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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上官公子3

施墨……原来,还有这样的一面……

在施墨离开的那几年里,她从一个小女孩子长成少女,长成女人,在客栈里托腮发呆之时,便忍不住会想:他现在变成了什么模样?

脾气一定是好的吧,小时候就对她多般忍让……可是,有点赖皮的笑容也会很可恶呢……

他是什么样子呢?现在。在分别多年以后的现在。

那天,他从小巷里蹿出来的时候,几乎是立刻,她就认出了他。

真的,几乎一点儿也没变啊。老是有点懒洋洋的懒皮的笑容,五官明明很清俊,却总是嬉皮笑脸。一回来就赌输了钱,还被人扔进巷子里……可是,当她为那个消息而伤心时,他又在她的门前默默守候,送包子给她……

就是这样一个,可恶,又可亲的人啊……

却没有想到,他还有这样一面。

这样的施墨,仿佛是少有的时光里才迸出来的真实的一面,藏在她不可测知的江湖岁月里,当他一个人浪迹天涯时,或许就带着这样的笑容吧。

只是在她面前,又回到以前痞痞的模样。

不可否认,这样的施墨……很好看啊……

她瞧着月色下剑光里的那个人,眼中露出了痴痴的神情,把身边的小厮看得一愣一愣,“喂,你家主人在打架哎,你一点儿都不着急吗?”

“着急。”宝儿说道,“去拿两坛酒来吧。”

“拿酒?”虽然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不过,主人早已经交代,今夜住进来的客人,无论什么要求他们都要照办。于是小厮听话地去搬了两坛酒来,放在宝儿身边,宝儿道:“这里没你的事了,我来伺候。”

小厮巴不得这一句,立刻走了。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打斗中的两人终于停了下来,乌薄年的剑尖已经停在了施墨的咽喉,施墨手中的软剑距离乌薄年的胸口却还有半寸的距离。施墨输了。

“艺不如人啊,”施墨回剑,铮然一声,软烟罗插进了腰间,洒然一笑,“惭愧惭愧。”

乌薄年看着他,目光深深,“比起你我第一次交手,你已经精进许多。非是功力大进,而是你仅仅那一次过招,你已经摸清我的门路,这份眼力,不同寻常。”

施墨叹了口气:“看得再清楚有什么用,毕竟功力不济啊!”

“只要你勤加练习,总有一天,便能胜过我。”

施墨摇摇头,“我师父说过,练武如果要以打败别人为目标,便索然无趣了。”

乌薄年微微一怔。施墨这回过头来,宝儿站在屋檐底下,月色照不到那儿,看不清她的脸,只见她的一双眼睛如同潋了一池清水,在月光里微微发着光。他一愣,“你怎么还是来了?夜里草丛里当心蚊子多。”

宝儿指了指身边的两坛酒,“给两位助兴来了。”

看到酒,两个人都是精神一振。乌薄年难得地夸了宝儿一句:“施墨,你的小厮真是善解人意!”他仰首喝了一大口酒,然后道,“好酒!我已经很久没有这么畅快地打过一架!也很久没有畅快地喝过一次酒!”

然后招呼宝儿道:“宝儿过来,一起喝吧!”

宝儿在他眼里只不过是个小厮,可从来没有得到过他的正经招呼过,可见他今天心情真是极好。宝儿走过去,接过施墨的酒坛喝了一大口。很烈的酒,即使她酒量不错,也觉得喉咙像被刀割了一样,不过,内心里却也痛快极了,她看着乌薄年的眼睛,道:“乌公子,我家公子这个朋友你交不交?”

施墨揽着她的肩,笑道:“我们的交情你都看到啦,还用问?”

宝儿只看着乌薄年,“如果乌公子当我家公子是朋友,前途难测,还请多多照顾。”

“朋友……”乌薄年的脸色怔忡一下,“我已经,很久没有过朋友了。”

施墨看着他,“今夜多一个,如何?”

