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族的起源
契丹族是我国历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的民族,它的名称始见于晋、北魏。由契丹族所创建的辽朝,曾统治中国北方二百余年。辽亡以后,在金元两代契丹之名还见于史。但明清以来(14世纪以后),契丹作为一个民族已不存在了,总共存在于历史上千年之久。这一民族在公元4世纪以前的文献记载较混乱,过去虽有探讨者,但至今尚有争论。
一、契丹族起源的传说
在契丹古传说中保留了一些契丹起源资料。如《辽史地理志》载:“有木叶山,上建契丹始祖庙,奇首可汗在南庙,可敦在北庙,绘塑二圣并八子神像。相传有神人乘白马,自马盂山浮土河而东,有天女驾青牛车由平地松林泛潢河而下,至木叶山,二水合流,相遇为配偶,生八子,其后族属渐盛,分为八部。”
根据这一传说,契丹古八部是由一个青牛氏族和一个白马氏族繁殖而成。
过去有些人把这八部误解为仅是白马氏族娶了青牛氏族的妇女并繁殖而成的蔡美彪等:《中国通史》第六册,第3页;蔡美彪:《契丹部落组织和国家的产生》,《历史研究》1964年第5、6期。,但却找不到青牛氏族娶白马氏族妇女并繁殖而成的八部,显然是说不通的。实际上是两者互为婚姻,古八部中应该既包括白马氏族的后代,也包括青牛氏族的后代。又有些人认为八部中可能一些部是白马氏族的后代,一些部是青牛氏族的后代舒焚:《辽史稿》,第19页。这也是不确切的。实际上,每个部落内部都应包括两个互为婚姻的氏族,八部中的这些互为婚姻的氏族,应该是分别由两个互为婚姻的古老氏族繁殖而成。因此,古八部时的契丹人,不是实行“氏族外婚部落内婚制”向南、杨若薇:《论契丹族的婚姻制度》,《历史研究》1980年第5期。
而是实行“胞族外婚制”。即任何一个部落内的青牛氏族都可以和任何一个部落内的白马氏族通婚,原来的青牛和白马两个氏族实际上已成为两个胞族。这两个胞族在古八部时,可能是分别以白马和青牛这两个图腾为称,到唐代大贺氏八部时,则由唐朝分别赐姓为李和孙,到遥辇氏八部时,则分为三耶律和二审密。辽代改为耶律和萧。传说中的契丹两支,一沿土河(今老哈河)一沿潢河(今西喇木伦河)东迁,过去有认为与上面所引《魏书》所载相符合:契丹于登国中为魏所破并东迁,“稍滋蔓,有部落于和龙之北数百里”。和龙(今朝阳)之北数百里,正为今老哈河及西喇木伦河汇合处一带。但可能这两部的会合,要比北魏时早得多,因为北魏时已有八部,两部繁衍为八部,绝非短短数十年能做到的。
这与《辽史部族志》载“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奇首可汗故壤”也是一致的,可以认为正是东迁到“潢河之西、土河之北”,后形成了一个新的部落群,最初的酋长则是奇首可汗。契丹古八部就是这样形成的。
二、契丹起源于宁文鲜卑
契丹作为一个族名出现于史籍是较晚的,已到公元4世纪。但这并不意味在公元4世纪以前就没有契丹存在,有可能它早就存在却未为史籍所记载,也有可能以前是包括在其他族称之中。这就涉及契丹的起源问题。关于契丹的起源长期以来众说纷纭,有主张起源于鲜卑者张正明:《契丹史略》,中华书局1979年版;杨树森:《辽史简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
