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肖放了晚自习回家都差不多快十点了。
其实学校也是做了安排的,高三了嘛,就剩这最后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人人都恨不得把二十四小时全都用来复习功课,从学校回家上下课来来回回的难免浪费时间,学校专门安排了宿舍供高三的学生住,这样节省时间,避免了自习太晚放学,学生回家不安全。
可肖不愿住校,宁愿早起晚睡地跑学校,也不愿住在学校里面。
路上没有行人,骑着单车的身影在路灯下被拉长又缩短,孤单地,却又不孤单地跟骑着单车的他对影成一双。
姚遥从绿化带的梧桐树下走出来,站在他的前面,挡住了他的去路。
“肖。”
这是第一次,她叫他的名字。
他没有下单车,只是单脚支地,看着她。对于这么晚了,她一个女孩子在这里的做法有些皱眉。
“你的胆子也太大了。这么晚了,怎么敢一个人在这里?”
“我在等你。”姚遥说。
他下了自行车,将它支在一边,然后走到姚遥面前。
“什么事?”
当他问出来,姚遥却开始踌躇了。在心里想着和真正做出来其实是两回事,她不知道该怎么说,连个开场白都寻不出来。
她犹豫得那么明显,肖不得不有此一问:“很难启齿吗?”
“对。”
“是关于学校里的那些流言的?”
“……对。”
肖沉默了一下,“其实,你已经不必来学校了,又何必去在乎那些流言?过段时间,他们传得无趣了,自然也就会平息了。”
“那么你呢?”
肖愕然,“我?”
姚遥点头,直视着他,“对,你。你在乎吗?”
肖淡淡地笑,“这些无聊的东西,我从不理会,也懒得理会。”
“那么……”姚遥说,“你能给我一个理由吗?”
肖不语。
姚遥接着说:“我知道,不管是学校还是你的家里,每个人都在等着你的答案,一个解释,一个理由,或者说是一个交代。我也想知道,你能告诉我吗?”
昏暗的路灯下,肖看着他与姚遥的影子,一般的高,一般的长,距离不近也不远。
“在我回答你的问题之前,你能先回答我一个问题吗?”
“好。”
在得到姚遥肯定的答应好,肖才一字一句问出:“当时为什么要跳楼?也是因为学校里面漫天的流言吗?”
姚遥不明白他为什么会突然问这个问题,怔了一下,沉静下来,“那些流言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所痛恨的只是老师的不信任。”语气虽是平淡,可却仍是暗流难掩,“爸爸妈妈无论在家里对我如何,可到了老师的面前却永远是言听计从的,老师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宁愿死,也不要接受这种侮辱。”
姚遥的这种回答本就在肖的预料之中的,但亲耳听来却又是另一种的惊心动魄了。
“你恨她吗?你的班主任。”
姚遥扯出一抹笑,“说好了只回答一个问题的。何必总扯那些陈年旧伤?”
是,何必总扯那些陈年旧伤?前路才是最重要的啊。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那么做,只是一瞬间的心念转变而已。我自己都需要思考,所以,我只能给你这个答案。这个理由,你能接受吗?”
姚遥却答非所问:“你会考到北大吗?”
这一次,他给出肯定的答案:“会。”
“好。”姚遥看着肖的眼睛,告诉他,“我等你。”
肖伸出手,“给我你家的电话号码。”
姚遥自兜里掏出一张写了七位数字的纸条,交给他。
肖接过了,看也不看,放进了自己的裤兜里,然后推起单车。
“坐上来,我送你回去。”
姚遥也不拒绝,坐上去,用手抓住他的方格子衬衫。
夜风在吹,他们都不说话。
从姚遥坐上单车的那一刻起,她往后的人生与命运也在这一刻发生了改变,单车在往前行,她连反悔的机会都没有。所有的该与不该都在这一刻被注定,再也无法更改。
或者说,从姚遥第一次见肖起,一切就已经注定了。姚遥的人生从此与一个叫肖的人紧密相连,往后的十年生死也都只为他。
等通知书的日子看似轻松,其实也最难熬。肖在等,姚遥也在等。
自那天晚上以后,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姚遥没有再去学校上课,肖依旧早出晚归赶着去学校,骑着单车,独来独往。
三天的联考结束后,姚遥陪着陈南彤去南京玩了几天。陈南彤说,她这次绝对属于超水平发挥,拿到本市这几所大学里的其中一所的通知书,绝对没问题。陈南彤沾沾自喜。本市的一本,在全国来说也不算差吧。
但姚遥心里却总想知道肖到底考得怎么样?
