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况最激烈是解放军突过铁东的时候。6月23日深夜,解放军已将保二团阵地突破,双方格斗时余,后解放军撤走,阵地始转危为安。熊新民当时曾严令督阵,如放弃阵地,即以军法从事,侥幸算是应付过去了。在弹尽粮绝已无援军的千钧一发的时刻,陈明仁曾把军直属部队都用光了,最后把他的卫队都派到火线上……
在四平最危急的时刻,蒋介石为给陈明仁打气,派他的儿子蒋经国拿着他写给陈明仁及四平守军几位师长的亲笔信飞到东北。蒋大公子假惺惺地非要把信亲自送到陈明仁手中,熊式辉和杜聿明哪里敢让蒋大公子冒这么大的风险,左说右劝,最后派飞机把蒋介石的亲笔信空投到四平。
看到蒋介石在信中写的“四平一仗,关系党国命运,这正是汝等效忠党国的好时机”等字句,陈明仁明白这都是没用的废话。但他很清楚,四平虽说危在旦夕,但坚守下去,只要援兵一到,就有生存的希望;如果弃城突围,不是被民主联军消灭,就是被蒋介石问罪。陈明仁经过反复权衡利弊,决心拼死固守。现在他唯一的希望就是盼郑洞国率援军能早日赶到四平。
蒋介石一接到陈明仁自四平发来的告急电后,立刻命令杜聿明:限6月30日以前必须解四平之围。杜聿明手里拿着蒋介石发来的急电,苦笑着对郑洞国说:“老头子不问青红皂白,就会坐在南京发号施令。解围?谈何容易,我手里哪来的兵呀!”
牢骚归牢骚,作为东北最高军事长官,杜聿明当然不会坐视四平丢失。他召集东北保安司令部副司令长官郑洞国和梁华盛、参谋长赵家骧等,商量如何为陈明仁解围。据郑洞国回忆,他们当时作了如下的部署:
杜聿明与我及高级幕僚研究了整个作战情况,杜认为本溪的解放军,对沈阳威胁甚大,决定以五十三军为主力,先扫荡本溪的解放军,以固沈阳门户,然后再集结可能集结的力量去解四平街之围。根据杜的这个决定,由我负责指挥对本溪的攻击。经过剧烈战斗后,6月20日前后攻下本溪。我到本溪布防完毕,即转到铁岭布置解四平街之围。当时我的部署如下:原在铁岭、开源一带布防之新六军,负责掩护九十三军及五十二军之一九五师在昌图集结(杜聿明命令限6月23日集结完毕)。五十三军在开始攻击后即迅速转用到中长路方面(该军目前暂留驻本溪以迷惑共军),开始攻击时间另行通知。
为给陈明仁解围,杜聿明也豁出了老本。他调集第五十三、第九十三军、第五十二军第一九五师、新六军以及重炮、战车等部队,统统拨归郑洞国指挥。
林彪原计划三五天内拿下四平,三五天过去了,四平仍在激战。林彪在双城的指挥所里嗅到了战场上的血腥气和硫磺硝烟味,他深深地感到,四平的战事是多么激烈。
多少年过后,参加过四平战役的民主联军战士回忆起这场战役时,不禁双唇颤抖地说:“好惨烈,好激烈,好壮烈哟……”
为援助陈明仁守卫四平,杜聿明命令沈阳空军司令部昼夜不停,轮流派出大批飞机前往四平助战。天上,国民党军飞机昼夜不停地在四平上空盘旋,重磅炸弹、燃烧弹、火箭炮等,倾泻在联军的阵地上;地上,暗堡、鹿砦、外壕,高楼上喷射出激烈的火焰。民主联军前进的道路上,洒满了战士们的鲜血。
民主联军攻入核心阵地,占领国民党七十一军军部,陈明仁逃到了铁路东。原驻在道西的绥署及辽北省政府和各机关,都被迫撤迁到道东八十七师守备区内,躲在掩蔽部内喘息。没有跑掉的国民党军政人员全部被俘。特务团长陈明信被从炸塌的大楼废墟中扒了出来,当了俘虏。道西遂被民主联军全部占领。
