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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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7章 (3)

“如果是自己的话,他人也不会信服。”这一点的确是各自心中有数。特别是这次复仇之战的倡导者是秀吉,既然已经应其召集,那么事到如今还抱怨“将我们当作手下看待,实在是岂有此理”,这样便相当于亲自宣扬自己心胸狭窄,虽身处胜利的阵营却亲手将功劳抛弃而寻求背叛的毁谤了。

因此,诸将一起起身,不待休息便各自领命向着新的战场进发。对此,秀吉依旧坐在将位上,仅仅是简单地点头送别,“受累了,受累了!”“哎呀,辛苦啦!”

桥上桥下

这一夜,秀吉也前进到淀城。秀吉与信孝在此共同宿营,于天色未明时进了京都。这天是六月十四。一到京都,两人便先赶往被烧过的本能寺的遗迹,祭拜了信长之灵并汇报了战况。这里早已是一片废墟,只剩下僧院的残骸与灰烬。只有池畔一隅,有不知是高台寺还是何处的僧人堆起的一堆石块,前面留有供过鲜花与清水的痕迹,也不知是何人所供。信孝与秀吉便将此处当作是信长与将士的殉葬处一齐叩拜了。

“现在站在这里,还是觉得只要到了安土城便能够见到父亲……”信孝落泪道。

秀吉也伫立在旁边难以离去。“不甘心啊!从六月二日起至今日,正好是十三天,残留的房檩与立柱上仿佛还残留着火的味道。这边还有烧掉的衬衣断片。还有折断的弓箭……”他环顾四周,感慨万分。

然而,他驻足于此祭拜旧主是在进一步向大津行军的途中顺便过来的。昨夜从胜龙寺城直接出发的秀吉一军今早已突进到近江岸边。此外,按照昨夜以来的部署,醍醐、山科、逢坂、吉田、白河、二条、七条,都城内外早已经尽在秀吉的指挥和掌控之下。

今早,就连阳光的色泽看上去都格外澄澈。“好像从妙心寺抓出很多人。”“听说在嵯峨也抓了。”“我看到在木阿弥十字路口都斩了……”

各处都弥漫着剿灭残党的传言。从山崎逃来的落魄武士以及在此维护治安的明智一方的将士几乎一个不留地都被斩杀了。

先前在二条城一战中负伤,后来到知恩院疗养的明智光忠这天早晨听身旁侍臣说“秀吉马上就要进京都了”,他立刻把自己关在房中自尽了。数名家臣也一起殉主。

昨夜以来,挺向丹波的高山、中川两队于十四日早包围了龟山城。然而,光秀的家人已经不在此处。本以为其子十兵卫光庆会留守在此,却也并未见其踪影。老臣隐岐五郎兵卫于前日病死。此外,再无像样儿的将士。因此龟山城几乎未遭到任何抵抗。

十四日这天,中央以外的诸侯到底做何打算呢?也可以说还有一些人仍在云里雾中不知所措,然而走海道的德川家康与越前的柴田胜家却开始积极行动起来。胜家先命养子胜丰、胜政以及其他诸将作为先锋先行,自己也随后出了北之庄,越过山峦紧急赶往近江。此时,他当然是为了上京与主公仇家光秀一战。

家康的德川一军也怀着同样的目的,十四日已经来到热田。此时依旧朝着京都不断向前行军。

然而此时已经迟了。光秀之军早已通过。而且胜家与家康两人都与光秀同样计算失误。他们没有想到秀吉会如此迅速利落地处理好这一惊天动地的巨变。

世人也是如此。昨日,明智的存在便如泡沫般从时间里抹去,直到今天早上,世人还未从本能寺之变中回过神来,便又为明智太过仓促的散灭而感到茫然。

然而,此刻明智一族中仍旧有一支还完好无损的兵力。那便是占领安土城的约一千人的部队以及坂本城中的数百人部队。不必说,统帅便是相当于光秀表兄弟的明智左马介光春。

合起来,两城还有数千兵力。有战略家曾提出批评说光秀将此军力空置于近江口是战略上的极大失误。然而,光秀也绝不是想要将此兵力闲置。只不过因为秀吉的攻击猛烈袭来,他根本没来得及将作为预备军的安土、坂本的新兵组织起来进行反击。

