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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第二十章 九子断龙锁2

“应该是这样的……”宝儿像是没听到他的话,对着那面隐藏着无穷变化的石壁,声音轻得仿佛自语,“他教我的,应该是这样的……”

那是许多年前的某一个黄昏吧,是暮春,她端了只小凳子放在蔷薇架下,然后踩上去,用剪刀去剪下她觉得开得最好的花朵,好插在房间里。有一朵长得特别高,可是,又开得特别好,颜色饱满,娇艳欲滴,她喜欢极了,却偏偏差那么一点点。她努力踮起脚尖,一面想要是再长高一点就好了……就在那个时候,她脚下一歪,整个人就要往蔷薇架上扑去!

那蔷薇架,那盛开着美丽花朵的蔷薇架,同样盛放着的还有无数的尖刺啊!作为一个并不算太乖巧的女孩子,她当然有过被蔷薇刺扎疼的经验,那些经验,就随着蔷薇花朵一起在面前被放大,她“啊啊啊”尖叫起来,却已经无法控制地向下坠了下去!

一定会痛死的!

两眼紧闭前脑子里还有这样的想法,可是,想象当中的狼狈与疼痛,却始终没有来临,她落入一个安全的怀抱,在她试着睁开紧闭的眼睛之前,便听到他的声音问:“宝儿啊,怎么这么不小心?”

没听到这句话还好,一听到这句话,小小的女孩子,立刻“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他也像是慌了手脚,一迭声地安慰:“不要紧,不要紧,没事的,没事的……”直到小宝儿自己哭累了,才把他推开,自己站起来。

不过,也许,是因为他救了她一次,所以,在那一天,她仿佛觉得,他不是那么讨厌了。

也许,是从她的目光里读出了这点信息,他的脸上露出了笑容,扬了扬手里的东西,“宝儿,今天要不要学机关?是九子断龙锁哦,最难的哦。”

“不要!”她还是像从前一样拒绝,他也还是像从前一样又哄又骗,最终她不是很乐意地坐在了他身边,看他摆弄那些木头与石块,其实,心里是觉得无聊的。

她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些东西啊。

可是,为什么每次还是会乖乖坐下来呢?

年少的自己,一点儿也没有答案。

长大以后,她渐渐明白,也许,是因为,哪怕总是气鼓鼓的样子,可实际上,她还是喜欢坐在他身边的感觉吧。

只不过,长大后的她,当然不肯承认这一点。

“九子断龙锁……”记忆中的木片与石块与眼前的石壁冉冉重叠,那个人的手法与语气,也一一重现,只是,只是,她实在是记不清了。

那么多繁复的手法,隔了那么久远的岁月,虽然之后有一天,她很想问问后面两道石块怎么解,可是,当她终于鼓气勇气推开他的房门想问一问的时候,房间里,已经没有了他的人影。

空空如也。

那一刻,她的心仿佛也空了下去。

在久远的、她还没有出生的那一天,怀着她的母亲推开房间,却发现已经不见了丈夫的人影的那一天,也许,就是这种心情,这种恨吧!

她恨他!

她的眸子里射出一道仇恨的光,忽然挣脱两人的手,沉声道:“回去吧。”

施墨松了一口气,上官慕的手却一缓,握着她的手臂,一时没有松开,有些怔忡地问道:“连你也解不开?”

他这句话里,充满了极其复杂的情绪,说不出是失望,还是松了一口气。

施墨整个人一震,蓦地向他望来。

宝儿却没有听出这句话里还有什么其他含义,只是匆匆点了点头,率先往回路走去。

离开幽深的山洞,海岛之上正阳光明媚,宝儿一直走到沙滩才停下脚步,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温暖的海水涌过来,打湿她的衣裳,又退回去。一次又一次。

她的个子纤瘦,在无边的海洋面前,更显得渺小如同一名婴孩。上官慕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问道:“你不过去看看?”

