同居,主要是为了陪在她身边、照顾她,可八年的呵护、付出,换来的竟是这样一个结果,知道羽阳奈不需要他时,内心确实挫败了一阵子。
这个世界上,最绝望的事情,莫过于你全心全意地去做一件事,为了它放弃自己所有想要的,结果却发现,那件事没有任何意义,只是个笑话。
羽阳奈也睡不着,自始至终,她没有安慰过朴晔磊一句,她一直以为,不论他发生什么都不是他一个人的事,而是两人共同的事,当然要共同承担。
可惜,显然朴晔磊已经把她和自己彻彻底地分开了。
朴晔磊房间的门没有锁,他永远没有保护自己的习惯。
四年前,她大学毕业,朴晔磊就提出搬来跟她一起住,两人在一起,当然有过很亲密的情事,但还是尽量维持各自的空间。
他们都不算欲望强烈的人,同房的次数也不多,几年下来,像家人更超过像情侣。
羽阳奈推门进去的时候,借着黯淡的月光,看得见床上被子隆起的那一块。
没有声音,但却微微发着抖。
“晔磊。”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羽阳奈坐到床边,把被子拉下一点,只看得见男人埋在枕间的后脑和微微耸动的肩膀,她把手放上去,感觉到的颤抖,让她的心都抽痛了。
表现得再怎么坚强,终究也是很痛的啊。
他失去了爱情,失去了梦想,怎么可能不痛?是不忍让她看到他的痛吧?
羽阳奈掀起被子,钻进去。
朴晔磊身子冰凉,羽阳奈自背后抱住他,紧紧地贴着他,他挣扎着,她就把他抱得更紧,“你冷吗?”
朴晔磊没有回答,继续挣扎。
“我会陪着你的,真的。”
羽阳奈摩挲着他的身体,轻轻亲他,长时间的,温柔的亲吻,好像想要舔平他的伤口。
吻了一会儿,朴晔磊停止了挣扎的动作,反正,就要离开了,反正,是最后一夜,她不会知道,比起失去梦想,更让他觉得痛的是,失去她。
那么,就让他最后再纵容自己享受一次吧,朴晔磊转过头来,慢慢抱住她,紧紧地,喉咙有点嘶哑的模糊声音,羽阳奈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将他拥得更紧。
整整一夜,两人都维持着紧紧拥抱的姿势。
第二天早晨醒来,羽阳奈看到他还在自己怀中,睡得很香甜,脸上是孩子般纯真无辜的表情。
羽阳奈忍不住亲了亲他的脸颊,而后又亲了下他的嘴唇。屋子里阳光明媚,视野清晰,他的脸看起来分外稚气可爱。
朴晔磊懵懂地睁开眼睛,愣了一会儿,舔舔干裂的嘴唇,看看她,轻声问:“你该去上班了吧?”
羽阳奈答非所问,一直盯着他:“我不让你走。”
朴晔磊无奈地说:“别孩子气,阳奈,你现在同情我、可怜我,可你很快就会厌烦我、憎恨我。”
“不会的,我……”
“你会。”朴晔磊阻止了她继续说下去。
羽阳奈声音都有些哽咽:“我不想再和你分开了。”
上天给了她重回过去的机会,为什么她还是无法挽回自己的爱情?经过那么多那么多事,她真的已经没有办法忍受和他的分离。想到未来会有的,再也见不到他的日子,就觉得恐慌。
朴晔磊静静地看着她,近似温柔了,身子也不再绷着,而后她的头被拉下来,得到一个轻轻的、点到即止的吻,“你以后要忘记我,找到真心喜欢的男人,要很幸福。”
对视的时间里,羽阳奈脸上慢慢地有水漫过,她呼了一口气,“为什么,我们为什么不可以继续?”
他曾经那么认真地想和她在一起,为什么这次放弃得如此彻底?
朴晔磊犹豫地看着她糊满泪水的脸,抱歉似的眼神,“让你这么难受啊……”
羽阳奈瞧着他,喉头紧缩,心脏痛得厉害。
朴晔磊扯起唇角,艰难地笑了,安慰的表情,“忘掉一个你不爱的人其实并不困难,你试试就知道了,你不用为我担心,我喜欢大兴安岭,喜欢那里的丛林,喜欢那里的人,我会活得很好。”
“……”
他又说:“知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上你的吗?”
“嗯?”
“在图书室里,你把咖啡泼在我身上。”
“什么?”
“李晓舒替我抱不平,你居然叉着腰对她说你是我的女朋友,我从没见过比你更脸皮厚的女生。”
这不是赞美吧?羽阳奈黑着脸。
“B大的校园真美……”他喃喃,眼中露出回味的神色。
羽阳奈也想起,夕阳余晖下,两人并肩走过的石板路,已经忘记了,那单纯的、美好的少年时代,那青涩的、不掺丝毫杂质的初恋滋味。
他的声音和语速件件都异样了,“我没有责怪过你的变心,爱和不爱都不是理智能够控制的,你不喜欢,也没办法啊……”
羽阳奈用力摇着头,不是的,不是的……
似乎不想再让她受煎熬,朴晔磊坚决地推开她,起身,“阳奈,就这样吧,记得也好,忘记也没关系,我们从此,各走各路。”
就像一场噩梦,羽阳奈看到朴晔磊起身,换上衣服,拖着不多的行李,走了出去,从她的生命里走了出去。
朴晔磊离开了,生活还在继续。
羽阳奈平静地上班下班,雇了钟点工来到扫卫生、煮饭,吃得比他在时还要好。
只是她神色恍惚的时候越来越多,有的人每天待在你身边,你偶尔会产生厌倦的心理,但这个家只有他存在,才会让你觉得是完整的。
对羽阳奈来说,朴晔磊就是她失掉的那根肋骨。
日子就这样不咸不淡地过着,朴晔磊曾经打过一个电话回来,说他已经平安到家,此后再无消息。
一个细雨霏霏的下午,羽阳奈照例坐在藤椅上,喝着一杯苦涩的茶。
四周都笼罩着低迷的气压,人的心情也压抑着,突然听到几声极低微的、猫的叫声。
羽阳奈心中一动,猛地跳起来,打开防盗门,门口,匍匐着一个小小的动物,瘦弱的、疲惫的、满身灰尘、分不清楚毛色的小猫——羽阳奈心脏骤然一停,接着便直接跳起来,把那个脏兮兮的小家伙抱起来,紧紧拥在怀中。
那是棉花糖,它回来了!
