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书信之属
1就现在之额兵练之,而化为有用,诚为善策,然习气太盛,安能更铸其面目,荡涤其肠胃?恐岳王复生,半年可以教成其武艺,孔子复生,三年不能变革其恶习。(咸丰三年二月与魁荫亭)2军行战胜,尤须坚明约束,无令骚扰地方。闻有并非楚勇、并非湘勇随之以去者,奸淫掳掠,无所不至,尤须认真访查,斩数人以惩其余,是为至要。(咸丰三年二月与刘长佑)3军士所过,有取民间一草一木不给钱者,即行正法。望两君日以斯言训做之。(咸丰三年二月二十六日与刘长佑、王!)4周金城之教艺,尽是花法,不中实用,其徒八十人,多油滑浮动,难可深恃。弟前分三十人至贡院教湘勇,后见手足非是,仍尔谢遣。鄙意本可浮慕戚氏教阵之虚名,反忘场上目击之实效。(咸丰三年三月初七复张亮基)5二十二日接到十九日慈谕,训戒军中要务数条。谨一一禀复:一、营中吃饭宜早,此一定不易之理。……男营中起太晏,吃饭太晏,是一大坏事。营规振刷不起,即是此咎。……一、扎营一事,男每苦口教各营官,又下札教之。言筑墙须八尺高,三尺厚;壕沟须八尺宽,六尺深;墙内有内濠一道,墙外有外濠二道或三道;濠内须密钉竹签云云。各营官总不能遵行。季弟于此等事尤不肯认真。男亦太宽,故各营官不甚听话。岳州之溃败,即系因未能扎营之故,嗣后当严戒各营也。一、调军出战,不可太散……一、破贼阵法,平日男训戒极多,兼画图训诸营官。二月十三日,男亲画贼之莲花抄尾阵。……慈训言当用常山蛇阵法,必须极熟极精之兵勇乃能如此。昨日岳州之败,贼并未用抄尾法,交手不过一个时辰,即纷纷奔退。若使贼用抄尾法,则我兵更胆怯矣。若兵勇无胆无艺,任凭好阵法,他也不管,临阵总是奔回,实可痛恨。一、拿获形迹可疑之人,以后必严办之,断不姑息。(咸丰三年三月二十五日巳刻禀父书)6弟不虑阁下之不善抚土,不善用奇,为谋,为勇,俱非所虑,但虑方寸稍存轻敌之见,则恐为士卒所窥,亦足长其骄气。(咸丰三年四月二十一日与张荣组)7目今武务中陋劣极多,苟有一长可取,即未宜轻,摈之也。
(咸丰三年五月二十四日复夏廷樾)
8近时所调之兵,天涯一百,海角五十,卒与卒不习,将与将不和,此营既败,彼营掉臂而不顾,哆口而微笑,各营习见。夫危急之际,无人救应。谁肯向前独履危地,出万死之城,以博他人之一微笑?鄙意欲练勇万人,呼吸相顾,痛痒相关,赴火同行,蹈汤同往。
胜则举杯酒以让功,败则出死力以相救。(咸丰三年九月初二日与文希范)9带勇之人,诚如来示“不苟求乎全材,宜因量以器使”,然血性为主,廉明为用,三者缺一,若失#,终不能行一步也。(咸丰三年九月二十六日与彭洋中)10此次募勇,成军以出,要须卧薪尝胆,勤操苦练,养成艰难百战之卒,预为东征不归之计。若草率从事,驱不教之土,执蛊脆之器,行三千里之远,以当虎狼百万之贼,未与交锋而军士之气固已馁矣,虽有一二主者忠义奋发,亦无以作其众而贞于久也。(咸丰三年十月初三日复夏廷樾)11然鄙意以为壮勇贵精而不贵多……要须简择精严,临阵不至兽骇鸟散,则虽少亦决其有济。(咸丰三年十月与刘蓉书)12湘勇佳处有二:一则性质尚驯,可以理喻情感;一则齐心相顾,不肯轻弃伴侣。其不佳处亦有二:一则乡思极切,无长征久战之志;一则体质薄脆,不耐劳苦,动多疾病。(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一日致刘蓉书)13其带勇之人,概求吾党血性男子,有忠义之气,而兼娴韬钤之秘者,与之共谋。