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样的结束2
整间房子到处都充满了他的气息，羽阳奈不知道应该作何感想。
她知道自己没有资格觉得惋惜或者疼痛，毕竟，是自己有意无意地冷落他，才令他说出“分手”的。
书架上有一部数码相机，羽阳奈下意识地走过去，拿起来看，里面都是朴晔磊。
她无聊时随手拍的。
他歪着头看书的样子，他在沙发上缩成一团睡觉的模样，他穿着卡通围裙在厨房忙碌的样子……
一直云淡风轻的胸中倏地涌上一丝窒闷的感觉，好像有什么哽在那里……
羽阳奈一咬牙，索性把照片都删了，可看着空荡荡的相机，心里却骤然间觉得空落落的。
人，果然是矛盾的动物。
朴晔磊明明一直是那么天真执拗的人，这回却很干脆，一下子就确认了自己的态度和立场。
羽阳奈也说不上这究竟是好或者不好，这么利落地结束，当然是她期待的结果，但感觉不对。朴晔磊真的死心了，主动提出分手，不再出现在她眼前，她就觉得好像自己才是被抛弃的那一个，心里莫名的不舒服。
隔天中午，坐在Romantic精致的雅间里，羽阳奈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看穿着苏格兰风格围裙的女侍者笑容可掬地送来热气氤氲的咖啡。
“听说朴晔磊的演出很成功。”对座的南枫慢条斯理地呷了一口咖啡。
这几天他们都相约共进午餐，八个月的分离让他们分外珍惜同在一个城市的时光。
“是吗？那天我有打电话叫花店送花给他。”羽阳奈耸耸肩，闷闷地回答，那个男人，竟然像人间蒸发一样，再也没有出现。
南枫目瞪口呆地望着她。
“怎么了？”羽阳奈莫名其妙。
“朴晔磊对花粉过敏，你们交往八年了，你居然连这个都不知道？”
羽阳奈呆了一下，这才明白，为什么交往后的每个情人节，朴晔磊都是自己送巧克力，却请花店送花给她，迟疑了几秒钟，说道：“这样啊，大不了改天我买条PIERRE CARDIN领带送他，”有那么点无所谓地笑笑，“不过，想必他也分不出PIERRE CARDIN和地摊货的差别。”
南枫盯着她，半晌没说话。
“又怎么了？”羽阳奈不满地问，她知道自己不是个称职的女友，但朴晔磊也不是讨人喜欢的男朋友吧？像宠物更多些。
“朴晔磊从来不打领带，登台拉小提琴的时候也只是打领结。”南枫慢慢说，漆黑的眸子里浮现浓浓的困扰和担忧。
羽阳奈有点茫然地望着他，看着他郑重地点了下头，她才骤然间觉得，对朴晔磊，自己竟然非常不了解。
当然了，她曾经喜欢过朴晔磊，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情，当朴晔磊理所当然地时时刻刻出现在她生活里，那些曾经吸引过她的特质，譬如说善良、单纯、可爱……在现实中，分明就是幼稚和无知，而那个男人还毫无成长的迹象，她早已厌烦了充当保姆的角色，当然不会花费任何心思去琢磨他的喜好。讨好他的时间还不如用于写两个能赚钱的新闻稿更有实效。
这样莫名其妙的分手也不是办法，晚上回到家，羽阳奈下定决心拨通了那串因为不常拨打而变得陌生的电话号码，几秒钟之后，朴晔磊熟悉的童假音出现在羽阳奈耳中：“阳奈。”
很平静的语气，羽阳奈愣了一下，才说：“演奏会的事我很抱歉，那天突然有急事……”
“没关系。”羽阳奈再次惊异，朴晔磊居然打断她的话，“我们已经分手了，那些事不用再提。”
真的生气了啊……他也会跟她生气吗？难道天降红雨了？羽阳奈面不改色地道：“我们还是见一面吧。”
“没必要吧？”
他摆什么谱？或者以为她在主动示好？那他就太天真了，不过，他本来就不是个成熟理性的人，不适应他突然变得冷淡的态度，羽阳奈不耐烦地轻哼一声，嘴角勾起一抹近乎恼火的笑意，“就算是要分手，有些事我们也还是当面说清楚比较好。”
“……好吧。”似乎有一声极低的叹息，也可能是电话线路的杂音。
“那么今天晚上七点在Romantic见。”说完，羽阳奈不待朴晔磊有什么反应就挂断了电话，仍是她一贯强势的作风，这个男人已经在她身边围绕了整整八年，怎么可能一下子头也不回地干脆离开？
她必须确认这件事不会有任何后续的烦恼。
并且，虽然不想承认，一个星期没见，她的确有点挂念他。
八年的感情，绝不可能说句“分手”，就干脆地断得一干二净，又不是切萝卜。
灯光昏暗，空气中流淌着轻柔舒缓的音乐。
羽阳奈坐在Romantic的VIP雅间里，在还差十分钟七点的时候，朴晔磊出现在门口，守时一向是他的优点。
他一进来，羽阳奈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了，只是短短一个星期没见，他清瘦了很多，本来就巴掌大的小脸，现在连仅有的那点肉也不见了，两腮都塌下去，整个人都充斥着落寞的气息，他没有看羽阳奈，只是低垂着眉睫拖开她桌子对面的靠椅坐了下去。
羽阳奈发现，他的确是不打领带的：一套剪裁合体的白色三件式礼服，敞开的领口露出里面戴着的黑色领结，看情形，大概是刚参加完乐队的演出，为了和自己见面连衣服也来不及换——果然只是在闹情绪啊。
羽阳奈带着一丝了然，漫不经心地打量着朴晔磊，蓦地觉得他这个样子竟然蛮吸引人的。
尽管和英俊、漂亮那些词完全不搭边，但黑嗔嗔的纯净眼神、淡漠沉静的表情与他精致的服饰配合起来有种说不出的韵味，虽然从来没有见过他拉小提琴的模样，单从这身把他衬托得如此儒雅不凡的礼服，羽阳奈也可以想象，在舞台上的朴晔磊必然是迷人的。