于是,在南京三天到底是有些“人在曹营心在汉”的感觉。陈南彤早看出来她心不在南京,虽口中直呼:“姚遥,你可真没劲!”但还是提前打道回府了。
数着日子,一天一天地挨,直到那一天妈妈拿着电话到楼上。
“遥遥,你的电话。”还眨了眨眼睛,“是个男孩子哦!”
姚遥接过电话,推着妈妈出去,确定了她没有在门外偷听以后,才接起。
是肖的声音。
肖说:“我们一块去学校吧,然后提前几天去报到。你看行吗?”
姚遥终于露出了一个满意的微笑,“好呀。确定了日期后,你再打电话告诉我吧,我们一块儿去。坐火车吗?”
“是,坐火车。”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以后,下面便只剩下沉默了。都没有挂断电话,就只是沉默着,听着电话那头彼此浅浅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肖开口:“谢师宴那天你为什么没有去?”
姚遥笑笑,“丁老师未必会真心希望见到我,再说了,我跟班里的同学也不是很熟,去了反而不自在。”
“嗯。”肖应了一声,没再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姚遥叫他:“肖……”
“什么?”肖问。
姚遥咬了咬嘴唇,“嗯……没什么。”
肖说:“那你就休息吧,我们……再通电话。”
“好,再见。”
其实,姚遥也不知道她要说的是什么,就只是想叫一叫他的名字而已。
肖……
其实,叫他名字时候的感觉,真的很好。
去北京,姚至俞和柳含烟夫妇说什么都不放心。女儿还小,又是第一次出远门,何况还要去北京那么远的地方,他们是一千一万个不放心,非要两夫妻亲自护送才好。
姚遥不以为然,“那个时候我哥第一次去国外不也才二十岁而已嘛!他能为什么我就不能?更何况我还是在国内。”
“那也不行啊,现在外面坏人那么多。你一个女孩子家的,怎么能让人放心。我和你爸爸送你到北京,帮你安顿好了之后再回来。”
姚遥拒绝:“不用。我还有一个同学呢,他也考到北大了,我们俩说好了一块儿,路上也好有个照应。你们俩就不用操心了!”
柳含烟拉过她问:“是那天打电话的那个男孩子吧?”语气里面带了丝小心翼翼的试探。
姚遥翻了翻白眼,“妈你想问什么,就直接问吧。”
柳含烟讪笑,颇有些不好意思,“也没什么,妈妈就只是好奇而已。”说着挥挥手,“你就当我没问就行了。”
自姚遥那一次跳楼后,姚家对于姚遥在学校里的一些事情,就变得总是小心翼翼的,过分的小心。
其实那件事在姚遥的心里并没有留下太多的阴影。从二楼一跃而下,其中是带着些冲动与任性的,事后想来,那件事情也并没有她想象中的严重,若说损伤到的,也只是她的自尊心而已。在家里哭过闹过之后,那些无中生有的无妄之灾,现在于她看来,并没有什么,而好在,那一跃的损失并不大,否则,要拿什么来赔?
事情过后才有此感想,或许,这就是成长的顿悟,总是要受过伤之后才懂得看开。
“是,他那天打电话就是跟我约定去学校报名的时间。”
柳含烟双眼一亮,喜道:“他跟你一个学校?”
姚遥似笑非笑,“妈我就告诉你吧。他就是那个跟我争夺北大保送名额的那个对手。只不过现在是我被保送了,而他是考上的。”
柳含烟到底是北大中文系出身的才女,再加上这些年跟着姚至俞做生意,自然生就的就是一颗七巧玲珑心了,一点即透。女儿话说到这分上,其他也不必再说,她自然明白。跟姚至俞对望一眼,有志一同不再多说,只说:“爸爸妈妈不多问,你开心就好。”
姚至俞哈哈笑,“看来小伙子还挺优秀的。什么时候走?我帮你们订机票。”
“不要坐飞机,都说好了坐火车的。”
“不行。”柳含烟反对,“火车太乱了,妈妈不放心。”
“妈,我们两个人呢。再说了,人家说坐火车,我们就给订机票,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坐火车没事,你只管放心好了。”
“可……”柳含烟还想说些什么,被姚至俞拦了下来。
“遥遥今年都十八了,都成年了,你别再管东管西的了。孩子要做什么,自己心里明白。她要坐火车,咱就给她订火车票。”
姚遥搂着姚至俞,蹭蹭,“嗯……还是爸爸好……”
于是,那一年的夏天,火车站的南广场,在等待开往北京的列车的站台上,嘈杂的人群中姚氏夫妇第一次见肖。
对这个高个子,穿着格子衬衫,长像好看的男孩子,印象很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