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我愿小说气势如虹
15193800000056

第56章 小说短评快(3)

关键的问题还是要看作家处理故事时的基调和方法。在家庭气氛的片段回忆和描述中,雨辕走到了故事前台。他继承了父亲的事业,在亲身拼搏中逐渐增强了对父亲重新认识的想法。小说还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物,就是雨辕的大学同学、他爱慕的才女长鹊声。长鹊声的出现让故事存在两种可能,一是父子同爱一女的猎奇,二是长鹊声以父亲事实上的妻子的身份同雨辕展开遗产争夺。猎奇之中又加入了悬念。不过,这一切都是在想象中进行的,雨辕的担心并没有最终成为事实,长鹊声无意争夺家产的选择,让整个故事的走向发生转折,单纯的意义在消解中得到了某种升华,使这则通俗的故事变得有了“小说的意味”。

郑彦英没有选择道德批判的笔法,他愿意做中介呈现。把整个事件原原本本地展现在读者面前,对其中任何一个人物都没有做道义上的优劣评价,狂暴的父亲曾经做出过那么没有人性的事情,对自己的妻女毫无爱心,但雨辕逐渐对父亲的艰辛和不易有了一定理解。姐姐小米在成人之后也变得格外复杂,并非只是“弱女子”可以概括。长鹊声的人生经历和内心世界之间的反差更让到了难以理喻的地步。她愿意为一个没有文化的老男人生孩子,做事实夫妻,却对亿万资产没有贪占的欲望。这其中的是非纷纭,高尚卑下,并没有泾渭分明地划分。在纷乱的场景和故事中,不确定、不对称、不稳固的人际关系,让小说故事随时处于可以异变、裂变的状态中。至少从小说写作的意义上讲,郑彦英的选择显示出足够的成熟与聪明。

或许应当把《拂尘》看作是郑彦英小说创作中的过渡性作品。它既证明了作者驾驭故事的能力,又显示出在流动的故事中把握意义“分寸”的清醒,从艺术上似乎找不到刻意为之的讲究,但轻松平实的笔法一样能看出作者的笔力。如果作者在此基础能多用一些心力,祛除一点表面的浮尘,挖掘一点背后的力量,或许会更显写作上的老道。当然,“好看”的小说往往容易流于不深刻,追求深刻的创作又容易让人看出刻意为之的做作,这样的情境中如何达到最佳选择,不是郑彦英一个人,而是很多小说写作者正在面对、需要思考的问题。

16《天雷》,刘晓刚,长篇小说

大约四年前,我曾对刘晓刚的第一部长篇小说《活成你自己》写过一篇短评,当时的看点,是想从他的小说中找出一位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出生的作家同六十年代出生的作家之间,在价值选择和道德感方面的差异。今天,他的第二部长篇小说《天雷》问世了,再提一点看法的时候,发现从前的那点想法已经失去效用。人们都在谈论“80后”,“80后”是文坛的问题还是文坛的希望,人们各有自己的看法,但这种讨论本身就意味着,“70后”以前的数代作家都变成了一个整体,从年龄角度谈文学,只有年轻的“80后”才能算作一个话题。

刘晓刚正在成为一位成熟作家,他的写作有了自己的套路或者说是风格,这样的发现自然值得高兴,尽管我一开始的想法是试图从中找到一种属于年轻人才有的不稳定及其活力。《天雷》延续了《活成你自己》当中的一些题材和形式因素,即以写“男人的成长”为核心,且结构上保持在两条线索上齐头并进。《活成你自己》写了马文和他的父辈的故事,父辈的战争和政治经历,马文的漂泊和拼争过程,在刘晓刚笔下交织推进,构成了小说故事及其主题的独特景观。在《天雷》里,刘晓刚让两个不相干的男人同时出现,一个是从乡村逃到城市谋生的秦雪雷,另一个是警察出身的楚天梅。为了让这两个不相干的人相遇,也是为两条故事线索交叉糅合,刘晓刚费尽了心思。秦雪雷以一文不名之身从北方农村来到南方的梅港城,这时的楚天梅已经是一个派出所的副所长。秦雪雷的父亲背着灭门命案,他来南方的原因是实现奶奶的要求和愿望:做一个清清白白的人。但很快秦雪雷就成了这个陌生城市的阶下囚,楚天梅的出现因此就自然不过了。在警与匪的搏斗过程中,秦楚二人从相识到相知,命运逐渐被绑到了一起。秦雪雷从一个盲流变成了黑社会老大,行走的空间越大,离开奶奶的家训越远。楚天梅则在政治上平步青云,他的地位越向上攀升,贪欲就越加暴露。

