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这样的结束1
傍晚时分，阴沉沉的天气，燕子飞得很低。
羽阳奈往窗外看了看，继续坐在电脑前噼里啪啦打着稿子，耳朵里满是咔嚓咔嚓的声响，越是想忽略，越觉得清晰，挥之不去，磨得人心焦极了，终于忍无可忍地说：“行了。”
坐在不远处的朴晔磊抬起头，黑嗔嗔的眸子探询地望着她，趴在他腿上眯眼打呼噜的棉花糖被他的动作惊扰到，抗议地抬起毛茸茸的小脑袋，抖了抖耳朵。
“我不喜欢吃核桃，你别弄了。”
朴晔磊正用小锤子砸开核桃，把形状完整的核桃仁小心翼翼地捡到面前的碟子里。
“它的营养成分很高，含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多种人体必需的维生素和微量元素，有健胃、补血、养神、益智的功效，你经常熬夜写稿子，应该多吃点……”朴晔磊低声说，听出她语气中的不耐，本来就落寞的眸子更加灰蒙蒙的，他已经二十八岁了，可声音还像个没有过变声期的青涩少年，带着点脆脆的童假音。
“我讨厌油腻腻的东西，”羽阳奈粗鲁地打断他继续砸开核桃壳的动作，“你不要总是做这些无聊的事好不好？”
今天跑了个大新闻，被总编大大赞美一番，同事也约好请她去酒吧庆祝，可是一切好心情全在朴晔磊的身影出现在报社门口的刹那被破坏殆尽。
明明不耐烦见到他，却还是推拒掉热心的同事，跟着朴晔磊回家，这样的自己，也真是莫名其妙。
“阳奈……”朴晔磊缩回手指，弯着脊背抓过放在旁边的旅行包，表情有点僵硬，近乎讨好地勉强笑了下，“你不喜欢核桃，姐姐还给我送来很多别的东西……”
朴晔磊的家在东北偏远的山区，属于大兴安岭支脉，偶尔家里人会带一大堆土特产来探望他。
在羽阳奈眼中，他平淡无趣的脸就像那堆上不得台面的土特产，顶多只能说斯文而已，跟什么英俊、帅气绝对不搭边，看着只会让人视觉疲劳、心情恶劣……
“我今天很累，想早点休息。”羽阳奈对着曾经让她怦然心动、现在却只是越来越觉得厌烦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说。
出乎她意料，朴晔磊并没有马上站起来回房，而是慢吞吞收拾着桌子上倒出来的大堆干核桃和其他土特产，“明晚你会去吗？”他好像是随口问了一句，暗沉沉的瞳孔里掠过仿佛一碰即碎的脆弱和隐约的希冀。
可惜羽阳奈并没有留意到，心不在焉地反问：“去什么地方？”她暗暗提醒自己明天下午有个重要采访。
“我们乐队的首场演奏会。”朴晔磊脸上温和的表情略微沉了沉，隐隐期待的眼中禁不住露出淡淡的失望，但他仍平静地把话说完。
朴晔磊的爱好是拉小提琴，和他的家境不太般配的奢侈爱好，现在在一家业余乐队兼职，水准怎么样羽阳奈不知道——她从来没有听过，不过，在大学的时候，就有几家颇有名望的乐队对他表示过兴趣，估计还可以吧。
“啊……上个星期你说过，你们乐队第一次在音乐厅开演奏会，”羽阳奈放下手中的稿子，略一思索说道，“这样吧，我把明天晚上的时间空出来。”
“如果你忙就算了。”朴晔磊无所谓地说着，把收拾好的土特产放进厨房的柜子里。
“我先睡了。”他走过来，俯下头，嘴唇凑近羽阳奈的脸颊——例行公事的地亲一下。
几乎是本能地，羽阳奈偏头避开。看到朴晔磊脸上有点受伤的落寞表情，她放软了语气：“我最近太忙，忘记了你演出的事，不过明晚我一定会去，等你独奏的时候，上台给你献花……你喜欢什么花？玫瑰、百合、郁金香，还是天堂鸟？”
“不用，你来就好。”朴晔磊勉强笑了笑，低垂眉睫，神色如常地抱起睡得香甜、不停打呼噜的棉花糖，走进自己的卧室。
他对花粉过敏，整整在一起八年，羽阳奈竟然都没有发现。
她果然，并不喜欢他。
第二天下午，羽阳奈采访那个仿佛浑身都贴满“我是成功人士”金闪闪标签的海龟时，不知怎么又想起朴晔磊，她现在还记得，自己在B大读书时，老师和同学提起朴晔磊都交口称赞，说他是个神童，前途不可限量，可几年过去了，他依然碌碌无为，如果不是被母校留校任教，依据他那种单纯死脑筋的性格推断，恐怕一入社会就会被人啃得干干净净，连骨头渣子都不剩。
暗暗叹着气，羽阳奈扯回飘远的思绪，把采访弄完，回到报社已经是下午四点，正用电脑噼噼啪啪打着采访稿，突然传来一声奇特的清脆乐音，跳出有新邮件的提示框，她打完整段话，才打开电子邮件，只有短短一行黑体字：“我回来了，18点40的飞机。”
署名“南枫”。
羽阳奈顿时眉开眼笑，顾不得打了一半的采访稿，兴奋地关了电脑。
太棒了！他要回来了！就在今天！
看看腕表，早已过了下班时间，没有犹豫的，羽阳奈抓起办公桌上的电话，拨了一家熟悉花店的号码，请他们稍后送一束天堂鸟到朴晔磊的演奏会现场，然后抓起旁边的背包，疾步出去，乘电梯直达底楼的停车场，钻进自己那辆银灰色凯美瑞，一路风驰电掣，直奔机场而去。
对她来说，没有比他回来了更重要的事。
当羽阳奈在机场接到南枫的时候，夜色已深，候机大厅内灯火通明。
“对不起，阳奈。”南枫看着墙上硕大的电子屏，脸上带着浓浓的歉意。
他有着俊朗的面容和高大挺拔的身材，站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颇为引人注目。