由道西至道东,只有一座不大的天桥,地势比较高,桥的两头各有一座坚固的桥头堡,桥底下又有两座暗堡,路上满布铁丝网、拒马等障碍物。守住天桥,是国民党军守住道东的关键,也就是守住四平的关键。这一回,陈明仁用了一个高招——撒豆成兵。国民党军在路上、桥上都撒了一层大豆,尽管民主联军战士几次冲杀,喊声震天。但脚踩大豆都滑倒在地,很难前进。国民党军则乘机在桥下暗堡中以密集火力扫射,民主联军伤亡惨重。
夜间,国民党军不断发射照明弹。民主联军大部队无法通过天桥向东发展。
就这样,双方在道西、道东相持了好几天。
林彪嘴里嚼着炒黄豆,在地图前踱来踱去。
战斗在不分昼夜地进行着,攻守双方打得都很艰难。
到6月中旬,四平道西已被民主联军占领,陈明仁率残部继续坚守路东地区,守军伤亡过半。陈明仁电告杜聿明,准备“以身殉国”。
尽管陈明仁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七十一军也确实顶不住了,但民主联军的处境也越来越危险。
郑洞国率五十三军主力,在攻占本溪、巩固了沈阳门户后,率部赶到铁岭,部署兵力,开始北上解四平之围。
四平之战越来越残酷,国民党两路援军,南北对进逐渐逼近。民主联军不得不加强攻势。交战双方伤亡惨重。
国民党两路援军终于与担任打援的民主联军接上了火。而四平还有半座城在陈明仁手里。国民党军拼命顽抗,一时还难以攻下。
联军参谋长刘亚楼认为再坚持一两天,战局就会有所好转。林彪怕拿不下四平,使全军陷于被动,因此下定决心:撤!
林彪令部队假装围歼新六军,将郑洞国主力调开,然后,民主联军于6月30日,分批、有秩序地撤出了战斗。东北民主联军发起的夏季攻势至此落下帷幕。
四平战役,国民党军得手的原因在于,陈明仁作战指挥具有坚忍、刚强、沉着的胆气。他知道守军多是杂牌部队,战斗力差,采取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战术,各部队只能死守,没有退路。危险关头辽北省主席刘翰东向陈明仁建议突围,陈板起铁一般的脸色警告说:“如再有胆敢言突围者,以扰乱军心论处,立即枪毙!”七十一军副军长也说:“守在乌龟壳内,尚可勉强支持,如一离开,必将如鸟兽散。”
对于东北民主联军攻击四平受挫,国民党军将领作了这样的评论:
郑洞国说:“假如解放军于5月19日,在歼灭八十八师之后,乘胜向四平街攻击,当时国军在混乱的情况下,不仅四平街守不住,就是七十一军也有全部被歼灭的可能。由于解放军分兵攻击东丰、西丰、昌图、开源等地,四平街的国军得到将近1个月的准备时间,整顿部队,安定人心,加强防御工事。解放军因而失去了一个重大胜利的机会。”
国民党辽北省保安第二团团长张广居说:“假使解放军于怀德黑树林子歼灭八十八师后,长驱直入,唾手可得四平,而混乱的七十一军即有被全歼的可能(因为当时四平空虚,仅有一些地方部队,根本没有战斗力)。或者解放军于最后突过铁东,进展再迅速些,并另由其他方面再来个突破口,使国军腹背受攻,其据守五分之二的地区恐早已被解放了(因为国军伤亡过半,士气沮丧,弹尽粮绝)。由于解放军失掉了这两个胜利的机会,才迟至1948年春季始将四平彻底解放。”
林彪泪洒担架
攻打四平,林彪急躁轻敌,对敌情估计有误。后来他几次检讨攻打四平是他错下决心。
民主联军从四平撤退后,约有6000多伤员从前线运往后方。
运送伤员的列车路过双城,一副副担架,从火车上抬下来,整齐地摆放在月台上、广场上,准备抬往医院和医疗点。
每一副担架上,都有血。每一张军毯下,都露出一张失血苍白的年轻的脸。
伤员们静静地躺着,没有喊痛,也没有人呻吟。
这些伤员有的就留在双城,有的还要远去北满。
