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九子断龙锁3
上官慕脸色变了，终于明白了施墨的意思，“你真的不想要一个完整的如意坊吗？”
“从师父捡到我的那天起，我的使命就和如意坊无关。”施墨拍拍身上的沙子，站了起来，望着海边宝儿纤瘦的背影，轻轻吐出一口长气，“我有我自己想做的事。”
上官慕呆呆地看着他，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哦，你说得对，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好歹确实救了我和宝儿的命，那，多谢了。”
这是施墨的最后一句话，说完，他就走了下去，穿过磷峋的山石，走到宝儿身边，不知对宝儿说了什么，然后，牵起宝儿的手，拉着宝儿往山洞去。
上官慕在太阳底下坐了良久，才慢慢地走下来。他的神志有些松散，就像闻多了摄魂香一般，有一种说不出的虚脱。
他当然知道施墨对于宝儿的影响力。作为宛如宝儿的守护神一般的存在，如果施墨不让宝儿去解九子断子锁，那么，他付出再多的柔情蜜意，装出再多的牺牲，都没有意义。
他慢慢地走过沙滩，脚步有几分难得的虚浮，这样的自己，连自己都觉得陌生。他仰天吐出一口长气，再低下头的时候，忽然看到不远处的沙滩有大片痕迹。
那是宝儿方才所蹲的位置，刚才他们在高处，一直看到宝儿在写写画画，不过，他和施墨一样，都以为那只是女孩子发泄情绪的胡乱涂鸦。然而，走近，才发现并非如此。
他踏上两步，显现狂喜的神情。
这是，这是……九子断子锁的解锁步骤！
宝儿的脑子里，一直在想这个！
笑容再一次回到了上官慕脸上，再次望向山洞方向的时候，他低声道：“施墨……如果是她自己想解，你又能拦得住吗？”
这一番折腾，时光已近晌午，三个人早饭都还没吃，上官慕在海边叉了几条鱼，烤熟了送到山洞里。施墨正和宝儿说着什么，见他来了，便住口了。
当下三人填饱了肚子，宝儿留在山洞里休息，上官慕和施墨继续去造船。施墨一面用藤条将圆木用力缚紧，一面道：“不是有人说，有捷径便不用绕远路吗？唤你的人驾般来接，总比我们在这里做得省事吧？”
“不是同样有人说，只有脚踏实地得来的东西，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吗？”上官慕弯眉微笑，“我这是听从你的教诲啊师兄。”
施墨缚好一根圆木，吐出一口气，“你就别装了！快点叫船来！我们做的船，能不能到岸还两说，我可不想再泡进水里！”
“可是，我要是叫人来，宝儿不是会起疑吗？若是让宝儿知道，我并不是奋不顾身冒死来救她，我可是会伤心的。”
“难道你编不出借口，比如你师叔命人找你之类？”
上官慕笑而不答，反问：“师兄，怎么这么着急呢？难道是造船太累了吗？”
造船虽然是体力活，但对于身负武功的年轻人来说，如果要说一个“累”字，可就真是笑话了。施墨当然不会承认这一点，可是，每一下动作，他的呼吸确实越来越急促，身体内的力量，也在以快得不同寻常的速度流失，开始他只当是不服海岛上的水土，略微有些不适，到后来，蹲在地上起身时，眼前竟猛然一花，整个人跌坐在沙地里。
“师兄，怎么了？”上官慕问得温柔，但语气里，绝无关怀之意。
“你……”施墨终于后知后觉地明白了，“中午的鱼里，你放了什么？”
“没什么，只是一些特别的佐料而已。”
“你……你想怎样？”
“放心吧，师兄，杀了你，宝儿可是会伤心的，我怎么会做伤宝儿心的事呢？”上官慕脸上依然带着笑容，“你累了，就在这儿好好歇一会儿吧，我去看看宝儿。”
“上官慕！”
施墨又气又急，然而，他全身的力气，仅够大喊这一声，然后，最后一点力量流失，他仰天倒了下去。