“飞机晚点又不是你的错，”羽阳奈不在意地摆手，心情很好地给了他个亲亲热热的拥抱，“我们有多久没见了？”
“差不多八个月。”南枫哈哈一笑，揉揉她的头发，推着不多的行李和她并肩走出去。
别后重逢，两人都很开心。
他们两家从小毗邻而居，上同一所幼儿园、同一所小学、同一所中学，然后又同时考上B大，是真正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大学毕业后，羽阳奈被一家知名报社录用，而南枫则进了一家外资企业，两人才不得已分开。
“朴晔磊呢？他没和你一起来接我啊？”南枫有点失望地问，虽然朴晔磊是他们的学长，还曾经做过他们的代课班导，但拜他的年龄和娃娃脸所赐，同学们都习惯直呼他的名字，当然，里面并没有不敬的意思。
“他乐队有演出。”
“演出？莫非他们终于可以举办演奏会了？”南枫兴奋地说，“我还是上大学时见到过他拉小提琴，真是帅极了！”眼睛里满是殷殷期待的光。
朴晔磊拉小提琴的样子？羽阳奈歪头，因为他的话极力搜索，结果她发现脑子里连最模糊的印象也没有。
“啊，对了，你该不会是为了来接我，没有去听他的演奏会吧？”南枫一脸歉然。
“我本来就对那些所谓的高雅音乐没兴趣。”
“难道你从来没听过他拉小提琴？”南枫瞪大眼睛，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在她脸上果然看到让自己大为失望的答案，不禁踯躅，“你是他的恋人，而他喜欢小提琴胜过当老师……”
既然如此，那朴晔磊当初干吗选择留校任教而不是加入职业乐队？羽阳奈暗自嘀咕着，有些不满南枫类似轻微责备的语气，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南枫，你刚从德国回来，一定很累，我在Romantic定了位子，”她笑了笑，“我记得你很喜欢那里的黑胡椒牛排。”
八个月没见，南枫也不想一见面就弄得羽阳奈不开心，犹豫又犹豫，有些话终究没有说出口。
默默跟她乘车到了那家B市鼎鼎有名的西餐厅。
这顿饭吃得还算愉快，南枫没再提起朴晔磊，Ro？鄄mantic也绝非朴晔磊平常热衷的那些小鼻子小眼睛上不得台面的餐馆可比，食物精美可口，侍者彬彬有礼，环境优雅舒适，空气中飘荡着轻柔旖旎的音乐，气氛好到令人心醉。
他们津津有味地品尝着香鲜滑嫩的黑胡椒小牛排时，羽阳奈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她随手接起来，里面传来朴晔磊一贯清越的声音：“我们分手吧。”
没等她反应过来，电话已经挂断了。
没头没尾，地道的朴晔磊风格。
羽阳奈愣住，微蹙眉。
“怎么了？”南枫看着她的脸色，关切地问。
“没事，原定的采访出了点状况。”羽阳奈关了手机，微微笑着若无其事地继续用刀叉切牛排，“今天的牛排味道不错。”那个笨小孩，又在闹脾气了。
南枫望着她，欲言又止，叉了一块牛排放嘴里慢慢咀嚼，黑胡椒放多了，而羽阳奈向来讨厌调料太重的口味。
此时此刻，潮汐彼岸音乐厅的后台，朴晔磊怔怔地看了手中的手机一会儿，把它搁在旁边，拿起一块软质布料，慢慢擦着琴弓，越擦越慢，目光不由自主向手机瞟过去，它安安静静地躺在那里，屏幕一片暗黑。
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纤长的睫毛一阵悸颤，嘴角勾起一抹淡淡凄凉的笑意，还在……期待什么呢？
不是很清楚了吗？她并不爱自己……
就这样的结束，也好……
可是，心里怎么会那么痛呢？他攥紧手中的软布，强迫自己不要发抖，继续一下下擦着琴弓。
晚餐结束后，羽阳奈开车送南枫回家，一路上继续和他说说笑笑，只是脑子里偶尔闪过朴晔磊说的那句话。
不过，羽阳奈有一点是自信的，即使主动提出分手，他其实还是深爱着自己，大概只是一时不高兴、闹闹脾气而已。她倒是担心，回到家，又会看到他用黑嗔嗔的眸子无限委屈地望着她。
可那一晚朴晔磊并没有出现在他们共同生活了差不多四年的“家”里，他走得很干脆，除了棉花糖什么都没有带走，让羽阳奈有种他不是离开，而只是暂时出差的错觉。
他对那只猫倒是不离不弃，这一点让羽阳奈非常的郁闷，难道在他心中，她还比不上那只来历不明的猫？
第二天清晨，没有了美味的早点和聒噪的男人，多少让羽阳奈有些不适应。
随后的整整一个星期，朴晔磊都没有出现。他的“分手”出乎意料的干脆，好像他从来不曾存在过，羽阳奈不得不承认，习惯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
下班的时候会下意识地打量报社门口，那个眼瞳亮晶晶的男子不在……
回到家，一室的凄清寂静，厨房里朴晔磊姐姐送来的土特产还在，冰箱里他精心烹饪的剩菜早已腐败，不得不丢掉，自己卧室墙上的镶嵌画和床头柜子上的各种小摆设都是他弄的，他喜欢蜷缩着看电视的沙发现在空荡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