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不一样的朴晔磊2
怎么回事？明明是个仅认识一天的陌生女孩，怎么会给他如此熟悉的压迫感？
甚至，她受伤的表情，一瞬间，竟令他有些郁结，胸口似乎有点拥堵，朴晔磊纳闷不已，用力地晃晃头，似乎要晃掉脑子里莫名其妙的烦躁不安。
朴晔磊离开后，羽阳奈呆怔了一会儿，才出去，毫无疑问，朴晔磊的冷硬态度给她很大打击。
想起两人交往的八年，羽阳奈心里一阵难言的酸楚，轻轻打开门，一张放大的面孔猛地闯入视线，她骇了一跳，退后一步，眨眨眼睛，这才看清楚，站在面前的是那个调酒的苏菲亚，挑衅地斜睇着她。
羽阳奈毫不客气地瞪回去，黄毛丫头，活得不耐烦了，竟然敢跟我抢男朋友？！跟他交往八年的人可是我。
苏菲亚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嘻嘻一笑，似乎漫不经心地问：“你对朴晔磊有兴趣吗？”
羽阳奈板着脸不吭声，苏菲亚全然不在意地继续把话说完：“朴晔磊可是很难追的，我从没见过比他更单纯可爱的男孩子，在感情上就像一张白纸。”
他不只是感情上，在很多方面都像一张白纸。羽阳奈暗自冷笑，不管这个世界怎么改变，那个男孩子仿佛永远长不大，在这个万花筒般光怪陆离的人世间，固执地做着他自己。
“可是有时候朴晔磊又很骄傲，在感情上有洁癖，容不得一点瑕疵。”苏菲亚又说。
她说的人是朴晔磊吗？骄傲？有洁癖？容不得瑕疵？他的骄傲，曾经被自己打破过无数次，那个男人还不是都忍受下来了？容不得瑕疵？更是天方夜谭，面对自己的无理取闹和冷落，他不是适应良好？
甚至最后他提出分手，如果自己肯稍加挽留，羽阳奈毫不怀疑，朴晔磊一定会重回她的怀抱。
羽阳奈暗自冷笑着，你不了解朴晔磊，一点都不了解。
“跟他谈恋爱会很辛苦，他也不会长久地留在这个城市，他的理想是回家乡教书，他讨厌勾心斗角的职场生活，向往与世无争的田园，你若是没有陪他去穷乡僻壤度过下半辈子的觉悟，还是不要去招惹他。”好像突然想到什么厌恶的事，苏菲亚唉声叹气，“生活中的朴晔磊其实很难伺候，虽然家境清贫，但他是家中的独子，父母手心的宝，千娇万宠着养大，从没吃过什么苦头。他喜欢拉小提琴，非常爱惜自己的手，从来不肯做任何家务，做他的女友会很辛苦，还要兼职做他的保姆，我看你也不像吃苦耐劳的类型，好心劝你，还是趁早回头是岸……”
简直是胡说八道，给她做了四年饭、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的新好男人，难道是另一个人格分裂出来的朴晔磊？没等苏菲亚说完错漏百出的明显谎言，羽阳奈就冷笑一声，毫不客气地从她身边擦肩而过，这世界上，不会有人比自己更了解朴晔磊是个什么样的男人，她不想浪费时间听毫无意义的废话。
天色将晚，音乐餐厅内灯光昏暗，正中央的圆形小舞台上，吹萨克斯的女孩已经下去，取而代之的是朴晔磊，他左肩披着块绒布小方巾，锁紧弓毛，锗红色的琴身架在左肩颈间，右手修长的无名指和中指勾住弓身，躯干挺得笔直。
像一只纯洁的麋鹿，沉静优雅的姿态让他整个人都散发出迷人的光彩，仿佛超越人类所有关于形容美丽魅惑的语言，本来平凡的五官，也显出特有的魅力。
下颌靠在琴身上，好像孤独的孩子依附着母亲，有点无辜的眷恋和痴迷。
羽阳奈的音乐老师曾经说过，小提琴会说话，当时羽阳奈既不理解也不以为然，这一瞬间却在朴晔磊身上深切地体悟出来。
他演奏的是很古朴的音乐，带点陈旧气息的朴实运弓之后，短暂的让人遐想的空白，而后流畅舒缓的小提琴声便袅袅流淌出来，在空气中脉脉流转。
感觉并不阴郁，甚至很多段都是节奏颇为轻快的旋律，羽阳奈却听得几乎落下泪来，有时候，并不是只有大放悲声才是悲伤的表示，也并不是只有痛哭流涕才会让人感到悸痛难过。
那袅袅流淌在音乐中、无法言喻的，迷惘而又坚强的东西，让她觉得感伤。
可比起音乐，外表平凡无奇的朴晔磊，轻轻拉动琴弓的样子，无声的语言竟比音乐还要令人心潮涌动。
