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爱的追逐1
清晨明丽的阳光自窗子射进来，眼前的一切都笼罩在暧昧的光线中。
头很痛，羽阳奈按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慢吞吞地坐起来，有那么一会儿晕乎乎的。
置身处是间简陋狭窄的卧室，本来雪白的墙体因为年代久远，已经泛着暗黄色，顶部的墙角还有大片顽童调皮涂鸦般的污渍——估计是墙体太薄渗进的雨水或者是冬季结束后渐渐融化的雪水留下的，对面一扇小小的窗子，挂着蓝底白色碎花窗帘，有轻风拂动，涟漪般涌动，就像海水轻轻翻涌着洁白的浪花。
旁边墙上挂着一幅仿宋徽宗的泼墨山水画，高山奇峻、流水潺潺、气势恢弘、意境悠远……
画的下面是张简直不能称之为书桌的书桌，其实就是那种早已绝迹N年的四足办公桌，很破旧了，颤巍巍站立着，桌面上下都整整齐齐摞着厚厚的书，为了查找方便，书名一律向外。
自己身下则是张用几根铁管子焊接的木板拼床，破旧简陋程度和书桌难分轩辕，所谓床头什么的自然都不存在。睡着的时候犹不觉得，现在稍微一动就晃晃悠悠的，好像随时会断裂倒塌，让她胆战心惊。
这里，不是B大自己的寝室，也不是家里装帧精致的闺房，这里……是哪里啊？
羽阳奈慌慌张张地检查自己的衣服，还好，虽然皱得像梅干菜，但总算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看起来没有发生什么“酒后失身”的八点档狗血剧情，长长地吐出口气，羽阳奈揉着刺痛的额头，竭力回想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她终于在2002年再次遇到朴晔磊，和他去Encoun？鄄ters，喝了几杯度数并不高的鸡尾酒，居然喝醉了，然后好像有人纠缠她，再然后呢？好像看到了朴晔磊……
“哒哒哒……”叩门声响起。
“进来。”抛开乱七八糟的思绪，羽阳奈理了理乱糟糟好像鸡窝的头发，竭力镇定地开口。
敞开的门缝里露出朴晔磊的脸，“醒了？出来吃早餐。”
羽阳奈对现在的场面感到些许尴尬，在朴晔磊面前丢脸，让她分外懊恼。
见识过卧室，羽阳奈对其他房间已经不再抱有什么冀望和遐想，但猝然踏进狭窄拥挤的小客厅，还是小小吃了一惊。
这里，是垃圾回收站吗？
不是没有东西，而是东西太多了，但，显而易见都是被人家抛弃的——几乎已经在城市中绝迹的十四英寸旧彩电，单缸洗衣机、跛了一条腿垫着本书的茶几、旁边一张窄窄的绒布沙发，普通的大红条绒洗得都褪了色，从沙发上还没有收起的薄被看，显而易见朴晔磊昨夜睡在那里。脚下的木质地板油漆斑驳脱落、凹凸不平，每踩一脚就“吱呀”一声响，刺耳极了。
过去交往的时候，羽阳奈没有进入过朴晔磊的租屋，两人约会的地点都是她家或者其他地方，她知道他很节俭，生活不是很宽裕，但万没有想到竟然清贫到如此地步。
确切地说，这还是她第一次有机会见识到，城市里真正的穷人是怎么生活的。
然而，这样一间几乎没有一件值钱物件的房间，偏偏做了价格昂贵、相当考究的隔音板，羽阳奈再次确认，他有多热爱小提琴。
用目光丈量一下沙发的长度，再看看朴晔磊挺拔的个头，羽阳奈很不好意思地说：“昨天……给你添麻烦了。”
“你昨天的表现的确很糟糕，一个女孩子怎么可以随随便便就喝醉呢？出什么事怎么办？”朴晔磊毫不客气地责备她，“你醉成那个样子，我也不方便把你送回学校，只能把你带回家。”
羽阳奈颇有点无地自容，一直以来，两个人中比较幼稚的人都是他，可没想到重来一次，丢脸的竟是自己。
“我打过电话给宋老师，告诉她你昨夜回家了，你可别说走嘴。”朴晔磊嘱咐道。
宋老师负责学生工作，B大以教学严谨、学纪严明著称，学生无故夜不归宿是要被警告处分的。
这个人也懂得变通嘛，竟然还会帮她撒谎。羽阳奈不禁意外而窃喜。
“吃饭吧。”朴晔磊和缓了语气，示意她坐在比较舒服的沙发上，自己则搬了个小木凳坐在她对面，“你早晨还有课。”