光秀在去山崎之前,曾给表兄弟光春写过一封书信,假如这封信最晚于十三日早到达也还来得及,然而因为途中联系困难的原因,信到达光春手中时已经过了十三日夜半时分。

知道事情紧急,光春预感到“如果再迟便无可挽回了”。因此,立刻率领安土城一千余名士兵于凌晨之时悉数出了城门,来到濑田的仮桥。

如果光秀没有死在小栗栖,而是多逃了数里,今早也定会从山科来到大津,即使无法取胜也一定能够与光春一起进行最后的辉煌一战。一切都太迟了。

而濑田的这一桥口也是光春的葬身之地,早已经有众多敌军摩拳擦掌等待着他的到来。

桥已被阻断。桥板已经被卸下,只剩横梁与木桩,还可以看到被烧过的痕迹。

“把近处的民家拆了,立刻把桥修好!”

光春坐在马上,看不出一点儿慌张的样子。附近的民家被迅速地拆掉了。众人把旧木料与柱子、门板抬来。有人下到濑田河中,将桥坑加固,有人沿横梁从对面投来绳子拉住长板子。对岸敌人仿佛是在计算时机,见到这一瞬间,将火枪一齐鸣响。顿时,一片弹雨。

“趴下!”明智方的步兵首领这样命令部下,自己却毅然站立着,瞪着敌人的枪所冒出的烟雾,只见他太阳穴已然被打穿,随后扑通一声落入河中,仿佛是大的炮弹落下去一般,溅起大大的水花。

“不要退缩!不要退缩!”长长的檩木以及门板依旧源源不断地被运送至此处。众将士一步步拼命地继续修理,架起伙伴们突击的桥梁。尸体遍布桥上,鲜血沿着桥梁滴下,染红了濑田河水。对岸敌方也十分沉稳。在枪手们填充火药期间,弓箭手便会拉起弓箭,万箭齐发。

这一军是在事变之初便明确表明了反对明智的态度的濑田城城主山冈景隆的全部家臣,是刚刚从山崎被紧急派遣过来的堀秀政的一队先锋。借着昨日一战的胜利之势,更兼得知光秀以及他手下众将的死讯,这一支军队可谓意气风发,因此,此时的弹雨还有呐喊声无非是对左马介光春所率领的这迷失无首的仅仅一千人的残兵败将的揶揄罢了。

“明智军的家伙,你们还没听说吗?”“不知道你们在山崎早已经被打败,还想从这里过吗?还是明知已败偏要过去?”

“就连日向守光秀昨日也已经死于小栗栖了!”“死在土著民的竹枪下!”“真是有恶因便有恶果,他便是实例啊!”“你们连这也不知道吗?”“知道吗?笨蛋们!”

“一群呆子!呆军!”“到底为何还要过去?”“想逃到什么地方去?”

在敌方的谩骂声中,在火枪烟雾之中,还时不时传来哄笑的声音。对此,光春的部下为了己方的作业队而拼死掩护反击,一寸一寸向前挪动,以己方将士的尸体作为堡垒,渐渐地过了桥的大半部分,最终在左马介光春的一声号令下,千余骑一齐冲入了对岸敌军阵中。

这些将士不仅仅是从桥上通过,有的士兵骑马渡过桥下激流,有的士兵用竹筏,甚至有的士兵半裸着游过去。

志贺的海风

山冈景隆兄弟以及同苗美作守等一族就是所谓的甲贺武士当中的头目了。

据说,在大乱之际,于甲贺山中帮助德川家康从旅途的堺地匆忙赶回本国、渡过难关的山中武士也属于山冈一族的手下。这一族有节有义,当初拒绝了光秀的诱降,自始至终反对明智。与筒井顺应等人相比,不得不说他们是极为伟大的。总之,在信长时代,信长将以前作为濑田扫部助居城的濑田城赏赐给了山冈一族,使得这一族人一直对信长深怀感恩之情。

这样一支力量的加入,让堀秀政的先锋队的实力更加强大了。而且,面对光春从安土城所率的一千余兵力,他拥有至少三倍于光春的兵力。

虽然光春及其兵士艰难地突破了濑田的大桥桥口,义无反顾地冲入敌军之中,显示了其果敢,但是——这可谓自讨苦吃,使己方军队陷入了苦战之中。

“不要散!不要崩溃!组成一个圆阵,一边旋转一边向北前进!不要远离我们的军旗去战斗!”

