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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第十章 愿赌服输1

宝儿离座而起,在马群中看到了施墨,施墨以指为哨,放在唇边,吹了一记响亮的口哨,似是招呼,宝儿脸上露出一丝笑容,看着他和他的马在马群中一路向前。

而令人们惊异的是,起跑线上,还有两匹马没有离开。那两匹马一黑一白,骑手也是一人黑衣,一人白衣,如白昼黑夜般鲜明。

司令人认得其中一位,因问道:“上官公子,怎么还在这里?”

上官慕在马上欠身一礼,温言笑道:“封老爷子莫急,我自有道理。”

身为马赛司令官,封老爷子相马的眼力自然也十分了得,粗粗扫了一眼之后,他大笑起来,“不错,不错,也唯有这匹乌云盖雪,能与你座下的追光一较长短,前面那些人,确实不足为虑。”

上官慕身后,一名小厮正捧着香炉,当中一支细线香正袅袅冒着青烟,上官慕在阳光下微微眯起眼,道:“如果没有你我,施兄也许会夺冠吧?乌兄,你要不要让一让施兄?听说他欠了自家小厮好大一笔赌债,你我不如做个顺水人情。”

“不。”乌薄年简单地拒绝。

“昨夜乌兄与施兄月下舞剑,分明交情极好,怎么,这点人情都不肯做?”

乌薄年淡淡道:“是朋友更不用相让。而且,花红里的银子我可以送给他。”

“红莿果呢?”

乌薄年慢慢地转过脸来,冰冷目光投在身边人的脸上,“上官慕,你到底知道什么?”

“我什么也不知道,所以才对乌兄的故事如此好奇。”上官慕微微一笑,瞥了一眼小厮手里的香炉,“时候到了,乌兄,请吧!”

最后一个字落地,他胯下的追光已经像箭一样射了出去。

乌雪一声长嘶,同样不落于后,两匹马,一黑一白,并驾齐驱,在围观者惊讶的视线里,化为两道轻烟绝尘而去,很快,便追上了前方的马群,又很快,便将马群远远地甩在了后面。

即使在马群里一马当先的施墨,远远望着那两匹马的影子,抹了抹前面被那两匹马溅起的灰尘,拍了拍坐下的马颈,“喂,马兄,看来我们要输了啊。”

“那是什么啊什么啊?”同行的骑手也面无人色地叫喊了起来,“天哪,那到底是什么马啊?”

“可恶,这匹马我可是花了一百两租下来的!一百两啊!”

“那两个家伙又是谁啊?这些外地人跑来抢什么花红啊?”

“那个穿黑衣服的倒罢了,那个白的,你们不认识?他难道不是本地人?”施墨问。

“谁认识啊!”一个年轻骑手的口气不无愤恨,他倒不是气那两匹马跑得快,而是那两匹马明明跑得这么快,却还故意落后起跑,根本就是嘲弄他们嘛,“本城要是有这种臭小子,我早把他揍一顿了!”

“杨公子莫要信口开河啊,”边上年长一点的开口了,“那位公子确实不是本地人,不过,自从他一个月前来到襄城,襄城便有几条街成了他名下的产业,今年马赛的花红,还是他出资的咧。”

“啊?”年轻骑手吃了一惊,望着那两匹绝尘而去的马,讶然道,“难道他就是那个姓上官的家伙?”

“正是啊。”

“什么啊,这是,自己出的花红,自己来领吗?”

眼见花红无望,骑手们都放松了精神,虽然一面仍在狂夺,一面却聊起天来,大家七嘴八舌地说着有关于那位“姓上官的有钱人”的一切,施墨偶尔插两句嘴,便弄明白了上官慕原来也是初来乍到。不过,他一来,便显示出了对马赛的强烈兴趣,另外,还在襄城置下大片宅院,开了好几间茶馆、客栈与酒楼,还有人说他其实还开了妓院和赌场,当然,没有人能确定这一点。襄城内一切店铺都没有转让的迹象,他只是在做幕后掌柜,台面上一点消息也看不出来。

真是一位,神秘的有钱人。

施墨望着前方灰尘扬起处,微微眯起了眼睛,忽然,展颜一笑,问道:“众位,我们要不要打个赌,看那两匹马,谁会赢?”