担架的一小部分,被放在另一边。担架上的伤员全被军毯盖住了脸。他们已成为革命烈士。
林彪、罗荣桓疾步向前走着,当走近烈士担架时,他们摘下了头上的布军帽,越走越慢,到最边上一副担架时,似已迈不开步。
林彪蹲下身,轻轻揭开军毯的一角。这位烈士的伤在胸部,脸被揩抹得干干净净,军帽也戴得端端正正。小伙子不会超过20岁,长得很英俊。垫单上、军毯上满是血,缠满胸部的绷带上也满是血……
林彪久久地凝视着这张年轻的却已没有生气的脸,头重重地低垂着,紧攥着军帽的手在微微颤抖。罗荣桓用颤抖的手,轻轻握了握这位烈士已冰冷的僵硬的手,又默默地再看了看年轻英俊的脸,好久,才把军毯盖上。
林彪、罗荣桓向伤员的担架走去。
伤员们强撑起身,向林彪和罗荣桓打招呼:“首长、首长……”
一位浑身缠满绷带,只露出口鼻的伤员,苍白的嘴唇在蠕动。林彪向他走去,步履有些摇晃。林彪在担架旁一条腿半跪下,把脸、耳凑近伤员蠕动的口,连说了3次:“我是林彪,我是林彪……”
伤员的伤处已化脓溃烂,散发着浓浓的腥臭味。林彪凑得很近很近,这也许是这位战士生命最后的声音。也许是回光返照的最后一点气力,伤员的声音,居然能让周围的人都听得清。
他说:“首长,我们没有后退,没有后退。”
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说了一遍又一遍。
声音渐渐弱了,直到发不出声音,他永远地去了。
林彪微微闭上双眼,人们看到,林彪的眼角渐渐渗出了泪花。
伤员生命最后的话语,并不是伤员自己的话,而是林彪对他,对官兵们一遍遍说过的,可以说是口号,可以说是指示,或者说是教导。他们冲锋陷阵时,耳畔曾一次次响起,激励着他们前赴后继。
林彪睁开了犹有泪花的双眼,默默地注视了好久那位伤员,说:“查一下他的家乡、姓名,记特等功。”
战争就是这样冷酷无情,然而,为了和平,不得不将战争进行到底。
东北民主联军夏季攻势50天,歼灭国民党军83万人,收复城市42座,解放人口近千万,扩大解放区16万平方公里,使东、西、南、北满联成一片。蒋介石想以武力控制东北的企图遭到沉重的打击。夏季攻势过后,民主联军完全掌握了东北战场的主动权。
1947年7月,国民党政府任命陈诚为东北行辕主任杜聿明说:“我正在准备整军经武之际,忽然老蒋令陈诚来接我的事,给我泼了一头冷水。我历来认为老蒋是个权谋家,但未料到这样地整我,以后谁还再给他卖命呢?”
熊式辉回到南京后又被蒋介石臭骂了一通,嫌他没有把东北的事情办好。最后只给了他一个战略委员会主任的虚衔。熊式辉彻底地失望了,心灰意冷地跑到香港,与几个朋友办了一个“海角钟声”诗社,此后他再也不过问政治,也不为蒋家父子卖命了。1974年1月,81岁的熊式辉孤寂地死在香港。
8月30日,陈诚出席了南京东北人士为他举行的欢送茶会。会上,他发表了赴东北之施政意见。
1947年6月30日,蒋介石接到四平已经解围的电报,惊喜道:
“真是奇迹!陈明仁以劣势兵力顶住了比他强大六七倍的共军的攻击,这是黯然失色的黄埔将领中出现的希望之光。让陈明仁携夫人到南京,我要亲自为他授勋。”
当陈明仁携夫人到南京时,多疑的蒋介石听信了陈诚的谗言,不仅未能重用陈明仁,反而剥夺了他的兵权,给了他一个参议的闲职。当时有人举报陈明仁伙同部属贪污了大批库存的粮食。那是巷战正酣之时,陈明仁为了在城中抵挡潮水般的民主联军,情急之下打开仓库将一袋一袋粮食搬到街上筑垒工事。一些装有黄豆的麻袋使陈明仁得以步步为营。据说战后这些粮食再也没有入库,而是被私分了。陈诚为何抓住这件事大做文章呢?