光春声嘶力竭,他在马上的身影都被战斗的喊声与马匹踏起的灰尘所淹没。

在这样的情况下,军队的分裂对光春而言就是毁灭。他尝试将千余人的力量扭成一团,像飓风般采用回旋的阵法,突围至大津。然而,就算他成功到达大津,也绝不意味着便取得了胜利,也并非就看到了曙光。

无论是胜利还是失败,他的最终下场只有一个。死。

仅此而已。山崎已被攻破,一族四散不知去向,主帅光秀也已死于非命!如今,他为何而奔赴前进?又为何活在世上?话虽如此,光春一定还怀有一个愿望,想要通过苦战去实现。那当然是:“不能白死!”如今直面自己一生中的最高点,加之平日里的觉悟与希冀,此时此地他“一定要死得其所”。

“武士之道,便是在死的瞬间决定一生或华或实。一生谨慎、千锤百炼,如果在死亡这条路上一步走错,那么一生的言行便全部失去真意,无法再重生一次,拂去污名。”此时,他将平日里对家臣子弟们说的话用来告诫自己,一边在马上横枪勇战,在怒涛相搏般的血战之中,他一点点向栗津方面前进。如此这般,终于突破重围来到大津町的东面入口。然而,待喘口气后一眼看去,前后跟来的士兵不过两百余骑而已。大部分士兵或者死于途中或者负伤,但在栗津附近遇到有力的敌方部队将己方队伍分割开来,也是造成这样结果的原因。“去坂本,去坂本!”

左马介光春心中不断提示着这个目标,暗自起誓在到达之前绝不能死!坂本城中还有众多的家臣,而且从龟山城中迁至此处的光秀的夫人与子女以及众多亲眷都据守在此。光春自己的妻子儿女当然也在其中。“为了让他们平静逝去,必须要选好死去的方式!”光秀逝去之后,他便理所当然成为一家之长。坂本城已经不远。也就还有六千米至八千米的路程。然而,一进入大津町,城中房屋已经被烟雾包围。先于光春进城的荒木山城的儿子荒木源之丞与乙之丞兄弟一会儿便掉转马头摇手道:“大人,这条路无法通过,必须换条路走!”

听兄弟两人一说,其他人也一下子全都退了回来。两侧房舍已经是一片火海,让他们难以通过了。

“为何不行?”光春向前问道。荒木兄弟回道:“新出现的敌人将城中房屋都点燃了,前面的路口已满是烟火了。”

“我们这样的小股部队倘若奔向田野才真正会被敌人迂回包围,成为他们手中的猎物。从敌人正中间冲过去才是最简单的方法。大家都跟着我冲过去!”

光春冷不防扬鞭催马冲进了烟火滚滚的城中。不仅是火焰,枪口与箭头瞬间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光春弯曲左臂将铠甲的袖子挡在额头前方,伏在马鬃上向前突击。“快!跟上!”荒木兄弟以及其他部下也都冲进了呛人的烟火中。他们来到路口。

上去便是逢坂,西面则是三井寺。另一面的道路则通向柳崎的海边。占据此处要冲的是堀秀政的中心部队。当然,久太郎秀政自己应该也身在其中。明智一方连同光春一齐前冲,堀秀政的部队也展开猛烈还击。道路十分狭窄,马难以前行,枪柄也难以尽情舞动。在这不久即将燃尽的街市之中,被烧掉的建筑物崩塌的声音以及将士们的咆哮声响彻云霄,鲜血弥漫黑烟滚滚,已经分不清昼夜。因为该路口是坡底的三岔路,所以占据坡上位置的堀军在地理位置上无疑是有利的。

此外,所有的条件都显示此时此处便是光春主从人生的终点。然而,光春以及手下两百士兵却将此绝对之事“完全不当回事”,一直疯狂地奋勇作战。事到如今,仅仅从对光春不离不弃这一点上便可以了解这些士兵是如何不同寻常。

因此,虽然堀军占据有利地形,有滚滚浓烟与火焰,还有数倍于对方的兵力,但此时他们却大吃一惊。虽然对方人数在不停减少,但己方却有着数倍于敌方的死伤,将士的尸体堆积如山。

“那便是左马介光春吗?”堀秀政指道。他的折凳便设在坡上,城中火焰与浓烟并起,使他无法立刻清楚将地下面的战况收之眼底。“哪个?”