(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一日复林源恩书)14三叠枪阵法、撒星阵法,皆本之李穆堂侍郎。自为破贼妙法,特操演不熟,则临事仍旧散乱。古法可用者多,总在平日习惯,临阵不尽弃忘,斯为有补也。(咸丰三年十一月初一日复林源恩书)15军心总不坚定,颇可虞也。现在力求镇定,总以不出队、不开仗为主。(咸丰四年闰七月初二日致澄弟温弟沅弟季弟)16凡用兵之道,本强而故示敌以弱者多胜,本弱而故示敌以强者多败。敌加于我,审量而后应之者多胜;漫无审量,轻以兵加于敌者多败。兵者不得已而用之,常存一不敢为先之心,须人打第二下,我打第一下。“夫战,勇气也。再而衰,三而竭。”国藩于此数语常常体验,大约用兵无他谬[妙]巧,常存有余不尽之气而已。孙仲谋之攻合肥,受创于张辽,诸葛武候之攻陈仓,受创于郝昭,皆初气过锐,渐就衰竭之故。惟荀鄑之拔翨阳,气已竭而忽振;陆抗之拔西陵,预料城之不能遽下而蓄养锐气,先备外援,以待内之自敝,此善于用气者也。足下忠勇内蕴,边往无前,惟猛进有余,好谋不中。
吾愿足下学陆抗,气未用而预筹之,不愿学荀鄑,气已竭而复振之。
愿算毕而后战,不宜且战而余算。(咸丰六年五月初二与李元度,见《兵机》章)17但很战浪追,为我军向来大弊。此次必须谋定后战,切不可蛮攻蛮打,徒伤士卒。(咸丰六年五月十四日与彭鹏、罗萱书)18攻城最忌蛮攻。兵法曰:“将不胜其忿而蚁附之,杀士卒三分之一而城不拔者,此攻之罪也。”故仆屡次寄书,以蛮攻为戒。
(咸丰六年五月二十四日与罗萱书)
19久顿坚城之下,士气日报,直思所以抽掣之法,善退之道。
军事以气为主,瀹去旧气,乃能重生新气。若不改头换面,长守此坚壁,以日夜严防而不得少息,则积而为陈腐之气,如败血之不足以养身也。望两君子精心维持,于十里之外求一善地,相机而退扎一步,养息此气。今日之善退,正以为他日善进之地。(咸丰六年七月十五日与林源恩、李元度)20敌援军多能战之土,如逼开仗,我省兵六营者不可出队太早,冲锋太快,须待楚军先打,而省兵后进,无以怯弱为耻。队伍切要整齐,无使前者冲锋,后者不继,待为敌援军所笑。(咸丰六年七月十八日致彭鹏、罗萱)21仆于用兵,深以“主客”为重。扑营同以营盘为主,扑者为客;野战则以先至战地者为主,后至战地者为客;临阵则以先呐喊放枪者为主,后呐喊放枪者为客。(咸丰六年八月初八日与彭鹏、罗萱)22十一日击太和援贼,尚为得手。与此贼战有两难御者:一则以多人张虚声,红衣黄旗漫山弥谷,动辄二万三四万不等,季洪岳州之败,梧冈樟树之挫,皆为多所震喧也;一则以久战伺暇隙,我进则彼退,我退则彼又进,顽钝诡诈,揉来揉去,若生手遇之,或有破绽可伺,则彼必乘隙而入,次青在抚州诸战是也。二者皆难于据御。所幸多则不悍,悍则不多。盖贼多则中有裹胁之人。彼亦有生手,彼亦有破绽,吾转得乘隙而入矣。(咸丰六年十二月二十七日与沅弟书)23围城之法,扎营不宜太近。一则开仗之势太蹙,一则军事尚隐尚诡,不宜使敌人丝毫毕知也。(咸丰七年正月二十二日于瑞州)24古之成大事者,规模远大与综理密微二者阙一不可。弟之综理密微精力较胜于我。军中器械其略精者,宜另立一簿,亲自记注,择人而授之。古人以铠仗鲜明为威敌之要务,恒以取胜。刘峙衡于火器亦勤于修整,刀矛敌则全不讲究。余曾派褚景昌赴河南采买白蜡杆子,又办腰刀分赏各将弁,人颇爱重。弟试留心此事,亦综理之一端也。至规模宜大,弟亦讲求及之。但讲阔大者,最易混入散漫一路。遇事颟顸,毫无条理,虽大亦奚足贵?等差不紊,行之可久。斯则器局宏大,无有流弊者耳。