因为他的细心体贴，羽阳奈低迷的心情一下子愉悦起来。
早餐是买来的包子、油条和豆浆，还有几碟袋装咸菜。
看清楚以后，羽阳奈露出厌恶的神情，她不喜欢这些毫无卫生保证的外卖速食。
“怎么？不喜欢？”朴晔磊抓起一个包子，咬了一口，抬起眼看她。
“你怎么不自己做早餐？”羽阳奈纳闷地问，好多天没尝到他的手艺，真是很想念。
“我不会做饭，”朴晔磊舀了一碗豆浆递给她，催促，“快吃吧，时间不早了。”
这么说，四年来他是为了她才学会做饭……
可是，为什么？他为什么对她那么好？视线落在他手上，那是一双修长的手，虽然现在拿着包子，只隐约露出指尖，但羽阳奈非常清楚，他的十指都已经磨得看不清指纹，那是常年拉小提琴造成的……她竟一直忽略了、或者从未放在心上——这么明显的事实。
不由得想起南枫说过的话：“你是他的恋人，而他热爱小提琴超过想当老师……”
同样的一句话，在同一颗心中，此时此刻却荡起不同的涟漪，羽阳奈神色古怪地看着朴晔磊，让后者察觉了不禁抬头皱眉道：“难道你吃不惯这些廉价的早餐？其实味道不错的。”
答应做他们的代班主任以后，朴晔磊曾经详细了解过全班学生的情况，当然很清楚她的家境。
“没……”羽阳奈不再说什么，低头喝了一口豆浆，嗯，的确不错，浓浓的，还有花生的香气，是她最喜欢的口味，忍不住夸道，“挺好喝的，下次你榨的时候多放点胡萝卜，对皮肤和视力都好。”
“你怎么知道豆浆是我自己榨的？”朴晔磊吃惊地问，茶几上的所有食物，只有豆浆出自他之手。
糟了，又说走嘴了，羽阳奈干笑，“在外面喝不到这样的口味，好像加了很多佐料。”
“唔。”朴晔磊将信将疑地接受了她的解释。
“还是你的厨艺最好。”羽阳奈讪讪地夸奖。
“听起来好像你享用过我弄的东西一样，”朴晔磊嘀咕，“我虽然不讨厌下厨，但绝对不会做任何有可能伤害到手的事情，只能勉强榨榨豆浆而已……”
羽阳奈垂着头，拿着调匙的手僵住，十几秒钟后，突然扔掉调匙，站起来，大步上前，俯下身子，张开手臂将朴晔磊紧紧抱住。
“你干什么？！”朴晔磊被她的突袭吓了一跳，慌乱地挣扎。
“对不起。”羽阳奈将整张脸埋在他的颈间，闷闷地道歉。
“你怎么啦？”朴晔磊茫然地张大嘴，竭力想要推开她，然而搂着他的女孩子十分固执，细瘦的胳膊把他箍得紧紧的。
他不会知道，羽阳奈此时心中的感动和歉疚：未来的八年间里，他这个爱惜手指的小提琴手，为了她，不惜洗手做羹汤，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甚至养刁了她的胃。然而，这个从来就被忽视的现象与其中浅显易懂的缘由，到今时今日她才能体会出来。
想起车祸中男人被挤压变形的身体，羽阳奈实在克制不住内心的冲动。
她觉得，短短的24小时之内，她体悟到了人生中最深沉的感动，从没有比这一刻更贴近朴晔磊，更明了他对自己的情感有多么深沉厚重。
再也不会有人，如他一般爱她，而她，竟从不懂得珍惜。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羽阳奈红着眼睛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这三个字，她本来以为自己厌倦了男人的单纯和固执，厌倦了和他在一起，然而发生车祸前，曾经视而不见的他的种种好，在此时此刻都化成了内心浓浓的自责和潮涌的感动。
“羽阳奈……”完全被惊到的朴晔磊脸颊发烧，感觉到怀里温热柔软的身体和她喷在颈间热热的气息，心脏不禁擂鼓般乱跳，刚要说什么，房门突然被人用钥匙自外面打开。
“你们……”站在门口的苏菲亚目瞪口呆地看着客厅里姿势暧昧的两人，好半天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质问，“你们在干什么？”
同样惊讶不已、疑窦丛生的还有羽阳奈，她不明白苏菲亚为什么会出现在朴晔磊家里，为什么会有他家的钥匙，这又意味着什么？
