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会科学俄罗斯学(第一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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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俄罗斯之列夫·托尔斯泰研究新向——2010年11月20日—25日俄国(1)

“托尔斯泰国际论坛”述评。

20世纪90年代,俄罗斯巨变,从国家政治版图看,苏维埃加盟共和国解体,而从国家意识形态规模看,原来的主流话语控制亦解体,反映在列夫·托尔斯泰研究领域的事实,有两方面:

首先,最为明显的是研究托尔斯泰的文章,不再一开篇必引导师论托尔斯泰,也不再从头至尾遵循主流艺术哲学——“主义”或“原理”。其次,宗教问题又成为热点,而研究者不再用批判的立场,而是用赞赏的态度讨论托尔斯泰全部遗产的宗教内容。但是,托尔斯泰与回归复兴俄罗斯的俄罗斯东正教教会的关系仍然没有“改善”。

比如2008年以及2010年托尔斯泰逝世一百周年祭日前夕。东正教依然坚持1901年开除托尔斯泰教籍的决定。

但是,以上两个“哲学基本原则”的改变,还没有带来更多更大的托尔斯泰研究的改变。比如,在托尔斯泰的艺术性研究方面,似乎还没有突破,一些主要的研究课题: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艺术;托尔斯泰的现实主义与现代主义的关系;托尔斯泰的小说美学;托尔斯泰的戏剧美学;托尔斯泰的语言修辞学;托尔斯泰的“散文(非文艺性作品)”与文艺性作品的美学关系;托尔斯泰重大作品的研究;托尔斯泰思想和艺术的深层关系,等等,没有出现大的突破性研究。当代俄罗斯的托尔斯泰研究,似乎刻意回避苏联时期的主流话语,因此必定有意回避19世纪革命民主主义的批评传统,但是,19世纪后半期的学院派批评成果,20世纪形式主义批评方法的“平反”,20世纪苏联时期出现的、非主流的巴赫金等理论家的哲学的创造性回归,还没有带来托尔斯泰研究的突破性新成果。

然而,近二十年来,托尔斯泰研究依然是俄罗斯文学研究的重要领域,同时还是研究专著和论文的一大选题库。但是,比起陀思妥耶夫斯基研究和普希金研究,托尔斯泰研究有些沉寂。

近二十年来,托尔斯泰的文献性研究有相当扎实的进展。新的100卷托尔斯泰全集的编撰是最为明显的成果。新的托尔斯泰全集,收录了90卷集(1928—1958年编辑出版)尚没有收全的文献。2011年6月,笔者在周启超先生的帮助下,采访了新100卷主编人、高尔基世界文学研究所古林研究员,100卷集是一个全新的全集,从文献收集,到编排体例,到说明注释,都是新的。

比较已经出版的七本100卷全集的卷本和相应的90卷集中的卷本,的确差异很大。比如,新100卷收录1873年版本的《战争与和平》,这是托尔斯泰自己“删繁”的版本,这个版本,删除所有大段的法文对话,相应的段落,都直接换上了俄文。可见托尔斯泰本人在处理《战争与和平》的语言表达方面,也是“犹豫不决”(见全集第二系列第8卷第一册)。

2010年11月20日,是列夫·托尔斯泰离家出走、途中死亡的百年祭,列夫·托尔斯泰出现一次新热。笔者参与了相关纪念活动,本文重点介绍这个活动中展现的俄罗斯列夫·托尔斯泰研究新方向。

一、11月20日,“我们又处于世界的中心”

“今天,我们面临一个艰难的话题,要知道,我们要讨论的是托尔斯泰。恰如一百年前,今天我们又处于世界的中心。但是,我们不会被庆典的光辉与祥和所欺蒙。在阿斯塔波沃,一个痛苦的早晨再度降临……”

这是俄国作家、科学院语文学科院士瓦列金·库尔巴托夫在“国际托尔斯泰论坛”开幕式上的长篇演讲的开场白。他所说的“今天”是2010年11月20日。的确,这个“今天”对于俄罗斯是一个特别的日期,一百年前的11月10日(俄国旧历10月28日),伟大作家、天才怪人列夫·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十天之后,就在“今天”早晨6点零5分病死在出走路途中的阿斯塔波沃火车站。

“2010年,纪念列夫·托尔斯泰逝世日一百周年国际列夫·托尔斯泰论坛”就在这个“阿斯塔波沃”,就在俄国利佩茨克州一个偏僻小镇的文化宫里开幕。村镇虽小,却有一个世人皆知的名字:“列夫·托尔斯泰”。1918年11月,十月革命一周年的时候,列夫·托尔斯泰偶然死于斯的车站“阿斯塔波沃”更名为“列夫·托尔斯泰”,所在村镇也更名为“列夫·托尔斯泰镇”,1928年,以“列夫·托尔斯泰镇”为行政中心设“阿斯塔波沃区”,随后改称为“列夫·托尔斯泰区”。

