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九王联手
季海依然掌管着三王子私下里的各项生意,只是府里的事交给了王三儿,不过遇上什么难处理的大事,依然是她背地里去解决,再加上军备衙门的事,忙得比陀螺转得还快,整日都能听见后院里凌云催促她休息的声音。
她们依旧住在原来的小院子里,不同的是,院子后面开了个小门,从三王府的背面看,这座院落又像是一个单门独户。季海通常进出家门也都从这小门里走,不再从三王府的大门进出。
三王子刚回京就被派遣去了南边赈灾。南边发了洪水,这让本就困难的大金朝,更加风雨飘摇。
季海每每从三王子的私账上拨钱,就觉得担心,这么拨下去,怕是没几天就要拨空了。可北边的军防越来越严峻,张奎将军的密信一封接一封,每封都让她一身虚汗。北齐的大军已经开始在边疆集结了,看来这场战争就是一触即发的事。
各府的王爷们最近倒少了跟各方官员的结交,也都赶了命似的各处严查严办,朝纲也随之出奇的好。
六王子也被委任了职责,暂时掌管了兵部,做起事来也有板有眼,看不出平时的嬉笑随便,但始终都没有见过她。这点到让她有些担心,就像明知道有坏事发生,它就在你的面前几步远,却迟迟不肯碰触到你,让人总觉得有些事没有准备好。
三王子今日回京复命,洪水已经治住,灾民也差不多都安置了,奇怪的是银子倒没花国库里多少,朝臣们,背地里都称奇。只有季海心里明白,国库里的那点银子哪里够?要不是西北的那几座金矿,怕是洪水现在还在肆虐呢。
朝堂上,他讲起政事来,条条深入精髓,基本都能解决事情。而她站在最角落里,前面挡着横高竖大的朝臣,看不到他,只能听见他沉稳地叙述,心里却暖暖的觉得安全。已经入冬,她身上却还是薄薄的一层官服,习惯了对吃穿无欲无求,今天倒着实冷得过分,恰好又是站在靠门口的位置,不禁有些瑟缩,牙齿也咯咯打颤,努力控制着,怕发出来的声响过大,让人听见,这也算是藐视圣驾的一种。好不容易等到下朝,外面却下起了细雪……今年的第一场雪,地上已经铺了白白的一层。
守候在原地,等着前面的大人们一个个出去,才迈步往外走,眼前却出现了一双黑色的官靴,她知道是他,可又不敢抬头。
“怎么没带斗篷?”他的声音有些沙哑,可能是刚刚话讲得太多。
“忘了。”
“走吧。”
她跟在他的身后,宽大的官服这两个月更显肥大,凌云特地做了很多肉食想养肥她,可效果并不明显,现在倒好,就差一天三顿喂她肥肉了。
他的轿子停在宫门外,王护卫赶紧拿了皮斗篷给他披上,他却扯了下来,披到她的肩膀上,她赶忙用眼睛看看四周,怕太引人注目。见大部分官员都已经钻进了轿子里,没多少人在意这边,才叹了一口气。
黑色皮毛包裹下,更显她的瘦削,下巴尖尖的,眼睛也大了不少。他的手举了半截,又放了下来。
季海看着他紧攥的拳头,心里一阵酸涩。
“爷,季大人,雪大了。”王护卫适时说了一句,身子恰好挡住了三王子的手,季海看了一眼王护卫,被他的举动吸引,他也看出来什么了吗?不禁暗自叹息,他们这个样子,看久了怎么会猜不出来呢?就算不想她是个女人,起码也会觉得他有什么断袖之类的癖好。
两人钻进各自的轿子,外面的落雪也越来越大,到了王府门前已如鹅毛般,季海脱下皮斗篷放进王护卫的手里,示意他给爷披上,自己却钻进了胡同里,她要从后门进去,这大门已不是她能随便走的了。
刚走了半截,王护卫又追了上来,黑色的皮斗篷又放进了她手里,“爷说您没有这个,这个就给您了。”
季海眨了眨眼,睫毛上的雪片沾湿了,湿嗒嗒的,晃出一圈光晕,望着王护卫的背影消失在拐角里,觉得手上的皮裘暖暖的。
他回来了……几个月的提心吊胆终于可以放松了。踩着薄雪,绵绵的雪地里只留下她轻浅的脚印。
王三儿早早地候在门口,等着她回来,“季爷,您回来了!”冻得双脚不停地跺着。
“三儿,怎么站这儿了?”
“大王妃说,让您今晚到前院去吃个便饭,今儿爷回了。”
“哦,知道了,快进去,瞧你都快成雪人了。”
进了屋子,王三儿没停留,赶紧赶回前院。当了总管,总是管不完的杂事,时常还跑过来问季海什么事该怎么办,他总有些纳闷,为什么总觉得她当总管那会儿,没这么忙过?