“让她一个人待会儿吧。”施墨说着,目光转到他脸上,“你过来,我有话问你。”

上官慕一笑,“师兄要审问我什么?”嘴里这样说,还是跟着他向高处走去。

施墨一直走到了小岛的最高处,才在大石上坐下来,上官慕也走过去,在他身边坐下。两个人都没有开口,四下里只有海浪声远远传来,海鸥偶尔鸣叫,上面是蓝蓝的天,下面是蓝蓝的海,这一处荒岛,寂静得像是已经被时光遗忘。

“不是有话问我吗?”上官慕没有看施墨,只在盛烈阳光下微微眯起眼,看着远方的海平线,“难道叫我过来,只是为了看风景?”

“我只是在想,如果师父真的收下了你,我或许真的可以多一个师弟,那样的感觉,也不错。”

“你还在笑我名不正言不顺?”上官慕笑了一下,回过脸来,“要知道,师门当中的诸般技艺,我可是比你知道得多。”

“不错,你花在其他技艺上的时间远比我多,所以,你的武功比起我来,还是稍次。如果我要杀你,你在这里孤身一人,没有那么多手下帮忙,我倒是很轻松。”施墨脸色淡淡,看不出真正的心情。

上官慕“呀”了一声:“师兄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我会害怕的——”最后一个字刚刚吐出,便给软烟罗截断了。施墨出剑如风,软烟罗如一泓碧水,停在了上官慕的脖颈上。

“我不是在跟你说笑。”施墨的声音,似乎也变得像剑光一样寒冷,“接下来我问你的话,如果你有一句不实,我便会杀了你。”

上官慕终于知道,他这位师兄已经动了真怒。只是,他嘴角的笑容却始终没有消失,甚至还是眉眼弯弯一笑,“请问吧,师兄。我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你是怎样救起了我和宝儿?”

“师兄此话怎讲?”

“你难道是一个人洇水为救的吗?”施墨看着他,肃声,“你的人呢?船呢?”

“我当然有船,只不过,我得跳下水去救你们,而船早已经被浪冲走了。”

“这么说,我们是无意中漂上了这座小岛?”

“也许,这就叫天意吧——呵——”软烟罗在上官慕的脖颈上拉出了一道口子,不深,却也不浅,没有伤到血脉,肌肤却已经割破了,殷红血迹渗了出来,上官慕的嘴角因为疼痛而抽动了一下,随后,笑意却随之加深了,“真是说到做到啊,师兄……对唯一的一位师弟,你也下得去手。”

“哼,”施墨冷笑了一声,“你又何曾真把我当过师兄?我,甚至宝儿,在你眼中,都只不过是用来达到目的地棋子吧。”

“这么说,可真是伤感情呢……”

“我不想再听废话了。”施墨的手上微微用力,软烟罗切进方才的伤口,仿佛像用刀刃为上官慕止血一般。

“想听真话吗?其实很简单,以师兄的聪明,应该也已经猜到了吧?”因为伤口上的疼痛,上官慕的脸色有几分苍白,却显得眼睛格外明亮,“我们在码头分手后,我便去找了如意坊藏身在崖州的弟子,驾船远远地跟在你们的船后。那天风雨大,而且,你们个个都满腹心事,谁也没有注意到外面。其实,我不是为了救你们才跟着你们,我只不过是想跟着你们的船,找到通往千花岛的路方向。只是,后面看到你们的船沉了,我才知道你们出了事,然后将你们救了起来。”说着,他笑了一下,看了看颈边的软烟罗,“师兄,我觉得,不管我是为了什么救你们,结果都是我救了你们的性命。而师兄你,能否换一种报答救命恩人的方式?”

施墨没有理会,继续问道:“那么,这座岛是怎么回事?”

