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章门弟子与近代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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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章门弟子的风云际会(2)

其一,钱玄同在1933年1月2日的日记中记载了《弟子录》的有关信息。尽管其中有些字迹模糊,而且还涂抹了几处墨渍,但还是可以辨识出以下内容。

建功雅于东华春。他示我以潘□□致顾□□□。对我说顾称老夫子自开弟子录□□□□□廿二人,十九生、三死,如左:黄侃、吴承仕、钱玄同、汪东、朱希祖、马裕藻、沈兼士、□□□、马宗芗、贺孝齐原书“加孝齐”,应是贺孝齐。、□□□、陈嗣煌、钟正楙、马宗霍、马根宝、黄人熙、潘承弼、徐耘刍、孙至诚,共十九人。

已故:袁丕钧、潘大遒、康宝忠

不但周氏兄弟未书,□共一批不与,连龚未生、范公农、张□□、张敬铭也不在内,甚至连景梅九、景太昭也不在内。断烂朝报乎?微言大义乎?殊难分。《钱玄同日记》第9册,福建教育出版社2002年影印版,第4592页。其中难以辨识的字,标示以□。另,本书下引《钱玄同日记》各卷均为该版本,不再逐一注明。

其二,在1933年7月3日的日记中,钱玄同又写道:“晨得检斋信,知渠已于七月一日回平了。并寄来二十二年三月所印章门弟子录一份,其中竟有启明。十时访检斋。”《钱玄同日记》第9册,第4841页。

钱玄同1933年1月2日日记手迹

根据以上信息,我们可以推断钱玄同第一次是在1933年1月2日,通过魏建功得知《弟子录》收录之人的,其中共有22人(即所谓“十九生三死”),这应是章太炎1932年底最初刊刻的《弟子录》。对于这份《弟子录》遗漏了许多人,钱玄同显然感到十分意外,以至一时难以判断这究竟是“断烂朝报”还是有什么“微言大义”。而他在同年7月3日第二次见到的,则是吴承仕寄来的本年3月修订后的《弟子录》,按章太炎所说,“所录约计五十人左右”。这次钱玄同同样也吃了一惊,“其中竟有启明”。钱玄同对此感到吃惊,或许是因周作人曾“谢本师”,而章太炎仍将其补入。于是,他立刻拜访了刚从章氏处归来的吴承仕,以了解有关内情,并随即于次日致信周作人告知此事,这也就是前引钱玄同本年7月4日致周作人函的由来。

目前尚令人困惑的是,钱玄同在该年日记首页空白处还写下了以下人名:黄子通、幼渔、兼士、启明、逷先、□上、大招、原书“大招”,应是“太昭”,即景耀月。叔永、季茀、豫才、均甫、□□□、旭初。《钱玄同日记》第9册,第4591页。这些显然与章门弟子有关的人名意味着什么?首先可以肯定,这不是《弟子录》本身的内容,因为其中包括了第一次未收入的周作人以及始终未收入的黄子通、任鸿隽、鲁迅、许寿裳、钱均甫。由此来看,这或许是钱玄同1月2日首次目睹《弟子录》之后触景生情,回忆起当年的同门时所留下的一份记录。

根据上述《钱玄同日记》有关“章门弟子录”的记载,我们可大致了解到章太炎1932年初刻《弟子录》时收入的22人,但1933年修订后所收“五十人左右”的具体名单仍然无从知晓。而且如前所述,章太炎编印这份《弟子录》颇为随意,他自己也承认“颇有夺漏”,所以是否被《弟子录》所收入,并不能成为衡量是否章门弟子的绝对标准。它只是一份可供佐证的参考资料,至于章门弟子究竟具体包括了哪些人,从中实难稽考。

不过通过其他一些回忆文章,我们还是能大致了解章门弟子的脉络,如周作人就说:“同门中以时代先后,分出东京、北京、苏州几个段落”。而此三段落,尤以早年东京国学讲习会,特别是《民报》社听讲的弟子最为突出,这可从章太炎本人的屡次自述中看出来。

如前所述,东京国学讲习会最初成立于1906年9月,但当时讲学似尚未形成定例,而且仍多属公众演讲性质,听众过多,不利于师生交流。章太炎当年就对其中“发问和辩论最多”马巽:《光复会的点点滴滴》,民盟北京市委文史资料委员会编:《文史资料选辑》第1辑,1980年。的钱玄同说:“此间耳食者多,微言大义则易受,发疑解滞则难知。”章太炎:《与钱玄同》,《章太炎书信集》,第99页。而1908年4月在大成中学开讲的国学讲习会亦是如此,一个听讲者后来便回忆说:“执经入座,毕讲而退,先生固不知也。”余云岫:《余杭章师逝世三周年追忆》,《追忆章太炎》,第61页。由此可见,这种普通班讲学的效果并不显著。