季海总是笑笑,说他刚做,什么事都还一下子不适应,事实上呢?她十三岁就开始接触这些事了,谄媚逢迎,早已经成了习惯,有些事已经变成了身体里的一部分,就像吃饭自然就去拿筷子一样。
周凌云看看她手上的皮斗篷,没什么表示,“先烤烤脚吧。”
散了一头湿发,脱了靴子,光着脚放在火炉上烤,脚早已僵硬,此刻一烤,痒痒的。
周凌云端过一杯热茶,看着她越发瘦削的身子蜷缩在棉椅子里,眼睛酸得难过。
暖烘烘的热茶还没喝一口,眼皮就已经开始打架了,茶杯差点打碎,幸亏凌云接得及时,她却依然睡得很香。
捡了条毛毯子盖住她,关了门,挡了屋外的风雪。
已经有两个月没到前院了,灯笼都重新漆过,快新年了。
季海换了一身深紫色便装,梳洗了一番才跟凌云去大厅,不想三王子和两位王妃都已经坐定了。
瞅见他们俩进来,二王妃突然大笑了,“呵呵,难怪李启还直跟我说季海越来越俊俏了,今儿一瞧,倒是真的,几个月没见,这下巴一尖竟比那女子还好看。难怪那么多人托姐姐和我说亲。”李启是二王妃的弟弟。
大王妃看了一眼三王子,他端了面前的酒杯一饮而尽。
“人都到齐了,王三儿,让厨房上菜吧。”大王妃忙打断二王妃的话。
季海没说话,挑了个下位坐了,凌云也依着她坐定。
二王妃却依然不依不饶,“爷,我瞧着季海该多个人照顾了,你瞧这身子越来越瘦。”
季海赔着笑,“二王妃操心了,我有凌云就够了。”
“呵呵,没想到还是个专情的,不过这男人没个子嗣也不行啊……”突然记起大王妃也没有子嗣,立即噤了声,“呵呵,上天我回娘家,路上碰见了户部侍郎的夫人,听她那个意思是想跟你拉门亲,说上次你去送档存时,她在侧门见了你一眼,觉得你知书识礼,说话很有分寸,喜欢得紧,长相又出色,觉着配得过他们家小女儿,你看怎么样?”
三王子又倒了杯酒,看着她,饮了下去。季海根本没听见二王妃说了什么,兀自低头不语。
凌云见势,忙插了句话:“都是妾身的错,入门三年也无所出。”这话倒不是真同意二王妃的提议,只是想让她收嘴,这个桌子上,可是还有个七年都无所出的。
二王妃虽不懂收敛可也是大户人家出来的,内眷们之间的言辞大意,她还是能听出来的,连忙夹菜不语。
一顿饭吃得无语,吃得东西全堵在了喉咙里,咽不下去,气氛太过压抑。他更是没吃几口,倒是喝完了一壶酒。
凌云回到屋里大笑了半天,惹得季海也觉得好笑,好不容易准备歇下来,凌云刚出去搬火炉,季海披了件外套,正在整理各地送上来的急报。
门突然开了,季海没回头,“凌云,你先休息,我整理完再睡。”
来人没吱声,她刚想回头,一阵冲人的酒气蹿进鼻腔,手上的信件也被他夺了扔掉。
他的脸红红的,眼睛奇亮,毫无欲兆地吻过来,动作有些狂暴。从额头一直吻到脖子,唇印也清晰地留在了她的脖子上。季海一只脚还挂在椅子上,另一脚凌空,怎么也找不到落脚点。
凌云抱着火炉倚在门口的背光处叹息,早知道他是忍不住的,迟早也会有这么一天。
发现他不是吻一下就想完,开始扯她衣襟的时候,她开始害怕了,一手揪紧前襟,一手抵住他的脖子,想把他拉离她的身体,可试了几次都不成功。
“爷,不能这样,你醉了!”终于说话了,想让他恢复清醒。
他抬了头,眼睛里却盛满了笑意,“我偏要这样。”
他……难得地任性了,不管不顾的。
“爷,难道你想让这么多年的努力付诸东流吗?”
他的眼睛有些嗜血,“又怎样?我照样能瞒混过去!”
“要是这么简单,你怎么会现在才做?”她低低的声音,听起来有点脆弱。
他没回答,一径地抱起她。凌云知道,这个时候是不能让他们胡来的,却又不好冲进去。
院子门口却隐约亮了盏灯笼,大王妃独自一人提了灯笼进来,凌云松了口气。
大王妃故意很大声:“云丫头……休息了没?”