阿斯塔波沃真是“青山有幸”!1910年11月13日晚到20日晨,这短暂的七天,这个无名车站承载了一个伟大探索者最后的探索历程,伟大的灵魂从这道“窄门”升入天国。俄国社会的良心、俄国文学的象征、俄国革命的一面镜子、基督教最虔诚的圣愚、基督学说以及东西方一切善的学说最执著的癫僧、东正教教会将其开除教籍的异教徒,等等,这个只能用“最高级”来形容的伟大作家列夫·托尔斯泰在这里终结,也在这里走向永生。

时过一百年,2010年11月必定成为俄罗斯人关注的日子。

俄国官方为了这个“百年祭”,筹办了一场大型的纪念活动。活动的总名称为“纪念列夫·托尔斯泰逝世日一百周年国际列夫·托尔斯泰论坛”。我非常蠢笨,逐字对译论坛名称,是想让中国读者通过这种佶屈聱牙的句子“全息”了解俄罗斯2010年最为隆重的纪念。它的俄文是:“МЕЖДУНАРОДНЫЙТОЛСТОВСКИЙФОРУМК100летиюсоднясмертиЛ.Н.Толстого”。抛开硬译之妄,将这个大型纪念活动称为“列夫·托尔斯泰百年祭”比较精当。

参与组织“百年祭”的机构,是一个超级组合,空前隆重而庞大。论坛邀请函所列机构名单如下:

俄罗斯联邦文化部,俄罗斯联邦教育部,莫斯科市政府。

国家列·尼·托尔斯泰莫斯科博物馆(莫斯科)“亚斯纳亚·波良纳”列·尼·托尔斯泰庄园博物馆国立图拉列·尼·托尔斯泰师范大学列·尼·托尔斯泰语言和文化学院(莫斯科)俄罗斯科学院哲学研究所俄罗斯科学院世界文学研究所论坛真正开幕的时候,这个名单的顺序有调整,莫斯科市政府改排在第七,列·尼·托尔斯泰语言和文化学院(莫斯科)排到第四,图拉师范大学排在第五。我关注这个“微调”,因为它变得“无序”了。当今俄罗斯,已经不再遵循“官方”是法定或铁定“唯此为大”的逻辑,也许“看不见的手”更有主导排序的力度。而且,官方的论坛,也许代表了一定的“主流”倾向,但是,2010年俄罗斯纪念托尔斯泰的活动,绝没有“定调”。

比如,“亚斯纳亚·波良纳”列·尼·托尔斯泰庄园博物馆就有另外一整套纪念活动规划。它的标题似乎影响更大:“没有托尔斯泰的一百年(СтолетбезТолстого)。”(内容很多,我将单独介绍。)比如,11月期间,莫斯科、圣彼得堡、图拉,到处都是电影《最后的车站》的海报,各大城市都在上演这部虚构的托尔斯泰故事。主演托尔斯泰妻子的女演员也被请到俄国,她对她扮演的角色索菲亚·托尔斯泰娅的理解完全是个人的。这部美国出品的《最后的车站》(TheLastStation),在俄文里,被译成“Последнеевоскресение”,不是“Последняястанция”。所以,对这部影片的评论,也分成两种,一种理解为电影的内容是描述托尔斯泰最后一年的历程,一种理解围绕英文原文强调“最后一站”。这部影片2007年已经拍摄完毕,但是,除了参加几个电影奖项的展映之外,一直等到2010年1月才正式发行,显然是为了“百年祭”的档期。

再比如,俄国在2007年,也早早为2010年摄制了纪录片《小站》(Полустанок),2010年发行DVD版本的时候,对译的英文名字却是“最后的车站”(TheLastStation),导演是新锐女导演加林娜·叶夫图申科。半年前,我在网络上看到这部纪录片的介绍,这次论坛又结识了加林娜,从她手里购买了这部影片的DVD,是第二版,2010年出版。我对比了1953年苏联新闻电影《列夫·托尔斯泰》,新的纪录片所用资料,似乎没有超出1953年纪录片的范围。当然解说完全不同,加林娜的观点可以说也是完全个人的,画外音的女声道,也是她本人。

但是,毕竟是官方的论坛,九个部门,“从中央到地方”,联合行动,“纪念列·尼·托尔斯泰逝世100周年”,这在当今俄罗斯,无论如何都可以说是场面壮观了,毕竟可以代表当今俄罗斯对待托尔斯泰的主要意识形态倾向。甚至,从论坛的总议题还可以看出当今整个俄罗斯的文艺思想倾向:“在时代运动中的托尔斯泰:作为思想家和艺术家的托尔斯泰在哲学、宗教和道德方面的遗产”,在这个总论题中,显然“文学”不是主题。

这里我主要介绍“官方”的论坛,其余从略。

2010年9月,我向大会组委会提交了学术报告,不久被托尔斯泰百年祭国际论坛接受。11月初,我收到组委会发来的正式邀请和大会议程,大会安排我在第一次(21日,图拉)和最后一次全体会议(莫斯科)上作报告。我查阅大会议程,只有我一个中国代表,所以我觉得,尽管办理签证困难重重,但是势在必行,作为中国的托尔斯泰爱好者,在百年祭日,应该有人在场表达对列夫·托尔斯泰的深度怀念。