乌薄年看着他半晌,两人的目光交汇,在这一眼里,没有雇用关系,也没有纷乱的说不出来的因由,只是一个男人对于另一个男人的激赏,乌薄年的心底涌起一丝久违的豪情,将面前的酒坛往前一送,与施墨手里的酒坛相撞,发出沉闷一声响,他大声道:“好!”

两人同时大笑起来,饮尽了一坛酒,乌薄年哈哈一笑,掷下酒坛,扬长而去。

“也许,在没有进千花岛之前的南海金乌家大少爷,便是这般模样。”施墨看着他的背影,悠然说道,然后回过头来,看着宝儿,“……你还是不放心吗?”

“你能放心吗?”宝儿转过脸来,看了他一眼,“真是朋友,就应该把一切都告诉你吧!让你去崖州到底干什么?他师父到底是什么人?有无恶意……这些,难道不应该说清楚吗?说一个‘好’字便走人,你还高兴个什么劲?说是说做朋友,其实人家根本没把你当回事啊笨蛋!”

“朋友并不一定是什么话都要说明白……”施墨摇摇头,看着她,“而且,人家有没有把我当回事,我不知道,不过,我知道你把我当回事,担心我的安危,挂念我,就够我高兴的了。”

他说这话的时候,脸上带着笑意,眼睛却是清澈深沉,似一潭无底深泉,在月下有汩汩的情意,绵绵密密涌出。宝儿的脸一红,好在月色模糊,应该不会明显,她转身就走,“你这个人脑子有病!谁担心你!我是担心白跑一趟!”

施墨追上来,在她的前路拦住她,笑道:“好好好,是我不好,让你操心。喂,宝儿,托你件事。”

“什么?”

“缷下易容,好不好?”他站在她面前,只隔着一步的距离,低声道,“就今夜。”

这低沉的声音里似乎夹杂着别的什么让人难以知晓的情愫,宝儿的心骤然一跳,脸上还保持着冷淡的样子,一面道:“缷了又上,没那工夫!”一面便往前走。没想到施墨却没有让步,她也没料到他真的不让,一步撞进了他的怀里,想抽身时,施墨已经收笼了臂弯,抱住了她。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耳鬓厮磨,对方的身体熟悉得就像自己的一样,他回来那天,也曾经抱着她安慰,她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两样。然而,今夜似乎有些不同,这样被他抱着,她才恍然惊觉,他已经长这么高了,他的胸膛这么宽阔,他是一个男人了!

宝儿的脸,“腾”的一下,更红了,拿手去推他,咬牙低声道:“你在干什么?这是别人家里!别忘了我现在是你的小厮!”

施墨的下巴搁在她头顶上,“哦,对,你现在是我的小厮。”他懒洋洋道,“那么,小厮,去给你家公子打盆洗脸水。”

离他这样近,闻到他身上的酒气,终于知道他今夜突然有些不同的原因所在,不过,他的要求还是让她忍不住提高了声量:“什么?你还真要我侍候你?”

“不去?那我不放手喽。”声音里满是无赖样。

跟一个喝多了的人计较什么呢?宝儿开始后悔为什么要给送酒,送茶不也一样吗?她忍住一口气,“我去。”

施墨满意了,松开她,“送到我房里哦。”

“是是是。”宝儿一面翻着白眼,一面答应。

等她把水打来,施墨已经懒洋洋地靠在了床上,道:“把水端过来。”

宝儿把水端到他面前,看着他那副模样,开始考虑要不要把水泼到他身上?他已经坐起身来,手里拎住一只小盒子,那是她放易容药物的所在,宝儿问一句:“干吗啊?”

他已经在盒子里找到一只药丸,扔进了水盆里,“唔,应该是这颗没错吧。

那药丸入水即化,瞬间不见踪影,然后他拧起布巾,展开来,却没有洗自己的脸,而是抚上了宝儿的脸。

宝儿手里端着热水,近不是,退不是,“你这是做什么?”