(咸丰七年十月初四日致沅弟书)25前信言牵率出队之弊,关系至重。……宁可数月不开一仗,不可开仗而毫无安排算计。(咸丰七年十月十五日申刻致沅弟)26军营虽以人多为贵,而有时亦以人多为累,凡军气宜聚不宜散,宜化危不宜悦豫;人多则悦豫,而气渐散矣。营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营,人虽多而可恃者惟在一二人。如木然,根好株好而后枝叶有所托;如屋然,柱好梁好而后椽瓦有所倚。……遇小敌时,则枝叶之茂橡瓦之美尽可了事;遇大敌时,全靠根株培得稳,柱梁立得固,断不可徒靠人数之多,气势之盛。倘使根株不稳,柱梁不固,则一枝折而众叶随之,一瓦落而众椽随之,败如山崩,溃如河决,人多而反以为累矣。(咸丰七年十月二十七日与沅甫九弟书)27打仗之道,在围城之外,节太短,势太促,无埋伏,无变化,只有队伍整齐,站得坚稳而已。欲灵机应变出奇制胜,必须离城甚远,乃可随时制宜。凡平原旷野开仗与深山穷谷开仗,其道迥别。
去吉城四十里,凡援贼可来之路,须令哨长、队长轮流前往该处看明地势,小径小溪、一丘一洼细细看明,各令详述于弟之前,或令绘图呈上。万一有出队迎战之时,则各哨队皆已了然于心。古人忧学之不讲,又曰明辨之,余以为训练兵勇,亦须常讲常辨也。(咸丰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致沅弟书)28带勇之法,以体察人才为第一,整顿营规,讲求战守次之。
(咸丰七年十二月十四日与沅甫九弟)
29带勇总以能打仗为第一义。现在久顿坚城之下,无仗可打,亦是闷事。如可移扎水东,当有一二大仗开。第弟营之勇,锐气有余,沉毅不足,气浮而不敛,兵家之所忌也,当析细察。偶作一对联箴弟云:打仗不慌不忙,先求稳当,次求变化;办事无声无息,既要精到,又要简捷。(咸丰八年正月初四与沅甫九弟)30昔耿恭简公谓居官以耐烦为第一要义,带勇亦然。(咸丰八年二月十七日致沅弟)31初五日城贼猛扑,凭壕对击,坚忍不出,最为合法。凡扑人之墙,扑人之壕,扑者客也,应者主也。我若越壕而应之,则是反主为客,所谓致于人者也。我不越境,则我常为主,所谓致人而不致于人也。稳守稳打,彼自意兴索然。峙衡好越壕击贼,吾常不以为然。凡此等处悉心推求,皆有一定之理。迪安善战,其得决在不轻进不轻退六字,弟以类求之可也。(咸丰八年四月十七日与沅甫九弟)32弟之职分,以战守为第一义,爱民次之,联终上下官绅及营弁勇又次之。已屡言之矣,务望持之以恒,始终如一为要。(咸丰八年四月二十三日与沅甫九弟书)33治军之道,总以能战为第一义。倘围攻半岁,一旦被贼冲突,不克抵御,或致小挫,即令望毁于一朝。故探骊之法,以善战为得珠,能爱民为第二义,能协和上下官绅为第三义。(咸丰八年四月初九日与沅甫九弟)34用兵之道与读书同,不日进则日退,须“日知其所亡,月无忘其所能”为妙。(咸丰八年十月二十六日致张运兰)35军事非权不威,非势不行。弟处无权、无势之位,常冒争权、争势之嫌,年年依人,顽钝寡效。惟冀一二有道君子,赐之针砭,兼亮苦衷,即深夜冥行,庶有见明之日。(咸丰九年二月十八日致邹懿德)36军事不可无悍鸷之气,而骄气即与之相连;不可无安详之气,而惰气即与之相连。有二气之利而无其害,有道君子尚难养得恰好,况弁勇乎?(咸丰九年三月十五日复胡林翼)37贼出大队前来搦战,我军坚坐不动,反客为主,最为得势。
(咸丰九年六月初六日致沅弟书)
38军事如枪法,门户宜紧;如拳法,有伸有缩。若公入之太深,则有伸无缩矣。(咸丰九年十月初八日复胡林翼)39近年军中阅历有年,益知天下事当于大处着眼,小处下手。