我于11月18日下午5时,降落莫斯科谢列梅捷沃机场。随后,全程参与论坛的活动。我的第一个报告题目是“1919年,列夫·托尔斯泰的关键词:стыдно(羞耻)”,意在探索这位伟大作家离家出走的近因和远因。另一个报告题目是“列夫·托尔斯泰最后日记心解”,意在探索列夫·托尔斯泰“源心写作”(писатьизсердца)的创作诗学。这是托尔斯泰于1852年提出的创作原则,1898年又以长篇论文的形式变换方式,彻底论证了这一个原则。这一原则和中国的“文心”理论暗合。我在论坛上提出阅读托尔斯泰应该相应采取一种“用心而读”(читатьизсердца)的“阅读诗学”,这样,尽管托尔斯泰已经离开我们一百年,“世远莫见其面”,但是,如此“觇文”,或可以“辄见其心”(《文心雕龙·知音第四十八》)。可以尽可能地“复活”托尔斯泰生动而丰富的生命。我的两场报告是在留学生陈延栋、吴允兵、阎琇琇的俄语帮助下完成的,在此表示感谢。我希望在托翁离世一百年之际,打破语言的鸿沟,在某一个层面上,用汉语的诗学更加深入地贴近列夫·托尔斯泰的生命。第一篇报告的大部分内容已经在《俄罗斯文艺》2010年第三期上发表,第二个报告我将另外发布。这里主要介绍论坛盛况。

二、托尔斯泰长眠之地——永生之门:阿斯塔波沃托尔斯泰国际论坛参与者19日首先在国立图拉列夫·托尔斯泰师范大学报到,这是一种特别的安排。图拉向南5俄里,就是托尔斯泰的庄园亚斯纳亚·波良纳。

20日,托尔斯泰百年祭的“正日子”,所有代表乘大巴车赶往阿斯塔波沃。当年,公历11月10日,托尔斯泰从图拉州自己的庄园出走,11月13日在前往乌拉尔方向的列车上开始发高烧,不得不在中途的阿斯塔波沃车站下车。七天之后,11月20日,列夫·托尔斯泰长眠于阿斯塔波沃车站站长奥佐林的房中。

我没有想到,图拉距离阿斯塔波沃如此遥远,细雨蒙蒙中,走了五个小时。我们还没有上路,位于利佩茨克州的阿斯塔波沃的纪念活动就已经开始了。

早晨6点零5分,俄国利佩茨克州电台开始播发特别节目:“纪念托尔斯泰的那一时分”。利佩茨克电台如此强调“6点零5分”,把这一时刻定为托尔斯泰百年祭系列活动的始点,可见百年祭组委会的用心:一百年前,列夫·托尔斯泰就是在这一时刻停止了呼吸,整个百年祭从这个车站开始,从这一刻开始,一百年间,阿斯塔波沃,北纬53°12′28.2″,西经39°27′2.7″,这个“子午线”交汇的一点,成为托尔斯泰的“永恒之门”(“АСТАПОВСКИЙМЕРИДИАН.НАПОРОГЕВЕЧНОСТИ”)。

11月下旬的早晨6时,在俄罗斯还是黎明前最最黑暗的时刻。一百年前,当托尔斯泰死亡的消息从这个车站站长的住房里传出,小站阿斯塔波沃出现了一阵骚动,火车站电报室立即把托尔斯泰逝世的消息发向莫斯科、彼得堡、基辅。俄国也立即骚动了,莫斯科、彼得堡的新闻媒体抢先报导这个消息,又将消息发向全世界,于是,整个世界也骚动起来,以至于遥远的东京、大阪……一百年后,11月20日6时零5分开始,这个小站再一次骚动起来。

所以库尔巴托夫的演说才有那一番感慨:“恰如一百年前,今天我们又处于世界的中心。但是,我们不会被庆典的光辉和祥和所蒙蔽。因为阿斯塔波沃那一个痛苦的早晨再度降临……”

三、阿斯塔波沃,列夫·托尔斯泰再度来临:

沉痛的和欢快的

阿斯塔波沃的确再度骚动了,大批警察也来维持秩序,这一点似乎也如同当年。

列·尼·托尔斯泰“阿斯塔波沃”纪念馆从十点开始举行特别展览:“阿斯塔波沃的子午线。通向永恒之门……”循环播放纪录片《小站》。

11时30分,阿斯塔波沃车站大楼修复竣工典礼。俄国铁路总公司总裁B.亚库宁和国立列夫·托尔斯泰博物馆馆长B.列米佐夫出席典礼。

预定为十二点开幕的“论坛”,到下午两点才开始。

国家列夫·托尔斯泰博物馆(莫斯科)馆长维塔利·博利索维奇·列米佐夫致词并主持会议。大会议程本来有文化部、图拉州、利佩茨克州等政府机构的官员致词,但是,现场主席台上,除了列米佐夫,只有列夫·托尔斯泰的重重孙——弗拉基米尔·伊里奇·托尔斯泰。他现任列夫·托尔斯泰庄园“亚斯纳亚·波良纳”博物馆馆长,他从莫斯科大学新闻系毕业,接管亚斯纳亚·波良纳之后,有很多作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