围在他旁边的家臣堀监物与近藤重胜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向秀政指的方向望过去。

“那个,应该是那个披着白色盔甲的人。骑的马也像是一匹良驹。”“噢,原来如此!”

“是光春吧。”“虽然看得不是十分真切。”

“应该是光春,那样的武士不可能是部下。作为我久太郎秀政的对手没有什么不足之处了!”

话音一落,秀政已经跳上旁边的一匹马冲了下去。堀久太郎秀政这年正好三十岁。在天王山、山崎等地,他在秀吉军中的名声早已经响当当,有着极为重要的分量,比起躲在帐中考虑计谋,他更乐意做阵前的一名勇将。

他拨开己方的队伍在敌人正前方驻马,大声向敌人喊了些什么,然而由于周围的呐喊声与火焰燃烧的声音过大,他话中的意思终究难以传到。

然而,仅凭他的态度与铠甲,对方即刻便知道他便是大将秀政。明智方将士立刻将枪头对准了他。

“要死也要把他杀掉再说。”就连杂兵也都一起拥到了秀政处。“我就在此,还不转过身来?左马介、左马介!”

秀政无视马前的敌人,望着那边身披白色盔甲的光春。大部分敌人都被马蹄踢散,用扎枪打趴在地上了。他只是瞅准了那个身披白色盔甲的人。

光春在烟尘中向这边看了一眼。猛然间,只见他甩掉了身边的敌人,将马头转向秀政的方向。然而,光春这方挡在前面的两名年轻人突然间一左一右牵住主人的马辔,迅速转过马来向相反方向奔出去。

这两人是光春平日里十分关照的侍从。堀秀政在后面骂道:“卑鄙!”一边又喊,“回来!”“你们已经无路可逃了。左马介光春你不知死地吗?”他放马狂追。

光春也难以忍受,喊道:“放开!”

他勒住马,试图将两人的手从马辔处甩开。两名随从依旧死命抗拒:“不可!请大人尽快逃走吧!”

“剩下的就交给我们两人!”其中一人拿枪柄用力打了一下马背。

马惊慌地载着光春盲目地向远处奔去。两名随从又按原路返回,勇敢地与堀秀政交战,两人一起战死了。

光春好不容易勒住马缰,只见已来到一处田埂边,面前有一条小河注入湖中,光春站在此处回首望去,已经看不到两人,也看不到秀政追来的身影了。

然而,一眼望去,近处的街道、后面的田埂、土桥以及森林附近,已出现一二百骑的敌人。他们并没有什么大的动作,仿佛是看着从天空中闯入网中的小鸟一般。

眼见自己身处危险境地,怕是难以逃脱了。光春从混乱的包围中冲出来,又冲进了完全的包围圈。

这种时刻如果慌张的话,定会被后人耻笑。包围他的敌人也显示出一副悠然自得幸灾乐祸的样子,“左马介光春如何死法确实值得一看,我们且看看吧。”不管怎样,反正他也已经相当于笼中之鸟,终究是难以逃脱的。不用说,敌人正是以这种自信为前提的。

“吁……吁……”光春悠然自得。他勒紧手中缰绳,训斥着坐骑。因为强行将马停住的缘故,马的前肢陷进了松软的泥土之中。所以,此时光春慢慢掉转马头,想要无损伤地将马前蹄拔出来。

马沿着田野与小河中间的小路向着湖的方向慢慢走去。这匹悍猛的马看上去尚未完全平息下来,一边缓缓地前进,一边时不时甩甩鬃毛,口中喷出白色的泡沫。嗖——一箭夹带着疾风从光春的脸与马鬃中间穿过。砰一声,那边的田垄上也发出枪弹沉闷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