“这是你家的钥匙。”朴晔磊似乎觉得有点气闷，扯了扯领结，从口袋里摸出一枚钥匙推到羽阳奈面前，“我今天来就是为了把它还给你。”
他是认真的？羽阳奈倒是有点意外了，悬着的心放了下来，又有什么不快的情绪隐隐升腾，她忽略异样的感觉，平静地微笑着，将包装精美的礼盒放到他面前。
“这是什么？”朴晔磊愕然。
羽阳奈端起面前白色的细骨磁咖啡杯浅啜一小口，“希望以后我们还可以做朋友。”
“原来是分手礼物。”朴晔磊微哼，脸色有点发白。
“这些年，我们相处得不错，虽然遗憾，但我也觉得也许我们适合做朋友多过做恋人。”羽阳奈诚恳地说。
“你想和我分手……很久了吧？”朴晔磊直视着羽阳奈，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碎碎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然后用力咬紧嘴唇，整个人像被抽空了力气般向后倚靠在椅背上，那极力压抑痛楚的眼神竟令她有些自惭。
“对不起……”羽阳奈能够体会出他此刻的难过，除了苍白无力的道歉却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我不要你的对不起！”这个词似乎激怒了朴晔磊，他猛地尖锐嘶叫着，愤怒地瞪着她，“你不喜欢，可以早点跟我说！为什么要瞒着我？你不喜欢告诉我就可以了，干吗不直接跟我说？”
那种泄愤似的尖叫，把周遭的空气瞬间划开了大大的裂痕。
羽阳奈愣愣地听着，看着他渐渐失控的表情。
真的被伤害到了啊……他是个单纯的人，所以他的情感也比一般人来得浓烈纯粹，八年来，看着她，只看着她，他几乎没有其他朋友。
她是他唯一依赖、信任的人……
可她，给他的是什么？
“朴晔磊，我很忙，你不要烦我……”
“朴晔磊，这个新闻稿对我很重要，你不要吵我……”
“朴晔磊，你不是小孩子了，能不能成熟一点？”
“朴晔磊，看住你那只破猫，它要是再惹麻烦，我就把它和你一起丢出去！”
……
回忆一旦有了开始，剩下的部分就会犹如潮水般一波连着一波涤荡不已。
这短短的片刻，羽阳奈竟可以想出那么多次朴晔磊希冀的神采和失望的容颜。
歉意越涌越多，冲得她眼角发涩。
朴晔磊定定地望着她，乌黑的双瞳却毫无焦距。
“对不起，对不起……”羽阳奈反反复复说着，嗓子里闷闷地抽噎。
朴晔磊脸上全无血色，咬紧的嘴唇有丝丝缕缕的殷红渗出来，胸膛剧烈地起伏着。
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了她好一会儿，目光终于渐渐软化下来，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低噶地缓缓开口，语气稍和：“算了。”
羽阳奈诧异地看着他，朴晔磊低垂眉睫，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发抖，轻轻用调匙搅动着面前的咖啡，然后慢慢笑了一下，笑意凄凉，“你不喜欢，也没办法……”
羽阳奈愕然，讷讷“晔磊……”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即使遇到最刁钻刻薄的采访对象，也没有像现在这样无措。
“阳奈，”朴晔磊用力揉揉酸胀的眼角，密匝的睫毛变得凌乱，叹着气说，“就这样吧。”
“晔磊……”
“放在你家里的东西，我会找时间去取。”说着，他像要积攒勇气似的攥紧拳头，幽深的瞳仁里有什么晶亮的东西闪烁，也或者是灯光散碎的光影，羽阳奈看在眼中，竟有些难过。
“再见，”朴晔磊站起来，很快摇摇头，改口道，“错了，还是不要再见。”他放下几张钞票在桌上，没有拿那个礼盒，转身欲走。
“朴晔磊！”羽阳奈呆怔了几秒钟，才想起叫他的名字。
他今天的表现实在出乎她的意料。
朴晔磊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了一下，转头说道：“你肠胃不好，别喝太多咖啡。”说完，拉开房门，他飞快地大步离去。
羽阳奈怔住，真的走了？这个男人真的要和她分手？！还是如此干脆？！
羽阳奈完完全全震惊到！
结局是她期待的，剧本却完全不按照她预想的情节演。
想起他说的最后一句话，心脏像被狠狠揪扯了一把似的抽搐。
他是个好人，纯洁得就像一张白纸，八年前和八年后始终如一……和她逛街，从来不会多看别的女人一眼，虽然节俭，却热衷于给她买东西，无论夜里赶论文忙到多晚，第二天都会一大早起来给她煮早餐……
他的好，她并不是不知道，只不过就像再好吃的菜每天吃也会腻一样，她的确厌倦了和他在一起，想到要一直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就觉得恐慌……呆怔了片刻，羽阳奈才郁郁地用朴晔磊留下的钞票结了账，然后走出西餐厅。
站在门口，她看到朴晔磊刚刚发动他那辆破旧的MG 3SW，慢慢向公路驶去，她摇头，走向停车坪，准备取自己的车。
这样干脆的结束……再好不过。
可心里，怎么这么难受呢？
她加快了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