刘晓刚就通过这样的构想,力图为我们展现一幅他眼中的浮世绘。秦雪雷周围,是黄东阳、蔡老板、梦娜这些在黑白两道上寻找出路的人,在楚天梅的周围,则又走动着另一个更具社会主流色调的人群,特别是海蓝蓝、孙小琳两位女性,楚天梅和她们的交往、相爱,或真情倾诉,或现实利用的行为,为塑造楚天梅在时势中变形、扭曲的人格提供了非常到位的元素。这里有底层的辛酸,也有黑幕的惊恐,有真情的流露,也有倾轧的残忍。

刘晓刚是一个操控力很强的小说家,他也很自我。《天雷》不是一部呈现式的作品,小说叙述性很强,人物的言行都在叙述人的掌控中,这是一种很强势的小说写法,它会为小说带来力量,但也很容易滑向“主题先行”的境地。刘晓刚较好地把握了这一分寸。很显然,作者本人对人生世事、爱情友情、价值理念的很多想法并不能够完全通过人物故事来畅快表达,所以小说里插入一个特殊的文体,即楚天梅和女记者海蓝蓝之间的略有暧昧色彩的通信。在这些通信中,两个人找到了一种非常合适的对话基调,既有情感表达因素,但更多的是对生命价值和道德伦理的探讨。我相信这是刘晓刚本人的需要,是他要把小说从“底层”、“黑幕”这些故事底部中超越出来的一种尝试。就小说情节而言,海蓝蓝这个女性的存在价值在于,尽管她是楚天梅最可倾诉的对象,但楚天梅最终的婚姻伴侣却是孙小琳这个官员的女儿。他有更多深更复杂的人生战略。但小说的海蓝蓝却起到了更多的作用,即让小说主题走向哲理化。这也同刘晓刚在故事叙述中不断加入的主观色彩息息相通,《天雷》是刘晓刚试图表达自己对社会、时代以及人生观念痛快表达的一部作品。它的“时代性”始终有一种“意念化”的影子相伴随。作家在很大程度上控制着人物命运与故事主题的走向。在小说的结尾,背负命案的秦天雷和梦娜要去云南过平静生活,身居要职的楚天梅同他的道别,不是一种送行,而是一种放行。因为他深知春雪雷在他攀升过程中不可替代的作用。

刘晓刚小说有一种难得的气质,这是一个对人生不断进行思索的作家写下的小说,他有耐心也有力量把这种思索贯穿到小说的始终。刘晓刚的小说也有一种血性和气势,《天雷》是一部以当下生活为题材的小说,但对世相与市景的描写并没有拖垮小说在意念上的表达。至于说这些思索和议论在多大程度上能让人信服,则是见仁见智的问题。就小说写作则言,在近四十万字的写作中,刘晓刚保持住了自己的写作气势,也最大限度地得到了实现。如此继续,他的写作前景值得期待。

17《解手》,阿蛮,长篇小说

重庆自从直辖之后,仿佛也成了一个不断冒出作家的地方,经常会有一些新的名字出现在我们面前。更有趣的是,和四川一体的时候,“重庆文化”一般还是限于民风、性情和饮食方面的某些特点的趣谈,而如今,打造“巴渝文化”几乎成了重庆文化人的共识,而且也的确做了很多有效的努力。“重庆籍作家”阿蛮的长篇小说《解手》正是在这一点上让人产生阅读的好奇。

这是一部典型的要为“巴渝文化”寻根问祖的小说。《解手》这个词用做小说名让人觉得奇怪。读过小说方知,在作者那里,“解”就是解读、解释之意,“手”则通“巴掌”,然后通“巴”,“解手”于是就成了“解读巴渝文化”的缩略语。在作者看来,“手”就是巴人的图腾,是他们的神示之源。作者在“后记”里也曾谈到“解手”的通常典故,即古代移民时,被迁移者的手用一根绳索串结起来,如遇要应急“拉撒”时,会被临时解开绳索,“解手”一词于是成了某种生理需求的代名词。这故事究竟发生在何时何地,我们无从考究,不过我这个山西人从来听说的是来源于山西大槐树移民,而阿蛮本人认为,这个典故来自于“巴人”被迁入川之时。这个分歧本身用不着我来讨论,不过,阿蛮把“解手”一词彻底“巴渝化”的努力,倒让我着实觉得有趣。

