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彤带着他的男性女朋友飞了,我的爱人、孩子的爸没了;优思公司也即将把我扫地出门,我的工作没了;而前天晚上在我去找刘大壮的路上,我重新登记的一家房产中介的业务员拦住了我并客气地告诉我,您的房子我们卖不出去,因为那里面确实死过人,我的家没了;加上我早就一刀两断的家人、我东渡日本的死党,除了钱,我的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我似乎再也找不到任何活下去的理由了。老魏居然几天几夜没怎么睡觉,一直陪在我身边。有次他坐着睡着了,鸡啄米一样。我想走走,就到外面的厕所去了一趟,回来的时候看见他趴在走廊的窗户上一边往外看,一边歇斯底里地喊我的名字,锃亮的脑袋在太阳下闪闪发光。我想他大概看出了点苗头,怕我会跳楼自杀。他不知道,杀我自己容易,但杀我的孩子,其实挺难。临出院的时候,悠悠挺着大肚子来了,见了我就哭,说你个没良心的,住院也不到我们医院去,还当不当我是孩子她婆婆了?我说臭娘们你怎么知道我怀孕的?她说人家还不是关心你?那天你神经兮兮的一会哭一会笑的,又不肯说什么毛病,我怕你出事,就去问了医生,这才知道,你小骚货居然偷偷怀上了,未婚先孕你可要注意了。
我说告诉了你就相当于告诉了广播电台,你还怪我?她做含冤状看看头顶说天怎么不下雪。我说你可别喊,小心冰雹砸死你,我问你,是不是你告诉朱宜的?她这才挠挠头说,这家伙,也是个大喇叭,我只是想让他偷偷照顾照顾你,唉……我心里一暖,心想就是这样的朋友,我竟然曾经打算勾引她的老公,当初如果做了,现在就算戴着铁面具,也会被我的脸烫红。老魏执意开车送我回家,以表现他对我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在路上每到红灯他都会打个盹,每次绿灯亮起,他的车子都是在后边如浪般袭来的喇叭声和问候老娘声中发动起来。好几次我实在屏不住要求我来当司机,都被他拒绝了,我想想算了,随他去吧,反正大不了就是个死,还省得我费心想怎么个死法。我忽然想到一个问题,我问他怎么会认识阿诺。他犹豫了一下说,其实他们那个电影,我有一半的投资。我心情不好,如果是平时,听到这话,我一定挫他两句,说这明摆着是个赔钱货,你还上,真对不起“上海奸商”的光荣称号。我说这也是你知道子彤躲在枫泾的原因?他点了点头,说童童,其实我已经观察他很久了,之所以没有早点告诉你,是因为怕你误会我有什么企图,但是我也没想到会是今天这样的结局。
我不说话,看着窗外崎岖的人行道上,一对外表亮丽的年轻人走在白桦树下,他们衣着单薄朴素却精神饱满活蹦乱跳,对未来充满希望。那是2003年的舒童和上官子彤。那天我接到了朱宜的电话,让我到优思公司去面试,那时候我跟子彤都失业很久了,没有钱却有大把的时间,于是我们决定走到南京西路去,那时候,两个人在一起,走几公里的路都觉得开心。面试完之后,我跟子彤沿着南京路走到了外滩,天黑了,黄埔江的水在灯光里一跳一跳的,我说子彤,真奇怪,我忽然觉得水都不是水了,哪天我活够了,一定要从这条下去。边说边哭。当时人力资源部经理让我先在企划专员的岗位实习,月薪税后6000,整整几天我都觉得眩晕,无法接受。也就是那次面试,改变了我的生活。到家之后,老魏企图以坐在沙发上装睡为手段而赖着不走,被我严词拒绝,他吞吞吐吐地说,我怕你一个人在这个家里害怕。我说怕什么?他说你不是一直觉得这房子里面有鬼吗?我冷笑了一下。到这时候我才知道,当一个人把生死都看得很轻的时候,就没有什么好害怕的了,我执意把他撵走。关上门回过头的时候,我忽然看见子彤站在我面前,一脸天真的笑,跟每天早上上班前俯下身来吻时的表情一样。