原来,陈诚嫌参谋总长的职务没有实惠,加上他在关内指挥作战屡战屡败,想到东北出出风头,同时可以捞点实惠。他认为杜聿明、陈明仁是他做“东北王”的障碍,因此,将他们设计“请”出了东北。
7月8日,杜聿明在民主联军夏季攻势的打击下,病情加重了,以重病之躯是无法应付东北日益混乱的局面,加上国内舆论的压力,杜聿明决定离开东北,到美国治病。
杜聿明到上海后不久,恰逢母亲的生日。他没料到宋美龄亲赴上海祝寿,感动之余,接受了宋美龄的挽留,取消了出国的计划。以待康复之日,为蒋介石再度效命疆场。
8月3日,陈诚正式接替熊式辉的职务,并撤销了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独揽东北党政军大权。
第七十一军的将领全是陈明仁一手培植起来的。陈明仁一走,这些将领纷纷给老上司写信,向陈明仁表示,决不与陈诚合作,白为陈诚卖命的人不会有好下场。
陈诚到东北上任后,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取消东北保安司令长官部,军事作战由东北行辕直接指挥。杜聿明的东北保安司令长官的职务就这样被糊里糊涂、不明不白地给解除了。又憋气又窝火的杜聿明尴尬地在上海医院住了将近1年,直到淮海战役爆发前夕,才被蒋介石重新起用。
陈诚赶跑了熊式辉,挤走了杜聿明,一个人独揽了东北的党、政、军大权。一些对陈诚没有好感的国民党军将领私下里戏谑地说:“陈诚出马,一个顶俩。”
陈诚初到东北,确实抱着要干一番事业的雄心大志,大肆吹嘘说“要消灭共军,建设三民主义的新东北”。陈诚知道,在东北,军事重于政治,单单玩弄空洞的政治口号解决不了问题。东北问题最终只有通过军事手段来解决,这就需要有大量的军队,更需要军队将领对他的支持。所以,他上任后,采取各种手法,讨好东北国民党军各部的高级将领。
在东北的国民党军中,廖耀湘的新六军无论是武器装备还是战斗力,都属于最强的,号称是东北战场的“王牌军”。但新六军在四平解围战中,因在威远堡被东北民主联军击溃而遭到杜聿明的斥责。四平战役结束后,参战各部将领大都因作战有功而得到了勋章,唯独没有廖耀湘的份。陈诚一到东北,就向蒋介石作了专门申请,给廖耀湘和新六军的高级将领们补发勋章,并报请蒋介石批准,提升廖耀湘为兵团司令,以资拉拢。
蒋介石也一心想扶持陈诚在东北作出一点成绩来,对于他提出的要求,尽量予以满足。陈诚听说阎锡山手下的原第八集团军副总司令楚溪春富有守城经验,马上请求蒋介石把楚溪春从山西大同调到东北来,任沈阳防守司令。在扩编了大批部队后,陈诚还嫌东北兵力太少,又向蒋介石请求从苏北把王铁汉的第四十九军调到东北战场。这样,连同原在东北的新一、新六军、第十三、第五十二、第五十三,第六十、第七十一军和第九十三军,加上新增加的炮兵、战车、汽车等部队,总兵力在50万以上。与东北民主联军的兵力大致相等。
陈诚在东北留影
同时,陈诚还以惩治腐败的名义,撤换了一批高级将领,而代之以自己的亲信。五十二军军长梁恺、副军长兼第二师师长刘玉章先后被陈诚以贪污为名免除了职务,改由他的亲信接任。陈诚还利用保安支队与交警总队合并的机会,把原来的9个保安区司令一起免了职,由他选派的人接任。当时,曾有人劝说陈诚道:“听说总长要将东北各保安司令都撤换了,这样做会有许多部队叛变投向共产党的。”
陈诚满不在乎,口气很硬地说:“谁要投共就让他去投,今天投共,明天我就缴他的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