此次马赛的马道,便是绕城一周的官道,跑完一个大圈回到起点的第一匹马即成为马赛的魁首。早在开赛之前,襄城的大小赌场便开出了赌马赛的盘口,这些骑手当中不乏襄城有名望的人物,只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在别人赌他们胜负的同时,他们也在赌那两个人的胜负。

路上稍稍耽搁了一阵,当大批人马赶到时,那两匹马早已经悠闲地在草地上吃着草,而那两位骑手,也坐在了同一间凉棚里喝茶。骑手们连忙抓住熟识的人询问结果,施墨更是连轻功都用上了,掠进凉棚,首先便问宝儿:“他们两个谁赢了?”

宝儿指了指乌薄年。

“什么?!”施墨满脸悲痛之色,面向上官慕,颤声道,“你,你没赢?”

上官慕含笑摇了摇头,宝儿一拍施墨的肩,“你为什么要他赢?”凭施墨和乌薄年的交情,难道不是该站在乌薄年这边吗?

“因为,我不敢相信,一个早在一个月前便为这次马赛筹谋的人,竟然会输掉比赛!”施墨一脸快崩溃的表情,“我压了五十两啊压了五十两赌你赢啊!”

上官慕笑了,在烈日下一阵急奔之后,他竟然还丰神如玉,脸上连一丝灰尘都没有沾上,衣衫也依然整洁,就好像根本没有胯马急奔,而是一直坐在这里品茶一样,他掀起了茶盖,挡住了来自于宝儿的视线,然后凑近施墨一点,轻声道:“因为,我的三家赌场里,几乎每个人都是赌我赢啊。我要真赢了,可不要赔惨了吗?”

“啊啊啊啊!”施墨抱头,“你这个奸商!”

“施兄不用着急,乌兄已经说了,要将他得到的三千两银子送给你,让你还债呢。”

施墨抬头望向乌薄年,“真的。”

“嗯,”乌薄年点点头,“你将银子还给宝儿,我们上路吧。”见施墨一愣,他微微皱了皱眉,“莫要忘了,你和上官慕有约在先,他赢了你,宝儿便归他所有。”

“只是跟他十天吧!”施墨讶然,“什么时候变成归他所有?”

“宝儿虽然善解人意,可惜脾性太差,这一路上,他伺候你多过你伺候他吧,这样的小厮,留着干什么?”乌薄年淡淡道,这一切倒是以常理而论,只不过,常理在这个时候,有什么用呢,他看着施墨苦笑的脸,“你怎么?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施墨拍拍他的肩,“你肯借钱给我,我很感谢。可是,我不能丢下宝我儿。反正你也不急着赶路,我们就在这里多待十天。十天后,带上宝儿,一起上路。”

乌薄年的眉头皱紧了一些,他实在不了解施墨为何要如此,他再一次劝说道:“你若真想要个人服侍,顺便再买一个,都会比宝儿好许多——”

“喂,”宝儿的声音冷冷地插进来,小脸上也是冷冷的表情,“乌公子,我到底哪里不好?哪里得罪了你?”

她的个头只到乌薄年肩膀,小小的脸庞上却满是傲意,全没把乌薄年放在眼里。乌薄年默然跟她对视半晌,然后回过头来,看着施墨,“这样的小厮,你留在身边到底干什么?”

“喂——”宝儿还要说话,坐在一边的上官慕却笑了起来,“宝儿,别吵了,过来。”

宝儿回头瞪他一眼,“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

这话她没有说完,因为她想起来了。

他已经赢过了施墨,在这十天内,她是他的人了。

上官慕很满意地看着她沉默下来,然后含笑向乌薄年与施墨道:“两位不必再争执了,我倒有个提议,不知可行不可行。不如,我们等到十天之后,让宝儿自己决定是要跟着施兄走,还是留下来,好不好?”

施墨那双总是不见正形的眼睛里,终于露出了一丝深邃的光。

一掠而过。

他在说什么?让宝儿取舍?

换作任何一个人来说这句话,他都要忍不住大笑起来。

让宝儿离开他身边?谁能做得到呢?