“嘘。”施墨轻声道,“你给我端水,我来侍候你啊。”

靠得这样近,宝儿闻得到他身上淡淡的酒气,一坛酒,真是不少了。所以眼底才有这样迷醉而放纵的光芒,他的动作温柔细致,如同擦拭稀世美玉上的轻尘,又如同拂去兰花上的露珠,轻柔到不可思议。

宝儿傻傻地站在那儿,任由他将自己的脸拭净。当他停下手,目光在她脸上梭巡,带着万分的满足之意,他道:“宝儿,知道吗?我已经有一个月带十三天没看到你的脸呢。”

宝儿心里一颤,好像有一只手,在心尖上重重地捏了一下,疼疼的,又痒痒的,脸也烫烫的,头晕晕的,然后才反应过来,他拭去的,是她脸上的易容药物。

“你这是干什么?”听着他的话,宝儿只觉得心底里一阵阵泛着甜意,几乎压不住,可,怎么能不压住呢,怎么能在这个臭家伙面前脸红呢?她拼命板起脸,努力摆出凶巴巴的样子,“我不是又得易一回容?”

施墨笑,“易就易吧!就在我面前易容!让我也学学。”

宝儿不理他,把话题岔开:“你喝多了,什么一个月带十三天?我们出来都有三四个月了!”

施墨摇摇手指,“不,四十三天,我都数了的。”

“真的?”宝儿喃喃,“我都觉得快有半年了……那你有没有数好,什么时候回去呢?”

“这个……”施墨被问住了,“乌薄年说,行程已经过了大半,再过个把月,我们便可以到了。到时候找找东西,我估摸着不会超过一个月吧,等我们回去的时候,刚好赶上吃王妈做的霜冻柿子。”

宝儿“哼”了一声:“你那么信乌薄年?一个曾经想杀你的人,真的会成为你的朋友吗?”

施墨沉默了。宝儿心里却松了口气。她并不是故意要提起这些扫兴事,只是,他用那样的眼神看着她,对她说那些话,她便禁不住脸红心跳,没出息起来,她真是看不惯自己这副样子,因此岔开话题。眼下一放松,她便立刻想起来一件事,问道:“你不是去下药吗?怎么跟乌薄年搅在一起了?难道他也是去下药的?”

“我去马厩时,乌薄年刚好在喂乌雪吃宵夜,我也就顺便喂了一下我的马……至于下药,他怎么会啊——”

“那你到底下了没啊?”

“唉,就算是我想下药,也下不成啊,追光根本不在马厩里!”

“什么?”

“马厩里只有乌雪和我的马,还有那两匹拉车的马,没有追光。”施墨说着,喃喃道,“这个上官慕,难道他知道会有人给追光下药?”

“看来这家伙没有给你的马下药,就算是给面子了。”宝儿说着,语气倒十分轻松,施墨意外地发现这一点,“你不想骂一骂那家伙的祖宗十八代?”

“我为什么要骂他?如果你输了,他还要做我十天的主人呢。”

这语气里的悠然之意,简直令施墨怀疑自己幻听,“你真愿意?”

“傻瓜,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吗?既然是赌,怎么可能只赢不输?既然赌了,就要做好两种打算。”宝儿坐在灯下,洗去了易容药物,露在灯光下的是一张俏丽清秀的面庞,肌肤如玉,唇瓣柔红,一双眼睛更是散发着柔和光芒,如同宝石般动人心神,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浅笑。从这个角度看上去,竟有几分像上官慕嘴角那丝始终不谢的笑意,只听她慢慢道,“赢了,咱们可以发一笔横财,输了,我也有想从他身上得到的东西。”

施墨看着她的眼睛,只觉心头如同湖泊,被微风吹拂,涟漪轻轻泛开来,声音也不由自主,略略低沉温柔:“什么东西?”

只是声音里些微的改变,宝儿也立刻听出来了,她有些愕然地抬起头,就对上了施墨的视线。

温柔而深沉,安静得接近于沉溺的视线。

如同无形的丝线,或者蛛网,慢慢将人包裹。

微微的灼热像水一样洇上宝儿的面颊,她一定脸红了,可恶,没有了易容药物掩盖,他一定看出来了!