陆氏但称先立乎其大者,若不辅以朱子殊积寸累工夫,则下梢全无把握。故国藩治军,摒去一切高深神奇之说,专就粗浅纤悉处致力,虽坐是不免大有功效,然为钝拙计,则犹守约之方也。(咸丰九年十月二十一日致吴廷栋)40凡与诸将语,理不宜深,令不宜烦,愈易愈简愈妙也。不特与诸将语为然,即吾辈治心、治身,理亦不可太多,知亦不可不[太]杂,切身日日用得着的不过一两句,所谓守约也。(咸丰九年十月二十八日复李榕)41军事之骄气、惰气,皆败气也。孔子之临事而惧,则绝骄之源:“好谋而成”,则绝惰之源。平日无时不谋,无事不谋,自无惰时矣。(咸丰九年十二月二十三日致李榕)42云岩打仗,能出则向前,入则殿后,此一端已有可为统领之质。又有血性而不忘本,有诚意而不扰民,若加意培养磨练,将来或可成大器也。(咸丰十年四月初八日复李续宜)43弟在军中,望常以爱民诚恳之意,理学迂阔之语,时时与弁兵说及,庶胜则可以立功,政亦不致造孽。当此大乱之世,吾辈立身行间,最易造孽,亦最易积德。吾自三年招勇时,即以爱民为第一义,历年以来,纵未必行得到,而寸心决不敢忘爱民两个字,尤悔颇寡。(咸丰十年四月二十二日与沅弟书)44兵多则拓地远鹜,兵少则敛抑退回。(咸丰十年五月初十日复胡林翼书)45吾湖南近日风气,蒸蒸日上。凡在行间,人人讲求将略,讲求品行,并讲求学术。弟与沅弟既在行间,望以讲求将略为第一义。点名看操等粗浅之事必躬亲之,练胆料敌等精微之事必苦思之。品学二者,亦宜以余力自励。(咸丰十年六月二十七日与季弟书)46弟军新手太多,若遇狂风巨浪,恐有摇惑之象,弟须常常密察而预计之。(咸丰十年六月十六日致沅弟书)47办理营中小事,教训弁勇,仍宜以“勤”字作主,不宜以“命”字谕众。(咸丰十年七月初八日与沅弟季弟书)
48《二十三史》除班、马外,皆文人以意为之,不知甲仗为何物,战阵为何物,浮词伪语,随意编造,断不可信。仆于《通鉴》中之不可信者,皆用笔识出矣。退庵若以编辑《二十三史》成书,为治军之蓝本,则门径已差,难与图功,阁下与之至交,须劝之尽弃故纸,专从事于点名、看操、查墙之诸事也。(咸丰十年七月十九日复李元度书)49军旅之才,以朴讷安定为主,自是至论。(咸丰十年九月初九日复郭嵩焘、郭昆焘)18450大抵欲言兵事者,须默揣本军之人才,能坚守者几人,能陷阵者几人;欲言经济,须默揣天下之人才,可保为督抚者几人,可保为将帅者几人。(咸丰十年九月初十日致沅弟书)51约军事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巨室之败,非傲即惰,二者必居其一。(咸丰十年九月二十四日致沅弟季弟书)52贼初来之日,不必出队与战,但在营内静看,看其强弱虚实,看得千准万难,可打则出营打仗,不可打则始终坚守营盘,或有几分把握。(咸丰十年十月初五日与沅弟书)53现讲求守垒之法,贼来则坚守以待援师,倘有疏虞,则志有素定,断不临难苟免。回首生年五十,除学问未成,尚有遗憾外,余差可免于大戾。贤弟教训后辈子弟,总以勤苦为体,谦逊为用,以药佚骄之习,余无他嘱。(咸丰十年十月二十日致沅弟季弟)54长虑却顾,因谨慎而拙滞,此正侍用兵之短处。(咸丰十年十月二十二日复胡林翼)55守城煞非易事,银米、子药、油盐有一不备,不可言守备矣。
又须得一谋勇兼优者,为一城之主。凡多备则力分,心专则虑周。
(咸丰十年十一月二十日复左宗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