凌云也放大了声音:“还没呢,我正抱了炉子来给相公烤火呢。”
两人相互看了一眼,推开了门,屋子里有些狼藉,满地的信纸,椅子也倒了。季海趁他松了手,连忙爬进帐子里,拉了被子裹住身子。
“爷……您也在啊,我听说云丫头身子不是,来看看。”灯笼放到门边。
金谋的酒气散了一些,正坐在床边,此刻正在平稳自己的呼吸。
“爷,天晚了,您回去歇着吧,明早还要赶早朝呢,季海也是,听说她最近一直睡得少,身子也不大好。”
三王子侧眼睛看看帐子里面的人儿,此刻正抱着被子,眼睛睁得圆圆的,像是受了惊吓,脖子上还有好几块淤血,略微露出的前胸上也是。觉得自己有些过分了,但一时又说不出什么。站起身,面对着帐子里的人,猛地俯下身,吓得季海又往里缩,却怎么也退不开,后背已经抵住了墙,能退到哪里去?拉住她的右手,攥在掌心里,打开掌心,揉平她的手掌,从自己左手的小指上取下一枚戒指,戴进她的无名指上,眼睛定定地望着她,然后再看看戒指。
他走后,大王妃才坐到床沿上,凌云收拾着屋子。
她依然抱着被子缩着,第一次感受到了男人和女人的不同,从来没人告诉过她男女之别的含义,今晚,他的粗暴给她上了牢牢的一课,原来这就是男女之别。
大王妃除了无奈地叹息外,再也说不出任何话来,默默地坐了一会儿,才提了灯笼离开。
凌云坐在她对面的软榻上,看了她半天,“我去给你准备些热水。”
屋子没人了她才敢松开被子,被子下面,一大片皮肤露在空气里,起了一层小疙瘩,还有好些唇印子,全是他的……
边关急报,北齐已经蠢蠢欲动,小规模地袭击边关上的村镇,掠夺钱粮、家畜。朝堂上,皇上的脸色一天比一天难看,甚至有几次连续扔了十几个大臣的折子,几位王子也都忧心忡忡。
今天的朝会又是一个上午才下朝,五更起床早朝,通常都是不吃饭的,饿了一个上午外加皇上的连番责骂,大部分朝臣都已经疲累不堪,季海也是。她细细算了笔账,以三王子现在的家当,已经很难应付北边的军备,那几座金矿早已经快掏空了,而今天皇上下了个新任务给她,筹集一年的军备储蓄。她跟三王子的肩膀上已经扛了太多的债务,要怎么办连他们自己都不知道。至于那夜发生的事已早早被这些重担压成了薄薄的纸片,不知道丢到哪个角落里了。
两人没有立即回府,他们需要点算一下账上到底还有多少钱。
三王子手里抓了国库那几十万两银子,却不能动,凑来凑去,连半年的军需都凑不出来。
辰记古董行是三王子的私人账目总柜,此刻两人正搬了这两年的账目查询,看还有哪些账目没有收回。
季海扔了手上最后一本账册,“爷,大笔的账目都已经收回得差不多了。”
金谋背着手往窗外看,前几天下得雪已经融化得差不多了,只有屋顶上残存着星星点点。
“我打算请缨替代张奎!”他的声音很坚定,像是早已做好的决定。
“不行!”季海忙来到他身后,“没有粮草你怎么打仗?况且南陈最近也有伺机而动的迹象,如果两边夹攻,别说半年的军饷,就算一个月的,我也拿不出来,到时……”
“你只需供应我战前的粮草!能做到吗?”
季海叹息,“又有什么用?”
他转过脸,定定地看着她,“只有我能!你明白吗?”
她不明白,却又信任他,“你……有几分把握?”
金谋笑,似乎很轻松,“五分!”
季海也笑了,这真像是他说的话。五分!他居然只有一半的把握!“好吧!战前我尽量给你资助,不过……我也只有五分把握!”
金谋大笑,他们两人因这五分把握就敢做这种杀头的事!顺手搂过她的肩膀,紧紧抱在怀里,“那晚吓着你了。”
季海的身体有些僵硬,像是记起了他那晚的粗暴举动,“爷,咱们定个约定吧?”
他扳正她的脸,“什么约定?”
“在一切都不能由我们自己决定之前,我还是季海,是大金朝的四品官员,如果一切都可以由我们自己决定了,我就不再是季海,这样可以吗?”