低垂的眉睫，遗世而独立的姿态……羽阳奈终于相信了南枫说的那句话：“他拉小提琴的样子真的很帅。”
此时此刻，她不得不承认，这个男人就像一个多面体，她看到的往往都是一个侧面。
单纯、深沉、热情、感性、骄傲、隐忍……无数自相矛盾的特质都在他身上体现出来，这样错综复杂、充满着神秘诱惑力的朴晔磊是她从未曾感知过的。
单调的肢体语言竟散发出极大的魅力，让人不知不觉便看得着了迷，沉溺其中。
“很帅吧？”耳畔响起赞叹的声音，羽阳奈诧然转头，是苏菲亚。
羽阳奈不满地拧眉。
苏菲亚毫不在意地在她对面坐下，把一杯洒满碎冰、红白相间的鸡尾酒推到她面前，微笑，“冰火两重天，像不像朴晔磊？”
羽阳奈一下子就明白了她的形容，明明是那样单纯的大男孩，有时候却又深沉得让人惊讶，譬如说他对音乐的理解和诠释。
通透的液体在无色透明的高脚杯中缓缓荡漾，散发着诱人的光泽，漂亮得让人心醉，冰火两重天，果然很适合充满矛盾的他。
“尝尝，我自己调的。”看着羽阳奈不为所动的表情，苏菲亚挑衅道，“怎么……不敢？果然还是小女生，你满十八岁了吗？”
虽然知道她一定不怀好意，不过羽阳奈并不放在心上，几年的记者生涯，她的酒量早已练出来了，很多大男人都自愧不如。
她端起了那杯酒，没有忽略掉苏菲亚奸计得逞的得意笑容，羽阳奈暗自冷笑着若无其事地浅啜低饮，她只不过忘记了一点，自己的心理年龄虽然是成熟的二十六岁，现在的身体可是属于青涩的十八岁。
朴晔磊正专心地拉着小提琴，下面突然传来一阵嘈杂声，越来越聒噪。
属于夜晚的音乐餐厅，本来就是龙蛇混杂的地方，连向来单纯的Encounters偶尔也会有惹麻烦的客人，朴晔磊微闭着眼眸，不理不睬，继续拉琴。
《牧神的午后》──L‘Apres-midid’un Faune舒缓的节奏从琴弦间缓缓流淌出来，牧神的梦想在梦境中得以实现，水的精灵向他敞开自己……
“……走开！我不认识你们！”带着醉意的呢哝声音，软软的，隐约有点耳熟。
朴晔磊一怔，情不自禁抬眼看过去，正对着舞台的圆桌处，几个头发染得五颜六色的小混混正围着个埋着头半醉的女孩，表情恶劣、嘴里嘻嘻哈哈地啰嗦着：“别怕，我们带你去好玩的地方……”
是羽阳奈。
她怎么喝醉了？朴晔磊皱紧眉头向吧台看过去——苏菲亚若无其事地擦拭着酒杯，感应到他的目光，抬头回给他个无辜的笑容，耸耸肩。
朴晔磊皱着眉头调回视线，不知道羽阳奈咕哝着说了什么，小混混们笑得更放肆。
好不容易等到一曲终了，他鞠躬退场，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走到吧台前，低声问苏菲亚：“你给她喝了什么？”
苏菲亚无所谓地坦言：“没什么，就几杯Blue flame。”
朴晔磊不满地瞪她。
“喂！你那是什么表情？又不是我逼她喝的！”苏菲亚理直气壮地叫道，“酒量差就别逞能，既然还是小孩子，就别当自己是大人。”
朴晔磊叹气：“你真是无聊。”把小提琴放在吧台上，“帮我保管一下。”
“你要干什么？”苏菲亚吃惊地问。
朴晔磊摇头，“没事，她是我的学生，又是我带她来的……”
“你不会是想英雄救美吧？那几个家伙可不好惹。”苏菲亚若有所指地打量他的手。
“怎么可能？我的手我爱惜着呢。”朴晔磊凑近她身边，附耳低语了几句。
苏菲亚微拧起眉，慢悠悠地说：“帮你没问题，可我干吗帮她？”
“谁叫你多事灌醉她？”朴晔磊瞪了她一眼，苏菲亚心虚地吐吐舌头。
“你也不想看着我的手受伤吧？”朴晔磊说着，向羽阳奈那边走去。
吧台后面的苏菲亚咬紧嘴唇，露出苦恼的神气，看看朴晔磊，又看看羽阳奈，终于跺了跺脚，转身走向后门。
朴晔磊来到羽阳奈面前，看着她醉意晕然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自言自语地嘀咕：“怎么搞的？你究竟喝了多少啊？”
“没事，我女朋友喝醉了……我们马上就走。”一个钻了四五个耳洞、满头金发的男孩子冲他嘻嘻笑，拉起羽阳奈的手，亲亲热热地说，“走吧，我们出去，别耽误人家做生意。”