我眨了下眼,他就不见了,我知道,这又是幻觉,心却隐隐地痛。我想到厨房榨点胡萝卜汁补充一下维生素,因为孩子已经跟着我受了很多罪,在医院里虽然都用无副作用的药,但我还是不放心,担心她会畸形。到厨房里,要打开冰箱拿胡萝卜的时候,却看见了冰箱上贴着我和子彤的大头贴。2004年夏天里的某一天,我忽然搭错神经,非要拉着子彤去拍婚纱照,子彤二话不说,拉着我就走,那架势把我吓了一跳,结果在小区门口对过就有一个拍大头贴的,子彤拉我过去,慷慨地给了人家5块钱,说来个全套的,我开心的不得了,因为子彤不喜欢拍照,那是破天荒的一次。回来后我要把它贴在冰箱上,他不让,说你这样不是要把我们冻起来吗?我说非也,我把它贴在保鲜柜上,这样可以为我们的爱情保鲜。想到这里,我的眼泪就下来了,心想也许当时真不应该贴这张相片,它使我们的感情,陷入了零度以下的恒久严寒中。我奋力地撕扯着照片,看着我们的笑脸一点一点的被我抠得支离破碎,我大声地哭。
照片贴得很牢,揭不干净,我于是从旁边拿起一把菜刀,想要用它把照片刮干净,可是不小心却把手割破,血汩汩地流出来,把冰箱和冰箱上我们残缺不全的笑容染得鲜红且血腥味四溢,我边哭边刮着血肉模糊的冰箱,忽然窗外有人喊我的名字。我没有理他,只是继续刮,直到露出白森森的铁皮。段斌说童童,你怎么想不开啊,为这样的人不值得,开门啊!我有东西给你看。我说你滚吧变态狂,现在子彤不再是我的男人了,你不要再找我了。他说我真有东西给你看,是关于子彤的。我打开门,他猛得冲进来,握住我的伤口,然后大声问我纱布在哪里。我有气无力地说没有纱布,只是一个小口子,死不了。他抱着我两个房间走来走去找布条,折腾半天,终于把我的手包好,松了口气说,今天本来我就要找你,后来老魏打电话让我过来看看,说你这边情况不好,我马上就过来了。他在为他的不请自来找借口。我哼了一声,心想他们倒是挺大方,这就打算把我的时段分配掉了。
我忽然想起来这房子,愤然骂他你个畜生,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这房子不干净?他惊了一下,说其实我也是上次你让我回去查一下,才知道的。童童,要不你这别住了,重新找个地方吧。我说你有屁快放,我没时间陪你卿卿我我,你要是能娶我,我就跟你去你家。他猛得站起来,说真的吗?我说真的,不过我要带个孩子,你要把她养大。他说哪来的孩子?我摸摸肚子说,在这呢,实话跟你说吧,我就是想给孩子找个爹。他犹豫了一下说,子彤的?我说是的。他愤愤地说,这个狗日的,还算个男人吗?我给谁养孩子也不给他养,你这样对他,他却一而再再而三地伤害你,他凭什么?当初真不应该帮他。说着他从包里掏出几张照片扔到桌上,说你自己看吧,看你为之寻死觅活的男人是个什么东西,还让我给他养孩子!我拿过照片,看到了照片上都是赤裸裸的一男一女叠在一起。那个女人有着超大的胸脯。段斌继续说,这是从一个私家侦探那里得来的,我想一直以来你身边的鬼影应该就是上官子彤了,这些照片应该能说明问题。
我扔下照片,感到头一阵阵发胀,我说你拿这些给我看是什么意思?你怎么能证明这照片是真的?难道它们就不能是电脑合成的?他说你太小看共和国的民警了,我们有专门的证据鉴定专家,这照片,是真的。我实在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子彤可以跟黄雯做爱,跟我就不行?到底是我的问题还是子彤的问题?又或者是段斌有问题?我抓起照片就撕,象陈鸾一样又撕又咬,段斌说撕吧撕吧,发泄一下也好,我那还有,你尽情撕吧。等我平静下来,段斌说我知道我现在证据还不足,你放心吧,你们楼上的张阿姨今天被我们拘留了,我们发现他老公的死因比较蹊跷,有着一些他杀的迹象,案件正在进一步调查中,我想她跟你的事情多少有些关系。我说你带我走吧,送我去一个地方。我确实害怕呆在这所房子里,因为这里面触目可及的都是子彤的印记,它们让我难过得喘不过气来。段斌问我,你不恨他?我说为什么要恨他?他跟黄雯上床,纯粹是充当了我职场战争的炮灰,其实他是受害者。段斌摇摇头,说你中毒太深了,我真羡慕那小子。
我给张琪打了个电话,说我要去她家住一晚,她犹豫了一下,说童姐,上次那么不愉快,这次你不怕出事?我说我不怕了,我什么都不怕了,你不是不欢迎我吧?她说哪里,你来吧,还是老地方。出门之后我专门去了一趟刘大壮的锁店,想看看他有没有悔改的意思。结果再一次令我震惊,他已经人去店空,带着我给他的一千块和关于我的一大堆秘密,就这样人间蒸发了。张琪家还是老样子,只是厅里换了一拨人,剔牙的和讲荤段子的少了,看似素质好些。张琪的房门上也多了一把锁,不过仍然看似不很牢固。张琪抱着我痛哭不止,两个柚子般大小的乳房顶得我喘不过气来。我有点尴尬,问她公司怎么样了,顺势把她推开。她象孩子一样用胳膊抹着泪说,公司不太好。我说怎么了?她说你真想听。我说废话,再不说我扣你奖金了,该不会是公司把我开除了吧?她低着头说,差不多吧。我笑了笑,用手托起她的下巴,就像电影里地主托民女的下巴一样。我说我早就想到了,我不怕,这对你来说也算是好事,我下来了,估计你要上去了。