臭施墨,为什么这样看她啊?

她只好把下巴抬得高高的,大声道:“我要我想要的东西,要你管!”

施墨看着她,没有再坚持想得到答案,轻轻呼出一口气,“好吧,我知道,如果你会这样做,一定有自己的原因。那么,早些睡吧。”

宝儿“嗯”了一声,“你也去睡吧。”

施墨看着她,“这是我的屋子。难道……你要留下来睡?”

“呃?”宝儿这才想起自己的屋子在隔壁。而他的话……小时候又不是没睡过!可这个时候听起来,怎么这么叫人惊慌呢?而他的声音,他的眼神,不知为何都已经和平时不一样,宝儿浑身燥热,再也坐不住,打开门飞跑出去,夏夜的凉风吹进来,莫名的灼热心情才缓解一些。

着了他的道了!回去还得再易容。

宝儿跑回自己的房门,心里还带着纷乱又异常的热度。

晚风清凉,星子冷冽,夏夜里始终弥漫着茉莉清淡的芬芳,夜色深深的庭院一角,一间没有点灯的屋子,窗户被推开,里面的人凭窗而望,刚好对着宝儿的房门。

“果然是她。”黑暗中,一道娇小的身影立在房门边,“慕儿,现在知道要怎么做吗?”

“要怎么做?”同样问出这一声的,是倚窗而坐的青年公子,夜色中看不清他的脸色,声音里却带着一丝清淡的笑意,“……当然是,顺其自然啊。”

“你很聪明,无论赢了哪一个,都能得到你想要得到的东西。”

“呵……”温柔的声音轻轻地哼了一声,不知是赞同,抑或是不悦,“得到想要的?也许吧。师叔,谁也不知道那件东西,是否真的存在于这世上,这一切只不过是师叔你的猜测啊,如果你猜错了,那么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个白费工夫。

“我不会猜错。”娇小人影的声音轻淡,“我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对于他的一切,再也没有人比我更了解。”

“可是,你最后听得到的,也只不过是传言。”

“你在怀疑什么,慕儿?做我们这一行,首先要学会的,就是如何从传言中找到真实的存在。”

“是,师叔教训得是。”他说得谦卑,神情却依然如故,“不管那东西是不是真有,反正,我正好无聊,有件事情能去做,也不错。”

娇小人影“哼”了一声:“小子,事成之后,天大的好处都是你的,还说这种风凉话。”

“呵呵……”上官慕笑了,“是,我再不说了。”

“——红莿果送到了吗?”

“已经送到封老爷子府中了,明天,便会和那三千两花红放在一起。”

娇小人影满意地点点头,“你做事很妥当,从未令我失望。”

“谢师叔夸奖。”上官慕微一俯首,再抬起头来时,眼睛掠过一抹流光,他无声地笑了。

那样东西吗……

估且当它存在吧。

而他,则一定要得到它。

襄城马赛。

大概整座襄城的人都来了,初夏明媚的阳光下,城西近郊的马场几乎被挤得水泄不通,只留出预备的马道。

宝儿望着拥挤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气,幸好,上官慕自家的凉棚。凉棚三面墙壁俱是用竹子搭成,顶上覆着未去叶的竹枝。看起来好像只是为人临时使用而仓促搭建,不过,在这太阳已经开始散发着热力的初夏时节,还有什么能比这清凉的绿竹更让人身心舒适呢?偶尔一阵风来,头顶竹叶沙沙作响,直令人如同身置千亩竹林,凉意顿生。

凉棚内设着四张竹椅,不过,却只有宝儿一个人坐在椅子上,其余三个人,已经带着自己的马下场了。

司令人由一位白发老翁担任,此人年纪虽大,精神却不错,一头白发在阳光下灿然生光,眼睛里的神色更是不输于年轻人。只听他一声令下,身边十二位鼓手高高扬起了鼓捶,顿时鼓声大作。震耳欲聋的鼓声里,数百匹骏马夺栏而出。人群里顿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欢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