,有主张起源于匈奴者《册府元龟》;《旧五代史》;《宋会要辑稿》。,近年又有主张起源于鲜卑、匈奴两源者景爱:《契丹的起源与族属》,《史学集刊》1984年第2期。,起源于鲜卑同系别部者孙进己:《东北民族源流》,黑龙江人民出版社1987年版。所以存在这些分歧意见,是文献没有详细记载契丹以前的历史。目前仅有的一些记载,均语焉不详,且多为后人追记,颇有臆测之言。近人论者各据文献中的片言只语争执不下,因此长久无法定论。
据《魏书契丹传》载:“契丹国在库莫奚东,异种同类,俱窜于松漠之间,登国中(386—395年),国军大破之,遂逃迸与库莫奚分背,经数十年稍滋蔓,有部落于和龙之北数百里。”《魏书库莫奚传》亦载:“库莫奚国之先,东部宇文之别种也,初为慕容元真所破,遗落逃窜,匿松漠之间。”
不少学者都据此认为契丹和库莫奚本属于宇文部之中。宇文部为慕容元真破后,遗人窜匿松漠之间,至登国三年(388年)北魏太祖打败库莫奚和契丹,两者才分开,契丹自成一族陈述:《契丹史论证稿》,北平研究院史学研究所1948年版。有人并据《后魏营州造像记》中有“尉喻奚丹使”字样,认为契丹和库莫奚分开前曾合称奚丹爱岩松男:《契丹古代史研究》,中村印刷株式会社,昭和二十四年版。但此石刻造于景明三年(502年),这时库莫奚和契丹早已分成两族。而且早在登国三年(388年)前十年,契丹之名已见于史。这说明在登国中北魏破库莫奚等之前,契丹已独立存在,并非和库莫奚合为一个奚丹族,奚丹应是库莫奚和契丹两族的简称。同时契丹长期保持胞族外婚制,而奚却不见此俗,两者习俗的不同,也证明两者本非一族。文献中并未确认契丹和库莫奚是宇文别种,而是和宇文一样都是由鲜卑中分化出来的。只是在一定时期,契丹和库莫奚都包括在宇文氏统治的鲜卑各部之中。
鲜卑后期的构成很复杂,从东汉破匈奴,匈奴北遁,匈奴所余十余万落皆自号鲜卑。因此,文献明确记载在宇文鲜卑中有匈奴成分。宇文部的统治者——宇文氏就是出自匈奴。《北史》卷九八载:“匈奴宇文莫槐出辽东塞外,其先南单于之远属也,世为东部大人,其语与鲜卑颇异。”《北史》卷九载:“有葛武菟者,雄武多算略,鲜卑奉以为主,遂总十二部落,世为大人。及其裔孙曰普回,因狩得玉玺三纽,文曰皇帝玺。普回以为天授己,独异之。其俗谓天子曰宇文,故国号宇文,并以为氏。普回子莫那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自莫那九世至侯归豆为慕容晃所灭。”从以上记载可以看到:宇文氏是匈奴人,是南单于的远属,很早就加入鲜卑,并任鲜卑东部大人,但它的语言仍和鲜卑不同,表明它们并未融合为一族。在宇文氏先人葛武菟时,被鲜卑部奉以为主,所总十二部落,应当既有匈奴部落,又有鲜卑部落。至其子孙莫那自阴山南徙,始居辽西。宇文强盛时有百万人,已超过了十二部落所能包括的最大人数。因此,这百万人应包括自阴山南徙而来的十二部落,还包括了原来居住于辽西、东蒙一带的部落,这些部落应是宇文氏南迁到辽西后所吞并的,应该属原来东部鲜卑一系。
三、契丹起源于宇文联盟中的鲜卑别种
契丹究竟是起源于宇文联盟中的匈奴人,还是起源于居住在阴山南迁辽西的鲜卑人?或起源于原居辽西、东蒙的东部鲜卑系的部落?文献没有明确记载,因此造成了契丹起源问题的各说纷纭。
《旧五代史》认为:“契丹者,古匈奴之种。”《册府元电》及《宋会要辑稿》均同此说。
《新唐书契丹传》却载:“契丹,本东胡种。其先为匈奴所破,保鲜卑山。魏青龙中,部酋比能稍桀,为幽州刺史王雄所杀,众遂微,逃潢水之南,黄龙之北。至元魏,自号曰契丹。”《辽史》同此说。