愚人节那天,羽阳奈接到很多搞怪短信,忽然想起以前,那个男人永远记不住四月一日是什么日子,如果发短信给他,告诉他,今天我要请朋友吃饭,回家的时候桌子上必然摆满了菜;早晨告诉他,天气预报有雨哦,她一定会在自己的提包里发现一把伞……
这一天,本来是羽阳奈最讨厌的节日,因为每次朴晔磊都是被捉弄嘲笑的那一个。
他的笨拙让她在朋友同事面前觉得难堪。
可今年,她却遗憾,朴晔磊不在身边,而且她身体不舒服,因为半夜起来喝冰啤酒,感染了感冒病毒,被迫留院观察,躺在病床上,无聊之下,她发了个群发短信:“我生病了!现在在XX医院!医生怀疑是脑瘤!”
想了一想之后,她在群发名单里加上朴晔磊的名字,虽然他的手机已经长时间处于无人接听状态。
发完之后,她就躺下,静静地等待有没有人会上当。
回复最快的是母亲:“真怀疑你是不是我生的,连骗自己母亲的事情都做得出来。”
南枫则加了个大大的笑脸,“我敢说你作文有进步了,感叹号用得很赞。”
还有几个同事朋友,都是相当睿智地识破了她的骗局,“呵呵,你要是得了脑瘤,早一个人躲起来偷哭了。”
“出了这么大的事,短信还很理智啊,难得难得。”
因为服用了感冒药的缘故,有些嗜睡,看着看着就睡着了,醒来的时候,天色已黑。
肚子咕噜噜直叫,刚要下床,突然有人推门进来,脸色煞白,身上居然穿着小熊维尼图案的睡衣。
羽阳奈整个人瞬间石化,彻底呆掉,“朴朴晔磊。”
朴晔磊眼睛睁得大大的,死死盯着她,满是惊恐,猛地扑过来,紧紧抱住她,好像要把她揉进自己的身体里,一迭声地说着:“没事,阳奈,不会有事,我会一直一直陪着你……”
她的肩头很快被打湿了。
羽阳奈好一会儿才从震惊中清醒过来,结结巴巴地拉开他:“你,你怎么过来的?”
“我买了高价机票,”朴晔磊喘着粗气,“收到你的短信我很担心,打电话一直没人接……”
羽阳奈扫一眼床头柜上的手机,微弱地闪着有未接电话提示的跑马灯,她暗暗吐了吐舌头,为了睡得踏实,她在睡前设了静音。
朴晔磊紧张的表情让她胸膛里涨得满满的欢喜,得意地笑,“你还是这么笨啊,今天是愚人节,我没有长脑瘤,只是重感冒,打完针太晚了,就留在医院住一宿。”
朴晔磊对着她的脸,维持着张嘴的姿势僵在那里,大约半分钟才算反应过来,脸色慢慢由白变青,又由青变白,喘着粗气,像是一时缓不过气来似的。
羽阳奈还沉浸在重逢的喜悦中,“你果然是关心我的,这么容易上当,听说我有事,是不是很紧张?”
话还未说完,脸上就“啪”地挨了重重一个耳光,力道之大,打得她脸偏向一边,火辣辣的痛,整个人都懵了。
打她的男人双眼通红,咬牙切齿地说:“别拿这种事开玩笑!”
羽阳奈还在发傻,他一言不发,再次抱紧了她,这拥抱的力度让她有点喘不过气,骨头都被挤压得生疼。
羽阳奈怎么样也想不明白,那单薄的手臂上传来的力量,居然那么大,他的脸紧贴着她脸颊,触感是冰凉的,浑身都在微微发抖。
好一会儿,羽阳奈终于意识到,她真的吓到他了。
他似乎,被吓坏了。
羽阳奈小声说:“对不起。”
虽然他刚刚打了她,这是她生平第一次被人打耳光,但她也清晰地感觉到他的担心,他深沉厚重的爱,沉甸甸的,压在她心上。
“对不起,晔磊,对不起,对不起……”她一遍遍重复着,为了她带给他所有的伤害。
他关心她,所以到了无论多么低级的欺骗都会让他紧张的地步,而她,竟忽略了整整八年。
羽阳奈反手紧紧抱住他的背,把头埋在他胸膛,轻轻地、坚决地、带着血色的凛冽:“我再也不要放开你,你想回家,想去大兴安岭,我都陪你,你不愿意做家务,以后我来做……”她呜咽着,“我会对你很好很好,我不能没有你。”
朴晔磊再次僵住。
轻轻叹了口气,羽阳奈又说:,“我们再也不要分开!”有如盟誓,她用全部的力气抱紧他。
明艳的朝阳从窗子照进来,两个紧紧相拥的身影,好像融成了一体。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