而《民报》社讲学则显然带有精讲班的性质,听讲者国学根底较深,且人数不多,有利于教学相长。章氏当时即颇感欣慰地说:“讲习会近有二十许人,其眇合玄契者,虑得数人”,章太炎:《与梁启超》,《章太炎书信集》,第46页。“杂宾不至,从游者皆素心人”。章太炎:《与钟正楙》,《章太炎书信集》,第250页。后来在自撰年谱时,他仍不禁遥想当年、津津乐道:“《民报》既被禁,余闲处与诸子讲学”。章太炎:《自定年谱》,《章太炎年谱长编》上册,第299页。显而易见,这次讲学给章太炎留下了十分深刻和满意的印象,以至于终其一生,每逢讲学,他都将之与东京讲学相较,诚可谓念兹在兹、不忘于此。

例如,1913年底,困居北京的章太炎应早期弟子之劝,重开国学会,“到者约百人”,章太炎:《与汤国梨》,《章太炎书信集》,第536页。颇为轰动。但其实他当时便清醒意识到:“都下学子习染颇深,恐粪土不可施杼槾耳”,章太炎:《与钱玄同》,《章太炎书信集》,第148页。“讲学之事,聊以解忧。……北方学子恐亦未必能大就也”。章太炎:《与汤国梨》,《章太炎书信集》,第538页。

又如,章氏晚年在苏州创办国学讲习会,一时影响颇大,“全国响应,各地学子,纷纷负笈来苏”,沈延国:《记章太炎先生·在苏州》,《追忆章太炎》,第412页。“东及扶桑,南暨越裳,华夏群贤毕至,锦帆路上,车马云屯”,诸祖耿:《太炎先生国学讲演录序》,《追忆章太炎》,第452页。可谓盛况空前、热闹非凡。但其中却不乏出于功利目的而盲目攀附者,马叙伦就曾针砭章氏“晚年以旧学不传为忧,而投贽者遂众,所进者杂,……率借此标榜以为己利”。马叙伦:《章太炎》,《追忆章太炎》,第26页。其实,章太炎早在1906年所撰《箴新党论》一文中就已清醒认识到:“弟子与门生为二。……以受业者为弟子,其依附名势者为门生”(汤志钧编:《章太炎政论选集》上册,中华书局1977年版,第339页),这说明他认为弟子必须经过长期考验,除“学而不终与绝无成就者”不能视为弟子外,“依附名势者”亦充其量仅是门生。而是否“依附名势”,短期则无法判断,这或许便是他未将晚年在苏州所收弟子列入《弟子录》的一个原因。此外还值得一提的是,当时学界对“弟子”的界定也普遍十分严格,刘赜就认为“今日讲堂中学生,未可遽以弟子相待”,见《师门忆语》,湖北文史研究馆编:《黄季刚先生诞生五十周年逝世一百周年纪念集》,湖北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第24页。更重要的是,与东京弟子相较,这批苏州弟子的国学根底显然有所不如。章太炎本人即曾在1933年3月20日致钱玄同的信中指出:“苏州新收弟子约十余人,其中素有根柢者凡二三人,余即未逮”章太炎:《与钱玄同》,《章太炎书信集》,第153页。。1935年5月5日,他又再次在致钱玄同信中表示:“徙苏州后,亦尚从事讲学,然今学子根柢浅薄,求如东京之盛,不可得已。”章太炎:《与钱玄同》(1935年5月5日),《章太炎书信集》,第155页。该函原系于1936年,有误。因开篇所言“校勘”,当指钱氏为其校勘《章氏丛书续编》,不可能在《续编》出版一年后。另,函中所提及刘半农归葬香山一事,亦发生于1935年。此外,他还在1934年7月20日致吴承仕函中写道:“在苏新收学子数人,视前者皆不可及,盖根柢素薄使然。”章太炎:《与吴承仕》,《章太炎书信集》,第368页。

很明显,在章太炎心目中,东京讲学已成为一个不可逾越的巅峰。以至于他在晚年编印《弟子录》时,“大抵以东京学会为首”。

而正如章太炎所期许,早期东京弟子尤其是《民报》社听讲诸子,确实学有本源、业有专攻,所以“后来这些听课者大多成为著名的学者,在文化教育界举足轻重”,许寿裳:《致林辰》,《许寿裳先生书简抄》,《新文学史料》1983年第2辑。这无疑是后期弟子无法比拟的。今人往往将曹聚仁视为章门弟子,乃至与鲁迅等人相提并论,这固然也可成立,但曹氏本人对此则有相当的自觉,他曾说:“章门弟子,前期就是他们七人(后期的也得分别来说的,像笔者一样,只能算是私淑弟子了)。”(《鲁迅评传》,学林出版社1999年版,第317页)并且说:“鲁迅是章太炎的入室弟子,我呢,已经是后辈又后辈了。钱玄同先生和鲁迅是同辈,我的老师单不庵和钱玄同一辈,我是该退居后辈的。”(《鲁迅与我》,钟敬文、林语堂等:《永在的温情——文化名人忆鲁迅》,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年版,第318页)这无疑强调了章门弟子的分期。而且缘于同门乃至同乡情谊,他们在民国时期一系列文化事件中,屡屡声气相求、互为奥援,以致被人们指为“某籍某系”。由此可见,曾经在民国知识界风云一时的章门弟子,指的即是这批早期弟子。因此,本书的研究对象也着重于此。

具体说来,本书所论述的章门弟子,主要有以下一些代表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