而《旧唐书契丹传》仅载:“契丹,……居黄水之南,黄龙之北,鲜卑之故地,……”《唐会要》卷九六所载同此。没有明确指出,它就是鲜卑后裔,只说它是居住在鲜卑故地,这有两种可能,一是契丹属鲜卑后裔留居故地者,二是契丹不是鲜卑后裔,是后来迁居鲜卑故地者。
所以有些文献及近年一些学者主张契丹起源于匈奴,与他们认为契丹是从宇文中分出,而宇文又属匈奴系有关。但《魏书契丹传》载:“契丹国,在库莫奚东,异种同类。”《辽史》更明确记载:鲜卑分为宇文、契丹、库莫奚三支。都不认为契丹和奚是宇文的直接后裔,因此也不是匈奴的直接后裔。
同时,从契丹的葬俗、发式等看,契丹也不应是匈奴的后裔。
《北史契丹传》载:“父母死而悲哭者以为不壮,但以其尸置于山树之上,经三年之后,乃收其骨而焚之。”这葬俗和匈奴及拓跋鲜卑都不同。《史记匈奴列传》载匈奴的葬俗:“有棺椁、金银、衣裳。而无封树、丧服。”说明匈奴采取土葬,已有棺椁,和契丹采取天葬,无棺椁不同。又据《宋书索虏传》载拓跋部的葬俗:“死则潜埋,无坟垅处所。至于葬送皆虚设棺柩,立冢椁,生时车马皆烧之,以送亡者。”拓跋部的葬俗和匈奴一样是土葬,都无封树,都有棺椁,和契丹置尸于林树之上根本不同。关于东部鲜卑的葬俗,文献没有记载,无法肯定契丹葬俗和东部鲜卑葬俗的异同,但至少可肯定,就葬俗言,契丹和匈奴及拓跋鲜卑有别,不应是匈奴和拓跋鲜卑的后裔孙进己、干志耿:《我国古代北方各族的葬俗试析》,《东北师大学报》1982年第3期。
和室韦葬俗的一致,倒说明有可能与室韦属同系。
关于契丹的发式,据《契丹国志》卷二三载:“又有渤海酋领大舍利高模汉兵,步骑万余人,并髡发左衽,窃为契丹之饰。”可证契丹发式属于髡发一类。据库伦辽墓壁画等资料,契丹发式为二绺发分垂两耳前或后,额前有蓄发和不蓄发孙进己、干志耿:《我国古代北方各族发式比较研究》,《博物馆研究》1984年第2期。这和匈奴宇文莫槐的发式不同。据《北史匈奴宇文莫槐传》载:“人皆剪发,而留其顶上以为饰,长达数寸则截短之。”这种发式显然和契丹人的髡发不同。可见契丹虽曾隶属于宇文,却和宇文的发式不同,他们从发式上看不是同族。
而据文献所载,乌桓和鲜卑的发式都属“髡发”。至少从字面上看,和契丹的髡发是一致的。有人认为乌桓和鲜卑的发式为剃去头顶以外的全部头发,头顶上留一小髻,或竖起六寸长的发辫一根同上。但这种发式和宇文的发式很相似,可能是匈奴自号为鲜卑者的发式,很难肯定为乌桓和鲜卑的发式。从和林格尔东汉墓壁画中看到的发式,有和契丹发式相似者,有可能这才是乌桓、鲜卑的发式同上。从目前来看,即使乌桓和鲜卑的髡发与契丹的髡发有异,也只能说他们不是一族,定他们为同系还是可以的。
上面不仅说明了契丹在葬俗和发式方面和鲜卑人相同,更重要的是说明了直到北魏时契丹和匈奴的习俗还有异,而并非如有人所说,匈奴已和鲜卑融合,接受了鲜卑的习俗。
同时,不仅是习俗,从语言上也可看出契丹和匈奴、鲜卑的关系。据一些同志对契丹语的研究,契丹语属蒙古语族清格尔泰、刘凤素:《关于契丹小字研究》,《内蒙古大学学报》1977年第4期。又据方壮猷等对鲜卑语言的研究,鲜卑语也属蒙古语族方壮猷:《鲜卑语言考》,《燕京学报》第8期。由此看来,契丹语和鲜卑同属蒙古语族,而匈奴语的语属,目前虽还有争论,但多数认为属于突厥语族。《北史高车传》载:“其语略与匈奴同,而时有小异。”高车是回纥的先人,回纥语属突厥语族,这也证明了匈奴语应属突厥语族。而同时《北史匈奴宇文莫槐传》又载:“其语与鲜卑语颇异。”这说明匈奴语与属于蒙古语族的鲜卑语颇异,不属同一语族。《新唐书契丹传》也载:“契丹、突厥不同类。”《旧唐书契丹传》载:“契丹、突厥本是别类。”这些都说明匈奴和突厥是同类,而契丹和鲜卑是同类,契丹和匈奴、突厥不是同类。