然而,这个人……这个人一个月前便在准备这场马赛,自己出了花红,买了马匹,却又输给了别人……这个看似斯文秀气的年轻人,他看不透。

二十来年,他在江湖中浪迹,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却从来没有见过,像上官慕这种。

上官慕是个谜,周身仿佛笼着一层雾。

上官慕已经回头问宝儿:“宝儿,你意下如何?”

“好啊。”宝儿微微一笑,道。

“那么,我们回去吧。”上官慕站了起来,向着乌薄年微笑道,“红莿果难以暴晒在烈日之下,封老爷子已命人送去敝处。乌兄,这十天还请在敝处盘桓稍待,如何?”

乌薄年没有拒绝。

然后他回首向施墨,笑得眉眼弯弯,“施兄要来吗?”

施墨当然也不能拒绝。

于是一行人回到上官家,乌薄年与施墨仍然住在原来的房间,只不过,宝儿也不在了。

宝儿住进了后院。

她已经是主人家的小厮,当然要在后院侍候主人。而主人家眷所在的二门内,是男性客人的禁地。

十天之内,他们不可能再见到宝儿了。

施墨站在花园里的假山上,隔着无数重屋宇猜想宝儿所在的位置。然而,毫无疑问是失败的。

“他到底有什么好?”乌薄年的身影出现在门廊下,脸上有着货真价实的迷惑,“难道,这年头踩在主人头上的小厮比较流行?”

施墨笑了一下,从假山上跃下来,随身坐在边上一块大石上,拔了根狗尾草,叼在嘴里,“宝儿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

“哦?”乌薄年有些疑惑,“你难道不是只身跟着纪人秋吗?”

“我是说小时候嘛!”施墨说着,扔掉那根草,瞪住他,“你调查过我?”

“不调查你,怎么能找到你?”乌薄年淡淡地说,“非但是你,纪人秋的一切,也在我的调查范围内。”

“……你到底是什么人?”

“上了千花岛,你便知道了。”

“先告诉我会死啊?”

“没那个必要。”

施墨在他的冷脸下败下阵来,索性放弃了追问,往小院外走去。乌薄年问:“上哪儿?”

“马厩。”院门外传来懒洋洋的回答。

“我也去。”乌薄年说着,跟了上来。

那也许是这座大宅院最吸引他的地方了。

“你去马厩干什么?”乌薄年问。

“你去干什么,我就去干什么。”

“也想看看他有没有给追光去除雪光针?”乌薄年侧目,“我以为你并不关心马。”

“老实说,我确实不关心马,我只不过想去看看,他说话是否真的算数。”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马厩。只见几位下人已在马厩围着追光忙碌,其中还有一位拎着医箱的兽医。

乌薄年松了一口气,“看来他确实愿赌服输,说到做到。”

取出雪光针并不是易事,一个不慎,马匹便很容易受伤出血。兽医在这里,显然是预防这种意外的发生。

“是吗?”施墨的声音微冷,“你看那兽医手里拿的是什么?”

乌薄年愣了一下,定睛之后,脸色一变。

那是一把刀。

而就在这是,追光发出一声悲嘶,一名下人把一根寸长的钢针从它的脖颈里拔了出来,针眼之中,血线激射而出,那名兽医手起刀落切断了追光的脖颈。

曾经在天山脚下奔跑、经过万里之遥才来到江南、又在最好的马市里以最高价钱待沽的宝马,就这样,发出轰然一声响,倒在离故乡万里之外的尘埃里。

几名下人脸色不变,四人将马抬了出去,两人留下来打扫马厩,另一个送曾医出府。

途中没有一个人交谈,没有一个人说话,只有一边的几匹马发出悲嘶,尤其是乌雪,几乎要踏出栅栏。

乌薄年慢慢走过去,掩住它的眼睛。

很快,血迹便被清洗干净,马厩里铺上了新的干草,一切看上去就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你说得对。”施墨慢慢地,一字一字地道,“他确实是说到做到。”

他输了,于是他拔出了雪光针。

只是,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杀死追光。

施墨的瞳孔深处,射出一道寒芒,一掠身,不再在庭落中穿行,直接掠上了屋顶,向着后院方向扑去。

“施墨!”乌薄年叫了一声,追过去,“不要乱来!那毕竟是他自己的马!”