“放……放开！我不认识你！”半醉的羽阳奈费力地甩开了那只拉着她的手，趔趄着站起来，眼看就要摔倒，看样子醉得不轻，朴晔磊磨牙，勉强忍受她满身的酒气，拉了她一把，刚刚帮她稳住身子，她摇摇晃晃地又要软倒下去，朴晔磊只好无可奈何地架住她肩膀。
“不会喝酒干吗逞能！”朴晔磊不满地说，想把她放在椅子上，才一松手，她却像骤然惊醒一般，紧紧搂过来，“朴……朴晔磊……”她含糊不清地呢喃着，看来也不是醉得很厉害，居然还认得出他。
“喂！我说……那个……羽阳奈，你先放开我！”被她死死地箍着，周围人都窃笑着看过来，朴晔磊可没兴趣做动物园里的猴子，急急地想扯开她。
“朴晔磊……”她的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身体却像个无赖的孩子一样更紧地纠缠上来，脸颊还紧紧贴着他的胸膛，“才不要……喜欢你。”
老天！这算是什么事啊！他今天才刚刚被告白，她就跟他上演这么一出深情款款的苦情戏，虽然被漂亮的女孩子投怀送抱是绝大多数男孩子的梦想，那中间可不包括朴晔磊，控制不住的脸上立刻开始发烧、心脏怦怦乱跳、掌心直冒汗——紧张的。
“羽阳奈……你先放开我好不好？”硬扯行不通，朴晔磊满头大汗，试着哄她，“有什么事我们离开这里再说。”第一次哄女孩子，还是神志不清的女孩子——当着一堆看得兴致勃勃看客的面，朴晔磊恨不得挖个坑把两个人都埋起来，从没这么丢人过。
“朴晔磊……”羽阳奈轻轻地哼着，抬起头，认真地盯着他，漆黑的眸子湿漉漉的，盛满了柔软的神情，朴晔磊猛地一怔，片刻间竟是愣在了那里，本想大力拉开她纠缠的双手居然瞬间失去了力气。
她的眼神，她的眼神……好熟悉，好像一把最绵软的刷子，一下下刷动着他心中最柔嫩的角落，刷得他痒痒的、熨帖的、热乎乎的。
“朴晔磊！”从后面走出来的苏菲亚正巧看到这彼此“含情脉脉”对视的一幕，陡然沉下脸，快步过来，轻咳一声推了推朴晔磊，同时给他使了个眼色，“她喝多了，这是醒酒茶。”转头不屑地白了羽阳奈一眼，用刚好可以让朴晔磊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现在的女孩子真是不像话，一点矜持都不懂。”
顾不得计较她在说什么，朴晔磊强迫羽阳奈坐下，吹了吹，把热茶递到她唇边，轻声哄着：“羽阳奈，喝口茶解解酒。”
羽阳奈怔怔地看着他，像是根本没听到他说什么，朴晔磊端着杯茶站在她面前，被她直白地看着，耳边嗡嗡响的全是围观者的窃窃私语，又是尴尬又是无奈。
“羽阳奈，你很难受吗？我送你回学校好不好？”极度窘迫之下，朴晔磊只想赶快带她离开。
“臭小子！”听说他要把人带走，旁边的金发小混混把拳头攥得咯咯响，冷笑着警告他，“别多管闲事！”
“她是我朋友！”朴晔磊皱眉。
“朋友？”小混混仗着人多势众，强横地说，“她也是我们的朋友，我们先带她走啦！”
“你们最好别在这里捣乱！”朴晔磊警告道，“要不然我会报警！”
“好啊，你最好祈祷警察到来之前，你还站得起来。”小混混冷笑。
这时，酒吧老板得到消息匆匆从后面跑了出来，赔着笑脸招呼那几个小混混：“各位小兄弟，给我个面子，今天各位的消费都算我的。”
“谁他妈在乎你那点小钱！”金发小混混狠狠呸了一口，去拉羽阳奈的胳膊，粗声粗气地嚷道，“把她交给我，就没你们的事！”
朴晔磊闷不吭声，扔掉茶杯，冲着他就是狠狠一拳。
“你好大的胆子！”万没想到他连招呼都不打，就会突然动手，被打的小混混愣了几秒钟，才醒悟过来，恼羞成怒、气势汹汹地往上扑，还没等碰到朴晔磊的衣角，餐厅内的灯光猝然熄灭，一片漆黑。
蓦地沦陷在黑暗中，周围顿时响起跌跌撞撞的脚步声和嘈杂不堪的咒骂吼叫。
“搞什么飞机啊？！”
“怎么突然停电了？！”
“没停电，路灯还亮着呢！”
“……”
“……”
迷迷糊糊的羽阳奈还在懵懂地眨着眼睛，以适应突如其来的黑暗，一只温热的手忽然拉住她，“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