“问到正点子上了……”上官慕吐出一口气,“这个说来话可真长啊,师兄,能不能把剑拿远一点儿?不然,我不认为我能坚持到把这件事情说清楚。”

“对不住了,师弟,我实在不能相信你。”

上官慕的眉眼都垂了下来,“什么嘛,一点也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好说话……”然而,就在他抱怨的同时,软烟罗的寒气,又迫几了他一分,他立刻回到了正题,“这座岛其实没什么不同,只不过,当年师父失踪,师叔连同如意坊上下,把举国上下都找了几遍,连师父留在汾城和一名小客栈老板娘订情这件事都查到了,却查不到他的行踪。在崖州的弟子便出海寻找,终于在这座岛上,找到了这座山洞。你应该也看出来了,那里面的机关,是如意的手法,如果师父真的来过的话,那么,最里面的东西,便是师父放的。”

“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道。”上官慕苦笑一下,“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这一点,就算你把我的头割下来,我也答不出来。”

“你不知道,还会费尽心思让宝儿去解机关吗?”

“这一切只是师叔的推测。她认为师父不可能平白无故在这荒岛之上设下机关,这里面必定隐藏着什么重大的机密。而从时间上推断,这条秘道的建立时间,恰好在师父现身宣布解散如意坊之前。师叔觉得,这里面的秘密,也许就是师父之所以解散如意坊的关键原因。只可惜,师父解散了如意坊之后,便飘然而去,行踪再次成谜。师兄,你难道就不想知道,这里面是什么吗?”

“如果师父想要解散如意坊,那一定有他自己的理由。”施墨淡淡道,“如意坊是他一手建立,如果他要解散,其他人又有什么可不满的呢?”

“你真是……”上官慕看着他,摇摇头,“你知不知道?当年的如意坊生意做得有多大?如意坊所获得的情报消息,可不单单只是江湖上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师父当年真正贩卖的,是军情啊!”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呢?假如你也想贩卖军情的话,自己去做吧!师父当年,不也是凭一己之边创建了如意坊吗?”

上官慕窒了窒,然后,才苦笑道:“你以为我不想吗?可是,当人知道有捷径的时候,还会去绕远路吗?”

施墨冷冷道:“你以为你现在在走捷径?丧生在秘道里的高手,占去了如意坊精英弟子中的几成?人都死光了,就算你拿到里面的东西,也是徒劳。”

“你以为那些人是我派去的?”上官慕睁大了眼睛,“我倒是想派这些人来,只可惜,重建后的如意坊难成气候,纵有高手,我也舍不得这样用。”

“不是你?”施墨怔住了,“那还有谁知道这里?”

“这正是我觉得最奇怪的地方。这荒岛的消息,是师叔倾如意坊之残力才找到的,但那些人是怎么知道的呢?而且,在这世上,一个秘密但凡有人知道,便不再是秘密,你看,死在里面的人,不知分了几批,可直到今日,我还没有在江湖中听说过这件事。我比你更想知道,到底是谁做的这件事。”上官慕看着施墨,诚恳道,“师父,你我联手吧。我们联手将那人找出来,联手打开最后一道机关,联手恢复如意坊的实力,到时候,你们共享如意坊所有的一切。”

如意坊,十几年前江湖中最大的神秘组织,一道道秘密消息经过他们的手,变成黄金白银,堆积如山,富可敌国。

如果,能再现当初的辉煌……

每每想到这一点,上官慕的眼中,便难以遏止地露出渴望。对于他而言,这是世上最大的诱惑。

他也相信,世上很少有人能够拒绝这种诱惑。

施墨看着他,慢慢收回了软烟罗。

他以手掩住那道伤口,嘴角,露出一丝笃定的笑意。

“我现在终于知道,他为什么除了武功以外,什么也不肯教我。”施墨喃喃道,“也许,除了想让我过得简单一点之外,更多的,是担心我会被某些不甘心听令蛰伏的如意坊弟子找到吧。”

他的声音这么低,仿若自语,上官慕没有听清,问了一句:“什么?”

“他不想有人重振如意坊。如果你真的认为自己是他的徒弟,就遵照他的意思去做吧。”施墨回过头来,望定上官慕,“宝儿也不可能打得开九子断龙锁,我也不会让她去开,那太危险了。上官慕,发出信号,让你的人来接你走吧。离开这里,如果想要如意坊再显辉煌,就靠自己的力量去做。这世上没有捷径,只有脚踏实地一步步走来,所得到的东西才是你自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