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姚遥抿了口茶,又理了理搭在腿上的毯子,笑问林晓舒:“你跟肖在一起,应该也有很多年了吧?”
这样的一问,平平淡淡的语气里略带着些怀旧的调子,就如同对着一个多年的老友,怀念,却非关其他。
林晓舒没想到她会问这么一句,愣了一下。
“二十二岁那一年跟他交往,到现在为止有六年了。”初见时,爱恋的那一年,便不算在内吧!若是算在内,便是整整七年了。
姚遥点点头,“二十二岁到二十八岁,这六年是女人一生中最美好的年华。这次回来,应该是考虑结婚的吧?”
林晓舒自来到这个咖啡馆到现在为止,她都不知道自己来是为了什么,也许真的就如自己所说,只是为了来见一见这个当了她六年情敌的女人。可现在她却真正地迷茫了,也许是因为眼前这个温润如玉的女人,也许是因为这个女人所说的话,更也许只是因为这一枝枝的欧石楠。
可眼前的这个女人问她,是不是考虑结婚的?
她该怎么回答呢?
“没回国以前,是这么打算的。”
姚遥低眉一笑,了然的神情毫不掩饰地表露给林晓舒看。她知道林晓舒说这话的意思,她也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既然是这么打算的,那么结婚自然也是肯定的了。放心,我最诚挚的祝福永远留给你们。”
放心?她要她放心?可那个打算与她结婚的男人的心从头到尾都不在她的身上。这个心,要她怎么放?
似乎是看懂了她的悲哀,姚遥说:“肖是个有责任心的男人,你与他在一起这么多年,大好的青春年华全给了他,他是断然不会负你的。”
林晓舒笑,看来了解肖的人不止她一个。但是啊,责任又如何呢?他把责任给了她,却把爱给了别人,这样的婚姻……她闭了闭眼睛。若是再年轻个几岁,也许她就会有勇气说:这样的婚姻我宁可不要!
但是现在,没有年轻,也没有勇气,说不出口了啊!
“跟在他身边这么多年,也只落了‘责任’两个字,多可悲。”
姚遥转头看向窗外,正午的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到她的脸上,眉眼开始变得有些模糊不清,然后,林晓舒看到她的脸上漾开了一抹不清不楚的笑,就像是一张写满了黑色字迹的纸张,被点上了水,字迹被晕开了,化了,再也看不清当初纸张上面写着的到底是什么了,模糊一片,再也寻不到原来的样子。
“还在读书的时候,我一直都固执地认为,婚姻是爱情最完美的结局。可是随着年纪的增长,慢慢地便觉得,当初所认为的美好,其实也不一定是美好的。毕竟,平地也能起风波,未来的事情谁会知道呢?相爱的人并不一定能够相伴终老,而不相爱的两个人,也许才是真正能够相互扶持着过一生的人呢。人生的迹遇啊,真的是说不定的,我们永远都猜不准,所以,我更信奉得过且过。”
林晓舒沉默了。年轻的时候,她也不信命,总觉得是无稽之谈。年少轻狂,傲然地认为,我命由我不由天,谁能替我把握?然而如今,年岁越增越长,却是越来越相信命运之说。也许是因为年龄大了,便少了年少时的那种冲劲,少了可以扼住命运咽喉的勇气,于是,一寸一寸地被命运打压下去,渐渐地,再也无翻身之日,浑浑噩噩地,过了一年又一年。
“我曾不止一次地想,为什么我不是你。想了那么多年,嫉妒,怨恨,委屈,然而最后却只恨为什么我无法替代你。”不知道为什么,如今面对着她曾在心里既妒又恨的姚遥却能做到真正的坦诚无伪,“在我的感情路上,你影响我很深。”
林晓舒想,如果她们中间不夹着一个肖,如果她能比认识肖更早地认识姚遥,那么也许她会与姚遥成为很好的朋友。真的。
姚遥伸手轻轻顺了顺颊边的发丝。她有一头很好看的头发,不长也不短,及颈,整整齐齐地垂下来,黑,且柔顺。就像她人一样,温润如玉。
“如果对你的感情一直是坏的影响,那么我很抱歉。”她想了想,又淡淡地笑,“我的人生,到现在为止,可以说是从头到尾的失败。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我有今天这个结局,也许含有造化弄人的意思,但却也有一半是个性使然,生性激烈,做事不留余地,不计后果。却也累得周边亲朋不得安宁,影响颇深,这些年我一直深感自责。对肖,我欠了他的感情;对你,我更加感到抱歉。”她的笑,就如风落雪松,雁渡寒潭一般,一丝痕迹也无。
你如何想象站在眼前的这个温润如玉的女人,是个性情激烈做事不留余地的人?林晓舒想,要什么样的经历才能将一个人磨砺出如此模样呢?尖刻而棱角分明的石子被打磨成了一块温润光滑的鹅卵石,这需要多么激烈的碰撞摩擦才会有今天这样的结果呢?她不知道十年前的姚遥是什么样子,但现在的姚遥却更像是一个参禅者或悟道者,经历过了大起大落大开大合大悲大喜后,竟将人生的风景全部看透。就如今看来,她的人生更像是一场禅机。
长长来时路,命里有玄机。
长长的来时路,要走得多么的艰辛才能有如此的了悟呢?如同一个老者,回首走过的人生路,也无悲切也无喜。唯一所流露出来的,就只有……回忆以及无法抑制的苍老。
但眼前的姚遥却是心境的苍老。
十年,于她,更像是一场轮回。
“我……”林晓舒喝了口茶水,又停顿了一下,想了想,才开口,“我能不能听一听你的故事?当然,如果不方便的话也没有关系,我……我只是……只是……”耸了耸肩,尴尬却掩饰性地笑笑,却不知道往下该如何去说。
姚遥明白她的窘迫,对她安抚性地笑笑,“我明白。其实,你不问,我也准备将我的故事说给你听。因为我们是同一个男人过去和现在的女人,而到现在我们仍然是为了这个男人而坐在这里。那么,作为那个‘曾经’我有理由告诉你,那个时候所发生的事情,让你弥补那一段缺失的空白。”
林晓舒突然问她:“所有的故事,肖全部参与的?”
姚遥摇头,“不,有些连他都不知道。而这些他不曾参与过的,就是这些年他极力想知道却不得而知的。包括我与他分手的原因以及……”她低头看看了自己的腿,“双腿俱残的原因。”
林晓舒看着她云淡风轻地说着这些,却忽然感觉莫名其妙的心惊肉跳。
姚遥微笑着,“不用紧张,过去了总是过去了,现在给你听在耳里也只是故事而已。再说,我早已看开,对于这些也早已不放在心上。你只要慢慢地喝着茶,听我讲就可以了。”
不论曾经发生了多么惊心动魄的事情,当发生过了以后,再听在别人的耳里,也就成了或许会让人唏嘘的故事,又或者是一场笑谈。只有自己看开了,往后的人生才不会更加的萧条。
这些,就是姚遥在她的那些生生死死里面真真切切地感悟出来的,掺不得一星半点的假。
刻骨切肤的体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