“唉。”上官慕看着他，叹出一声轻微的叹息，“你对我的防范，还是不够严密啊，师兄。”
你对我，还是保留了一丝信任，认为我不会伤害你啊。
这个发现，让他心里微微一暖。他俯下身，将施墨拖到树阴底下，找了个舒适的位置才离开。
宝儿仍在山洞里，自吃午饭的时候起，她脸上便有一种魂不守舍的怔忡神气，上官慕踏进山洞，便看见她的指尖在那块消息石上轻轻划上，似在犹豫要不要打开秘道的大门。
他直接伸过手去，将那块石头拧开，宝儿吃了一惊，“干吗？你怎么来了？施墨呢？”
“他还在造船，不过，他担心你万一想进山洞，没人保护，于是让我来了。”上官慕说着，已经学着施墨的样子，做了一支火把点燃，站在秘道门口，问道，“要进去吗？”
宝儿咬了咬唇，没有答话。
“想进的话，就进去看看吧。”上官慕柔声说，“反正你一个人呆在这里，也怪无聊的。”
这个理由，终于说服了宝儿。
没错，她只是无聊，去逛一逛罢了。
她并不是想去看那个人设置的机关。
她一点儿也没去想那个人。
她起身，跟在上官慕身后走了进去，一起走到九子断龙锁前，两人停了下来。
那块石壁上，嶙峋山石列布，普通人绝对想不到，里面隐藏着什么样的机关与消息。这是如意门中最为艰深复杂的机关，世间只有一个人能解开，那便是纪人秋。即使是几乎得尽了纪人秋真传的莫离离，也没有掌握这道机关的真正解法。
上官慕握着火把，看着这片阻挡他前进脚步的石壁，火光微微摇曳，他脸上的神情，阴喜不定。
宝儿也同样的一脸怔忡。
两个人站在这片石壁前，都怀着满腹的心事。
蓦地，宝儿道：“你退后十步。”
上官慕心里一跳，“干什么？”
“我想再去试试。”宝儿望着石壁，脸上有一片清淡的坚毅的光辉，她抿了抿嘴角，“如果我错了，这一片甬道便会下沉，你在十步之外才安全。”
上官慕的心跳猛然加剧了，仿佛误食了迷药一般，脑子里隐约的昏眩。是太兴奋了吗？不用自己再费只言片语，她便要打开这最后的屏障。他离那里面的东西已经这样近，近得只剩下一道机关，只要这道机关被毁去，他便能得到这世上他最梦寐以求的东西！
得到完整的如意坊！
他渴求了如此之久，而今只剩一步之遥！
是的，他太激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慢慢后退，一步，两步，三步，四步……每退一步，都需要动用极大的意志力，双腿仿佛有了自己的意识，不想离目标物更远。
可是，必须远离啊。作为现任的如意坊坊主，还有谁会比他更了解九子断龙锁被触动时的可怕？
那片看似平静的甬道下，是无底的深渊。触动机关的人，将在无止境地下落，直至地狱深处，然后，摔成一摊稀泥！
他整个人猛然一震！
已经踏到第八步的脚，忽然再也迈不动。
“再远一点……”宝儿回头看了他一眼，忽然，露出一个笑容，“上官慕，你是个好人，谢谢你对我这么好，你再走远一点吧，把火把留在这里，你出去吧。”
“不，”他清晰地听到自己的声音以及额角一滴冷汗滑落入衣领的些微声响，他咬了咬牙，像是忍受着什么看不见的剧痛般，动用自己二十余年的自制力与冷酷心肠，将自己挪后了两步，然后道，“我要留在这里。”
“那好。”宝儿回过了头，向着石壁伸出手，轻声道，“如果我出不去，替我转告施墨……”她说到这里停止了，因为，自己也不知道该对施墨说什么。说“对不起没听你的话”？还是，“我走了，因为，我觉得自己能解开”？
无论说什么，都无法挽回了。
可是，他明明教过她的，她本来应该记得的，记得他当时的神情语气，记得所有的手法。
她没有忘，只不过，有些东西在记忆里积压得太久，寻找它的时候，需要费点力气罢了。
她向着石壁微微吸了一口气，她可以的！