她眼睛炯炯有神地看着我说,童姐,如果我上去了,也能象你一样八面玲珑吗?我说能,你比我强多了,你不是早就盼着这一天吗?说完我才感觉到这话有点岐义,我想解释,她说你别说了童姐,你没事,是朱总。我说朱宜?朱宜他怎么了?张琪说,张总被判无罪,这样总部就没有理由让张总下台,而且,张总挖出了这么大的制假窝点,不但没罪,表面上看还有功。我说我问的是朱宜,你老说老张干什么?她犹豫了一下说,其实朱总不让我跟你说的,他……他已经把刘相杰贪污的责任全部揽在自己身上,加上张总要回来,朱总就向总部提请辞职了,在等总部批示呢。听到这里,我一屁股坐在了床上,我这才知道朱宜在刘相杰出事之后胸有成竹地说我没事是什么意思了,他竟然为了保我而搭上了自己的身家性命。不知道什么时候,张琪已经换上浴袍,说童姐我先洗澡了,要不你跟我一起洗吧?我说行啊,你先洗,边洗边等我。
我站到床边,看着虹口足球厂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我想大概又是谁开演唱会了,不知道又有多少故事在某巨星演唱会的场内场外上演,是不是也会有当年的上官子彤因为买不起票而在场外的门口趴在地上从窗帘的缝隙往里看,是不是也有当年的舒童听到子彤说只要你想飞,我随时会放开你,然后一边大口吐着白气一边偷偷抹泪。他们三年之后是相濡以沫还是相忘于江湖?我正想着,没过多久张琪就回来了。我说我忽然想起一件事情,不知道黄雯现在怎么样了?张琪一边往脸上抹东西,一边说她其实挺惨,本来她要跟老张一起出来了,可是临出来之前,她在看守所里因为跟人发生口角,被人用磨尖的牙刷扎了。
据说当时对方只是想给她点教训,没想到牙刷扎破了她的胸,等送到医院的时候,杂七杂八的液体都已经顺着血管流进心脏了,死的时候还瞪着那双美丽的大眼睛。这个消息对我震惊不小,我挺可怜她,她再有错,也不至于遭此下场。张琪边脱下浴袍边说,这事对老张打击挺大,老张看来是真的喜欢黄雯了,这世界上的事,真说不好啊。张琪抬起胳膊穿上睡衣,那一刹那,我看见她的腋窝里有一道颜色深深的东西,我一下惊讶地叫了一声,她立刻抱紧胳膊,说怎么了童姐。我说没事没事。但是刚刚一幕给我造成的震惊迟迟不能削减。
我认识那道深色的东西是什么,曾经有美容院向我推荐过这种隆胸术,她们拿照片给我看,说疤痕在腋窝里,外人看不到,当时我就火了,说老娘C罩杯可以了,我是人,不是家畜和家禽,我不当奶牛不当鸡,要那么大干什么?可是天真到不知道包皮是什么的张琪,原来胸前那一对明晃晃的柚子也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又一个不折不扣的隆的传人!我感到脊梁骨一阵阵发凉,不知道这个世界还有谁能信得过。
生活,这层华丽的外衣下,包裹着多少丑恶的魑魅魍魉、牛鬼蛇神?我躺在床上,尽量让自己平静,可是太多的事情让我的脑袋成了贸易市场,有无数角色在里面逛来逛去买卖交易。我静静地思考着这些事,却没有任何头绪。我就这样直挺挺地躺了一个多小时,忽然我听到门上有轻轻的敲门声,第一次我以为是我听错了,第二次紧接着又响了起来,我立刻感到毛骨悚然,心想几个月前的一幕似乎要重新上演。我刚准备起身抄家伙,忽然张琪坐了起来,套上睡衣轻手轻脚地出去了。我一动不动地躺在原处,不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就这样又躺了半个小时,张琪丝毫没有要回来的意思,我有点担心,怕她出事。于是我穿好衣服,轻轻拉开了房门,借助朦胧的月光,向外望去。眼前的一幕把一直自诩见多识广的我吓了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