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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空山》:在神性与历史之间

备受读者关注和期待的阿来,也许是用汉语叙述藏族历史与社会最成功的小说家。写作者的身份决定了人们对叙事态度的认同,同时也决定了对作者意图先入为主的理解和信任。《空山》是阿来继《尘埃落定》之后推出的另一部长篇小说,小说能否引起独立的影响,这是对一位成名作家非常苛刻的考验。认真的读者在阅读时难免会带上这样的警惕眼光。

“机村传说壹”,这个简单的提示意味着,《空山》是多卷本创作中的第一部,小说世界的拓展可能和历史维度的延续轨迹尚在未知中。这种印象已经对我们究竟应当把《空山》作为完整的长篇小说还是多声部的开篇之作来看待产生了影响。因为,小说的两个组成部分,《随风飘散》和《天火》本身就是两个相互独立的故事。这就让人对这部“传说”的整体面貌及未来结构引来很多猜想。

《空山》从儿童视角展开故事,9岁的兔子在人群中被一枚鞭炮炸伤并最终不治而死,这个奇崛的事件引发出机村这个小世界里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说实在的,作为读者,我一直为鞭炮事件能否支撑一部长篇小说的故事进程、满足其主题要求持怀疑态度,正是看到事件引发出的时隐时现的情感纠缠,才让我们感到一个小说世界的大门正在慢慢打开,感到了其中蕴积已久的深度。

如果说《随风飘散》是一部大戏的开头,那么它与接下来的《天火》之间的传承,正是在这“火种”的引爆与漫延。《随风飘散》里的鞭炮炸开了一个乡村世界的稳定秩序,《天火》里的大火则使这个世界在燃烧中变得风雨飘摇。多吉是一个毫不隐瞒的纵火者,多吉放火烧山,理由是保持机村人生存的权利,但这与机村已经确立的政治目标,包括山林的严肃含义之间,形成了巨大冲突。多吉是罪犯还是救世者,是精神病人还是清醒的牺牲者,这是一种力量的比拼和较量。历史在这里被明白无误地引入了进来,权力和纵火之间的角力,让机村这个小小的村落变得面目全非。

这可能正是阿来小说世界的特殊构成,历史的风云席卷着整个世界,即使是看上去偏远、安宁的地方,一样要改变秩序和颜色。小说的叙述也因此有一种混合杂糅的色彩。在《随风飘散》里,我们至少可以读出三种叙述语调,格拉的儿童口吻是其中的主要叙述角度,但因为他遭遇的是成人世界里的情理冲突,所以小说的叙述口吻里又时常夹杂着成人化的语气和姿态。填平这种差异使之和谐的叙述策略,一是阿来并没有完全依赖于格拉的儿童视角,全知全能的“叙述人”不可剥离地在小说中存在着。再者,可能是阿来所具备的独特才能,由于他的小说表现的领域是藏族地区的生活,宗教里的神性就不可避免地弥漫在他的小说中。我们看到,神性色彩在描写环境、表达感情、挖掘人心时都时时可以为人感知。儿童的眼睛、成人的世界、神性的态度,让小说混合成一种奇异的格调。

相比较而言,《天火》的叙述更突出历史。神性作为一种力量依然在多吉身上蕴藏着,但由于历史的突变让他身心变形,他对神的依附就难以从容显现。小说里,多吉的英雄色彩并没有完全树立起来,但机村历史将被改写已经势不可挡。简单地认为《空山》描写的是一个乡村的毁灭,是一种强调宏大叙事的过度释义,比毁灭更确切的一个词,应该是改变。物质的形态被改变而不是毁灭,在这一点上,科学和神学有可能达成共识。并且,作为一部还要继续写下去的“传说”,一场“天火”不应该导致一个村落的毁灭和消失。我们也因此还在期待这一“传说”的延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