有人主张契丹是鲜卑和匈奴融合的产物景爱:《契丹的起源与族属》,《史学集刊》1984年第2期。当然由于东汉以后有大量匈奴人自号鲜卑,加入到鲜卑之中,似乎应有这种可能。但从当时匈奴和鲜卑的社会发展状况看,他们大都还保留了自己的血缘部落组织,只是不同种类的许多部落集中于一个统治之下,并未完全融为一族。文献记载明确指出:到两晋南北朝,时匈奴自号鲜卑者,与固有的鲜卑在语言习俗上还有很大区别。如《北史匈奴宇文莫槐传》的记载就证明了这点。
当然由于匈奴和鲜卑两族长期混居,互相通婚及经济文化交流是必然的,鲜卑的许多部落必然受到匈奴不同程度的影响。但不能认为鲜卑系的各个部落,都已融入了很大匈奴成分,已能成为它们的主源之一。在长期各族互相交往过程中,任何一个民族都接受了许多其他民族的成分,但不能把所有这些成分都列入这一民族的族源之中。我们通常所说的族源都是指一个民族的主源。这必须是在一个民族中占有相当大的比例。从宇文氏在语言习俗上和鲜卑、契丹有异,而不久又分化为三支看,很难认为匈奴宇文氏已构成契丹的主源之一。至于文献中提到的铁弗部,明确记载了它是胡父鲜卑母的产物,称铁弗为匈奴、鲜卑融合的产物是可以,但要认为契丹也是匈奴、鲜卑融合的产物,却缺乏足够的根据。从语言上看契丹与鲜卑同属蒙古语族,与匈奴属突厥语族不同,从习俗上看契丹发式为髡发,和鲜卑相同而和突厥不同,从葬俗看契丹的天葬也和匈奴的土葬不同,因此契丹的族源既不是匈奴,也不是匈奴和鲜卑融合的产物。即使匈奴人有少量融入契丹中,但也没有在契丹民族特征上打下烙印,因此不能作为契丹的主源之一考虑。
四、契丹是鲜卑东部诸邑之后
我认为:从目前各方面资料看来,契丹应属鲜卑系。但不应轻易地把契丹和汉魏时的某个鲜卑部落直接联系起来,认为契丹就是汉魏时鲜卑某部之后。如《新唐书》及《辽史》都以鲜卑部轲比能为契丹先世。据《三国志鲜卑传》载:“轲比能部落近塞,自袁绍据河北,中国人数归之,教做兵器铠盾,颇学文字,故其勒御落众拟则中国。出入狩猎,建立旌节,以鼓节为进退。”可见轲比能在三国时的社会发展状况,比北魏时的契丹要先进得多,契丹是到唐代才发展到这一社会阶段。因此,很难认为契丹就是轲比能的后代。契丹应该是和鲜卑同系,但居住较偏远,接受中原影响较少,比较落后的一个部落。是鲜卑的一些先进部落西迁后,它才迁居鲜卑故地的。据《三国志鲜卑传》引《魏书》:当时鲜卑有六十余邑(部)。同书并提到了:“从右北平以至辽东,接夫余、秽貊,为东部,二十余邑。其大人曰:弥加、阙机、素利、槐头。”同书又载:“素利、弥加、厥机皆为大人,在辽西、右北平、渔阳塞外,道远初不为边患,然其种众多于比能。”与其说契丹是远在内蒙中部的比能之后,不如说契丹是鲜卑东部诸邑中的素利、阙机、弥加中某一部之后,或甚至是当时还不见史载的某部之后。过去有一种习惯,某一部强盛了,其他许多部本来并非它的后代,也就变成了这一部的后代。这一部的酋长就成为许多部的共同祖先。这是不符合实际的。正是这种错误的习惯,给后人研究民族起源带来巨大困难。《新唐书》和《辽史》等认为契丹是比能之后,就是由同一方法推论而来,是缺乏根据、难以成立的。
总的说来,我认为契丹可以归之于鲜卑系,其先人有可能属东部鲜卑二十余邑中的某一邑,但不是比能之后。契丹在东晋时,虽属宇文部统辖下,但它也不是宇文部的后裔,与匈奴宇文莫槐及葛乌菟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