“好。”
季海低下头,头抵在他的胸前,第一次真切地靠到了他的身上,就这样吧,这样他们俩才会各自安生下来。
金谋当夜就去宫里请缨挂帅,而季海则连夜去了京畿的骁骑大营,准备粮草事宜,五更时分,两人才回府碰头。
皇上已经等三王子自动请战等了很久,自然是立即应允,并连下三道圣旨,第一道给兵部六王子金虑,命其即刻点三万精兵交与三王子金谋。第二道给战时军备长官季海,命其一切以北疆军需为先。第三道给北疆主帅张奎,命其待三王子金谋抵达时立即交付军权。值此国之大难之时,军权交给自己的亲生儿子他更加放心。
这代表着,未来几个月甚至几年,季海需要供应十八万大军的粮草,除张奎所部十万,原驻边五万,还有三王子金谋亲带的三万,这么多人,全看着她手里的那点钱。第一批粮草将随三万精兵一起抵达边疆,至于以后的,季海只能动歪脑筋了。
几位王子也相当有诚意,全部变卖了多余的庄园,集成银子一起递到了季海的手里。大王子最诚恳,连所属的土地都卖了,这让季海很诧异!能做到这种地步,对于一个王子来说实属难得。二王子亲赴南方,向各地乡绅富豪寻求捐款,自然不能以军备为借口,而是以救济灾民为由,虽有挂羊头卖狗肉之嫌,可终归是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四王子则大肆“压榨”各级朝臣。其余几位王子年纪不大,出宫建府的时间尚短,没什么能耐凑到多少钱,不过也都有点倾家荡产的意思。这一切都让季海没想到,感动倒是没有多少,这天下毕竟是他们金家的,吃惊倒是不小!这种时刻,他们倒还能知道孰轻孰重。
金谋出发时是深夜,没惊动任何人,只有几个兄弟和季海出城送行。三万军马沉寂地从北门踏出。不再有隆重的夹道欢送,不再有数百朝臣的瞻仰,金谋的眼睛里却多了更多的坚定。
几位王子没有多说什么,季海更是无话可说,六王子却直看着三王子和季海,脸上多了更多的迷惑,他们俩的世界太难理解了。
他们俩知道,余下的路很难走,而且也很危险,就算胜了,还有更多的事情等着他们,现在能做得,只是走一步算一步。
大军隐没在黑暗里,顺着官道一直延伸出去,却见不着丁点火丝,他们所要做的是,先瞒住所有的官员百姓,不管是不是大难将至,稳住局势最为重要。
季海没有跟几位王子一起回城,六王子骑马站在城门口,本来是想等着季海一起回去,没想她却带了王护卫骑马转向城外,马背上还放了包袱,像是要出远门。六王子一急,夹马赶上了她,挡在她前面。
“你要干吗?”
王护卫看着季海,季海轻笑,“六殿下,十八万大军的粮草和军饷可不是说给就能给得了的。”
“你又能怎么办呢?”
“六殿下,只求您一件事,这段时间有什么风吹草动的,您先帮我压着,等回了京我自会跟朝廷请罪。”
“三哥是不是……打算主动挑起战事?”眉毛皱起来。
季海低眉,“战场上的事,我不懂,他有他自己的想法,我只是做我该做的,六殿下,我们都只能做我们该做的。”
王护卫引马先行,留下两个人。
金虑侧了脸,听王护卫的马蹄声走远,才再说话:“你……三哥……什么时候知道的?”
季海摇头,“也许早就开始怀疑了。”
“早就?那他为什么还让你……搅进这些事情里面?他……”深出一口气。
“六殿下,一旦事情和时间错了位,人再怎么聪明也挽回不了,你不行,我不行,他也不行,能做的就只有往前看,否则拼了命也未必能成!他心里有太多东西不是你我能理解得了的,即便我跟了他十一年,也只学会了他的处世方法,至于心胸……”看一眼便装的六殿下,“六殿下,以后我跟他做的事,可能都会很……奇怪,没成功之前,也许还需要您和几位殿下帮着掩饰……我先走了。”扬鞭一挥,马蹄翻滚而去。
她跟他?以后?金虑苦笑,十一年前,发现她的是他,他从马车缝里看见一个小乞丐抱着一碗米饭,咬退一群抢饭的乞丐,那副狠劲和专一的表情,他一辈子都忘不了。他出奇地想捡她回去,只是觉得被吸引了,却没想到三哥也看见了,他比他个儿高,身手快,第一个钻出去,无论他怎么耍赖撒泼,一向疼他的三哥都不就范,害得其他哥哥笑他。他始终知道她的与众不同,就像三哥一向视她为知己,从小就努力培养她,他也只是单纯地喜欢她而已。可当那晚知道她的身份,这喜欢就变质了,从未有过的心思就那么悄悄萌芽,连他自己都控制不住。他试图摆脱这种心情,可不行,强行压抑的情绪反而会越来越高涨。女人?他第一次觉得有这种生物存在于世上,可她属于三哥,她的心也在三哥身上。每每看到她跟三哥配合完美,他的心就更加喜欢她一分,他的脾气也就更加暴怒一分,就算……他叹息,看来他需要做点什么事来平息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