说这是一部解读巴渝文化的书,更重要的在于,阿蛮把自己的小说故事确立为时间跨度达四千年之久的漫长时段,“公元前二十一世纪”和“公元二十世纪”交叉着在小说里反复呈现。这样的勇气,我还真的是第一次见到。这可能就是文学艺术的自由之处,你可以在时空上任意驰骋。不过,近十年来的中国小说界,写“百年故事”较为流行,这种时间跨度,已经让人觉得是对历史感的追求了,何况阿蛮的上下纵横四千年呢。

作者的用意很明显,想为“巴人”正本清源,但他不可能写区域通史,于是就借了小说的便利,把原始时代的巴人部落同现代巴渝社会的风云变幻并置在一部书里,不是打通,而是努力寻找一种精神气质上的贯通。小说故事分章推进,以“主页”和“分页”并列讲述,“主页”是原始巴人部落的生活,“分页”是现代有“重庆”之名的巴渝地区的变迁。为了这种精神气脉上的一致或贯通,作者选择了两个相隔四千年的同名人物展开故事,这两个人物有一个通用的名字:“崽儿。”而这个“崽儿”又可能是巴渝一地任何一个男人都可以使用的称呼。“巴人的成长史”,他们的精气神于是就被定位为小说的主题。四千年前的“崽儿”后照,似乎就是作家心目中巴人的祖先。他在“祖母”的关照和影响下成长,不断的战争使其成为一个身体强悍、性格火暴、智勇双全的武士和部落首领,他实现了不同部落统一的大业,缔造了巴地文化的原始性格。四千年后的“崽儿”是故事叙述人的外公,一个绝世的美男子,一个情浓于血的标准男儿,他没有那么多惊天动地的伟业,但他身上继承着四千年前“崽儿”的血性,而且是一个执著的巴人文化的传承者、保护者和宣扬者。

作者的主观努力可谓气势不凡。当然,对我们来说,这毕竟是一部小说,我们还得当小说来解读。就其小说性而言,我更对其中的一个“技术性”因素感兴趣,即把跨度达四千年之久的历史并置为一体,交叉分切、严整有序,这样的结构法在多大程度上成全了小说,又在多大程度上影响了小说故事的流畅性?这是值得作者本人及读者思考的问题。其实,业余作家阿蛮并不是这种结构方式的“发明人”,在他之前,已有不少专业作家也在尝试这样一种叙述方式。我有时会想,如果把这些被作家分切开来的人物故事重新拼贴,形成上下两部分来设置,情形会怎么样呢?比如在《解手》里,我们把“主页”即四千年前的“崽儿”后照的故事集中起来,再把“分页”里的“崽儿”外公的故事集合为一体,分成上下两部,阅读的效果会如何呢?可以想见的是,效果一定不如现在这样的交叉法。首先是人物性格与精气神上的贯通感不会像现在这样给人印象深刻,其次是,故事情节的对应关系会大幅度失去,而且小说形式上的机巧感也会大受折损。换句话说,小说的形式的确影响到了内容。《解手》是一个很鲜活的例证。客观地说,在这部小说里,作者的主观意图非常明显,有些主题的演绎留有刻意的痕迹,特别是一些故事在细节上还不够精致,这些不足因为这种结构方式在一定程度上得到了补偿,并不那么扎眼。但它同时也带来一个问题,故事的整体感被分割了,留给人的是一些性格碎片与故事片段。作者努力用一种精神和性格打通相隔遥远的历史,这种努力很可贵,但作为艺术创作,其间付出的代价还是能让人感觉到。

无论如何,阿蛮的“想法”、“意图”给人深刻印象,他为自己土地和民生作一番文化的、历史的梳理的追求也值得称道。四千年间留下的巨大空间,地域性格和民俗种种的复杂性与变动不居的特征,需要他本人及更多的同道者继续努力,朝此方向,一定还会有更多更大的收获。

18《系红绳的翅膀》,燕霄飞,中篇小说

《系红绳的翅膀》呈现出的多重主题是我没有想到的,“红头绳”作为贯穿小说始终的意象也运用得到位,小说用略带诗意的语言让故事的悲情突显而没有走向愤懑的批判,给人留下深刻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