哪怕他焚琴煮鹤,旁人如果看不惯,也只有走开不要看,而没有更多的权利去干涉。

然而施墨却像是忘记了这一点。

他的脸色难看极了。

自相识以来,乌薄年从未见过他的脸色会差到这个程度。

这个,即使是被剑指住咽喉也能谈笑自如的男人,此时此刻,脸上竟有灰败之色,眸子里,更是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除了愤怒,还有悔恨!

“他会这样对待他的马,又会怎样对待他的人呢?”

从牙缝里挤出这样一句,施墨没有再开口,全力掠向主人的居所。

乌薄年终于明白他这样失态,不是为了一匹马。

而是为了那个人。

乌薄年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那个人,对他如此重要吗?

上官慕的宅院,真是大到没有边际。

两人接连问了好几名下人,才打听到上官慕正在书房内,又一连问了几个人,才找到书房的位置。

施墨脚下没有丝毫停顿,借着由屋顶掠下的惯性,巨大力道将书房的门冲撞开来,精致的雕花门化为木屑四散。木屑飞散中,书桌后坐着的人脸色却丝毫不变,哪怕发丝衣摆被这阵劲风吹得悉数向后,他也只是微微一笑,向着身边的人柔声道:“呀,该换一只大些儿的镇纸,书柜右手边第三只抽屉里,去拿来吧。”

他身边的人听话地取来了。那是一只白玉雕成的卧龙,入手沉重,光彩天然,压在纸章之后,案上的纸果然不再翻飞。

而施墨与乌薄年已经进入室内,劲内消失,窗外树叶浓绿,茉莉皎白,花香醉人。

“两位这是……”上官慕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讶然,“难道,做客人的礼节之一是拆主人的房子吗?”

他身后的宝儿也微微惊讶,直掠而来的施墨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凛冽,那几乎是一种接近于杀气的东西,她忍不住问道:“怎么了?”

施墨的目光落在她身上,立刻将她拖到自己身边,上上下下打量她,只见她除了已经换上了上官家仆人的装束外,一切无恙,心里一松。而乌薄年向上官慕问道:“为何要杀死追光?”

“哦,原来是为了一匹马。”上官慕道,“不如别人的东西,我都不想留在身边。”

“若不是你用了雪光针,它会不会输还难说。”

“可是不用雪光针,它根本不会乖乖让我骑上去吧?”上官慕微微一笑,“我知道乌兄是爱马之人,却没想到施兄原来也爱马心切。其实,我也喜欢好马,所以,特意请了襄城最好的兽医送它上路。你们放心,它绝没有受到一丝痛苦。若是为此惊扰了两位客人,倒是它的罪过了。”

“真是为了追光?”宝儿倒不相信,她看着施墨的脸色,“喂,到底有什么事?”

“没什么。”施墨的声音微微低沉,“宝儿,跟我走。”

宝儿一愣,“为什么?”

上官慕也轻笑一声,“施兄,你想食言吗?”

“宝儿根本不是我的小厮,我无权拿她来赌。”施墨望着上官慕,脸上再没有平日城嘻嘻哈哈的笑脸,已经是一副森然之意,几乎连鬓角发丝都无风自动,“现在,就算我食言吧!我将我自己赌给你,为奴为仆,作牛作马,十天之内,听你使唤。”

“这样啊……”上官慕想了想,还是道,“不行哦……”

施墨怒道:“作为奴仆,我远比宝儿更有利用价值吧!”

“可是,我要宝儿十天时间,根本不是想让她当牛作马啊,”上官慕无辜地、叹息般地道,“我要宝儿做的事,你根本做不到呢,施兄。”

施墨面容都要扭曲,头一次,知道这世上竟然有人会这样可恶,真是恨不得一剑杀了他,他咬牙道:“你想让她做什么?”

“放心吧,施兄,无论做什么,我都要宝儿自愿。设若宝儿想走,不必施兄你当作做马,我都会为几位摆酒饯行。”上官慕微笑地望着宝儿,问道,“宝儿,现在你自己决定吧,你愿意留下来,还是跟施兄走?”

施墨也看着宝儿,心里已经如释重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