“你们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朴晔磊！你干吗隐瞒我？”神色未定的苏菲亚黑着脸责备道。
朴晔磊还没来得及解释，她已经愤愤地关上门退了出去，“算了，我不想听你解释。”
房门“嘭”的一声重重阖上，她的声音消失在门外，羽阳奈放开朴晔磊，退后两步，恶狠狠地瞪着他，“你和她是什么关系？”她问得相当直接，因为她很生气，一下子忘记了自己的本意——既然回到八年前就不能再和他扯上关系，也忘记了现在的自己根本没有质问他的立场，只是恼火他竟和一个女人有如此密切的关系，那人甚至随时可以登堂入室。
“我不需要跟你解释。”朴晔磊皱眉，她理所当然的质问语气让他觉得不舒服，她生气的表情也让他觉得不舒服，但他大意地忽略了两点之间的差异。
羽阳奈被噎住，张了张嘴，顿了下才勉强说：“我不是说对你一见钟情？”她知道这个理由很牵强，可她一时间也掰不出别的借口。
“我知道你们这些大学生现在少了学业的压力，精力都过度旺盛，千方百计寻找刺激，不过，还是另外找些有意义的事做吧，纠缠别人尤其是纠缠你的新班主任绝对不是好主意。”朴晔磊闷闷地警告，显然并不相信她的告白。
“朴晔磊！”羽阳奈极为恼火他无动于衷的态度，咬牙切齿，“你不要转移话题，她怎么会有你家的钥匙？”
“羽阳奈同学，”朴晔磊眉头皱得更紧，“我提醒你，我是你的班主任导师，除此外，我们毫无关系，我的私事不需要向你报告。”
被这句话严重打击到，羽阳奈一下子露出沮丧的神情，眼前这个绷着脸、语气淡漠的男孩子和意外发生之前温柔给她砸着核桃、小心翼翼挑拣核桃仁的男人的表情重叠在一起，竟是如此的陌生，果然有些东西，只有失去了，才知道它的价值，她又是多么的……眷恋和懊恼。
然而，这种状况下，她又能说什么呢？难道告诉他，我是你未来的女友，你必须温柔地对待我，只能看着我一个？
被彻底击溃的羽阳奈颓丧地说了声抱歉，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朴晔磊的小公寓。
带有阳光滋味的风，自敞开的窗子静静吹进室内，羽阳奈没有喝完的豆浆还放在茶几上，朴晔磊茫然地站在原地，想起她刚刚眼眶红红、无限委屈、仓惶离去的样子，心里就像被搅乱了一池春水，乱乱的，想到她的语气和表情竟然像是真的很喜欢他、想要追求他，就混乱了。
一直潜心学业的缘故，他的生活圈子很单纯，很少有和异性打交道的经验。
虽然也曾有女孩子对他表示过好感，但那都不是赤裸裸的爱意，只是某种类似对小弟弟的喜爱。
感觉怪怪的，眼前不停晃动羽阳奈受伤的、委屈的表情，就莫名的郁闷……
怎么会这样呢？明明是个刚刚认识不过两天的女孩子，怎么会轻易就被她牵动心情？怎么会给他那样熟悉的感觉？
朴晔磊想不明白。
垂头丧气地搭公车来到学校，羽阳奈居然还赶得及上第一节课，不能不说要感谢朴晔磊一大早就把她抓起来吃早餐，虽然最后没有吃成。
坐在其实还感到生疏的教室里，羽阳奈目光茫然着四顾，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
“喂，”身旁的南枫用手肘顶了顶她，忧心忡忡地小声问，“你昨天没有回寝室，也没有回家，去哪里了？”
羽阳奈吓了一跳，收回飘散的思绪，竭力压低嗓音，慌乱地问：“你怎么知道我没回家？”
“我早晨听宋老师说你回家了，就打电话去你家里，以为你突然有什么事情，谁知道伯母说你没回去。”南枫低声说，睥睨一眼讲台上侃侃而谈的化学老师，把化学书竖立在课桌上，整张脸谨慎地埋在后面。
羽阳奈瞪大眼睛，“你没跟我妈胡说什么吧？”
南枫叹气：“我要是说了什么，你妈早杀上门了，我骗她说你们寝室电话又抽了，我有事找你，打你手机也没人听，害怕走冤枉路，就先打电话去你家，看你有没有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