她转动了第一块石头，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她缓慢而稳定，那是一双如意门弟子都渴望拥有的灵巧的双手。上官慕的目光随着她的手转动，她推拿转捏的，仿佛不是那些石块，而是他的心脏。他的心脏剧烈收缩，整个人在一种说不出来的、窒息般的痛苦中煎熬，终于，宝儿的手来到了第八块石头。
触摸、掌控、然后，用力——
甬道开裂，女孩飞坠的场景，仿佛就在他面前！
“不要！”
上官慕大叫一声，飞身扑过去，拉住了她的手。宝儿吃了一惊，“怎么？”更令她吃惊的是，他的手上全是冷汗，呼吸急促，像是大病了一场似的，“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上官慕说着，手一晃，借住内劲震断了火把，火把落地即灭，秘道陷入一片黑暗，而只关心地看着他的脸的宝儿根本没有注意到他的动作，黑暗中，他终于能够理顺自己的呼吸，道，“火把烧完了，我怕你一时看不清，万一会触动机关。”
“哦，那再去做一支好了。”
“不要了！”他立刻反对，反应之快，让宝儿微微诧异，不过，他微微吸了口气，黑暗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笑意，“我觉得，还是等你想好要对施墨说什么，再来试吧。”
宝儿一怔，有些事情，不能多想，只要一想到施墨，她便不敢来试了。
“那个人，是为了守护你而存在的啊……”上官慕的声音在秘道里轻轻响起，带着叹息般的回音，“如果你不在了，连我都无法想象，他会怎么样。”
宝儿低下了头。
而就在这时，秘道后面隐约传来施墨的声音：“宝儿，宝儿，你在里面吗？”声音里微带着惶急，施墨火把都不曾打，便掠了进来，宝儿出声道：“我在这里。”
施墨片刻便掠到她面前，未及照面，便一把将她抱入怀里，这个拥抱如此之紧，紧得宝儿胸口发疼，她忽然有流泪的冲动。
然后，施墨便将宝儿带到了身边，在黑暗中看着上官慕的脸，冷冷问道：“你想做什么？”
“我不想做什么……”上官慕淡淡道，“我已经什么都不想做了……”
这个回答令施墨一愣，宝儿已经在他背后道：“你干什么？冲进来胡乱骂人？如果不是上官慕，也许我刚才就死在九子断龙锁下了。”
一个“死”字，几乎是令施墨身体一紧，他握紧了宝儿的手，目光却还是盯着上官慕，“你不是来让她开锁的吗？”
“已经不用了。”上官慕轻声道，“师兄，可以帮我做件事吗？”
“什么事？”
“封住宝儿的穴道吧，有些话，我不想让她听见。”
这话听得宝儿两眼一瞪，她才不信施墨会听别人的话对付她呢！然而，还没等她开口，她的腰眼里忽然一阵酸软，整个人失去了力气，软软地倒在施墨的臂弯里。
施墨将宝儿扶好，然后道：“你带她来，难道不是要她开锁？”
“原本是的，只不过，她要开的时候，我才知道，比起失去那里的东西，我更不愿意看到她出事。”原来，我是真的喜欢她。原来，那些讨好的把戏里面，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已经混进了我的真心。
原来，整个如意坊，不如她的性命与幸福。
这是纪人秋遵守的，也是施墨遵守的，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
“你说得对，与费尽心机得到纪人秋的如意坊，还不如现在努力，打造属于我自己的如意坊。无论它是否能够庞大到和从前一样，都是我上官慕的如意坊。”上官慕说着，心中一阵格外通透清明，整个人，仿佛经清泉洗涤过一般，就像是一场重生，“我要走了，师兄。我的船一直停在附近的小岛上，只是，师叔在那艘船上，我想，她恐怕不会乐意看我带到宝儿空手而回。师叔是个很固执的人，说服她需要花上一段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