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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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5)

敌军的呐喊声也瞬间平息下来。堀秀政的表兄弟监物来到了箭楼下面。“是左马介大人吗?您果然不同凡响,想必美名定会流传后世。应该马上就是临终之时了,不知您还有什么话?”“呀!是监物大人!”光春向下窥视道。“虽然我还有些弹药想要招呼,但今日就到此为止。全城马上就成一片火海。恐怕之后连我们的骨头也找不到。不过,我不忍这些物事尽化成灰,所以还要烦劳您的手让它们再回到世间。您收下吧!”

说完,将所有的东西全部用细绳缓缓放了下去。堀监物感到十分意外。敌方众将士也一齐把目光集中到了那上面。光春与监物之间又交谈了几句。光春说:“刚刚交到您手上的东西都是光秀大人立功时从信长公那里得到的奖赏。这附带的清单请您过目一下,虚堂的墨迹、茶碗、茶叶罐的名品,还有大刀以及其他几样物事。”监物看了一下清单。然后命士兵打开包裹,一一对照后回答道:“按照清单,所有物事都确实收到了。不过,不知您为何要将辛苦积藏的宝物交到憎恨的敌人手中呢?您有特别想要赠予的人吗?”

“这算什么!”光春在高处笑道。

“败者已矣,连天下也要交给胜者,这点茶器名刀之类又算什么!然而,我认为这些名器也有生命,它们只有在主人在世时才属于某位主人,所以我一直坚信这些东西并不属于我,而是属于天下,属于世人。人的一生何其短暂,我只祈求这些名器宝物能够长存世间。如果让它们在火中毁灭,那便是国家的损失,后人也定会叹息武门之人不明事理,因此我才拜托于您。至于它们会去向何方,那已经不是时间所剩无几的光春能够有暇顾及的了。能够在世间流传,让世人玩赏,这便够了。让有资格拥有的人持有,任凭其在世间漂流吧。”

说完,光春仿佛着急自决一般,从城堞处隐身不见。监物对着箭楼上再次慌忙喊道:“左马介大人、左马介大人。我还有一事相问。希望您再出来一下。”“哦,什么事?”

光春瞥了一眼下方。“也不是什么其他特别的事情。听说世间著名的吉广江的腰刀便在明智军中,刚刚收到的名器里面却并未见到,而且也没见清单上有所记载,不知您是不是忘记取出来了。如果是一时疏忽的话,我可以等您从库中取出来。”

左马介哈哈笑道:“那是日向守平日里极为钟爱的名刀,而且是与明智家极有渊源之物。我特意将其取出,就是想在黄泉见到光秀大人时亲手把刀交给他。火马上就要燃烧到主城了,我已无暇再说他事。监物大人,继续进攻吧。”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异样的声响传来。光春消失在火光与黑烟之中,箭楼所有的城堞中都同时弥漫出硝烟。

下一瞬间,只听轰然巨响,箭楼瞬间倾塌,化为一片火海,是堆积的火药被引燃。

坂本城是明智一族最后的据点。左马介光春及其族人与肱骨之臣毫无遗憾,死得其所。就在这日,世上称为明智方的就连一城一兵也从此消失不见了。

箭楼爆炸崩塌,全城顿时化为一片火海,围城的众人因为火势太大,也将包围圈散开来。

然而,一名敌人从火海中跳了出来。“我有话对你们这群毛小子讲!”

这名老武士从火海中奔出,提着长枪猛然向堀军一角袭来。“我乃光春叔父明智长闲斋。想要我项上人头的尽管上!”

平日里,家中儿女以及坂本城众人都把他看作“悠闲之人”“开朗之人”,仿佛是家中的玩具一般。然而,今日他在见证光秀、光春的妻子以及男女老幼自决之后,又登上箭楼,等光春剖腹之后为其斩去头颅,待三宅周防守等将士也自决之后,他才将箭楼下堆积的火药点燃——尽了最后的责任。

“没什么了不起的!被一位已六十七岁的老武士的枪吓得不知所措的话,以后活下去对世间也没有任何意义。想要取这颗头颅的小子们,上啊!”长闲斋夸口道。

事实上他的枪并未刺到任何人。真正决心赴死的人,其行动并无老幼之分。他看起来就像一头意气风发的雄狮一般。

被搅乱的敌众终于齐齐把枪口对准了他。此时,堀秀政麾下直属将军的武士药师寺某制止了准备袭击长闲斋的火枪队道:“侄子与叔父都是好样的!虽然令人伤感,死也要死个好样儿的。您的首级就由我来领吧!”

他手拿长枪站出来,终于将长闲斋打倒,并取下了他的首级。长闲斋将刚刚为侄子光春斩首的刀带在身上。首级与此刀不久经堀秀政之手送到了三井寺秀吉处亲自检验。

“死了吗?……长闲斋这位老人曾是位十分有意思的老人。特别是光春,实在是可惜啊!”

秀吉将首级与刀摆在眼前,对左右说起自己这样的一次回忆:“那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那时光秀第一次受领坂本城,我作为信长公的使者前来祝贺,当时受到了他的热情款待。他十分想让我见见他的这个表兄弟光春,几次派人去叫,但是最终光春都没有出现。归途中,我经过湖畔道路,见到松林中一名身着暗红盔甲的男子正一心一意地练马术。他对这边的队伍望都不望一眼,只是一个劲儿地在马上驰骋。后来听说,那好像就是左马介光春。那时我就感觉他是一位有气节的人,今日他果然将其真正的价值展现在了天下人面前。我真心希望他能在我麾下效力。然而,如今就算可惜也无济于事了,如昙花一现!”

懒惰的农夫

秀吉在三井寺安营扎寨。十四日晚上又是一场大雷雨。坂本城的余烬消失了,墨色的湖水与四明岳上,一整夜都在闪着苍白的电光。如果能够超越人间的现实,把人的感情和幻想也作为历史的影子写下来的话,这晚汹涌的黑云之中,明智一党的兵马还在不停地发出呐喊声以及马嚼子的声响吧,而本能寺那边也会传来武士们杀声震天的叫喊声吧。而叡山本尊所在的中堂附近真真切切地可以听到曾在这些山峰之中被烧死的无数僧侣、硕学、童仆、杂役们凄惨的叫唤,有的在哭,有的在笑,还有的在战斗。

要说这一切化为了电闪雷鸣也未必是言过其实吧。因为京城近畿的百姓躲在被窝之中,一整夜都在战战兢兢地听着雷雨声。他们虽然知道了明智一族的灭亡,却依然无法预测明天的世界将会走向何方。不仅如此,他们还担心信长之前的那种战乱风云再次笼罩世间。

然而,天一亮就晴空万里。这一天是十五日。从三井寺的大本营望去,位于湖水东岸的安土城那边开始弥漫起黄色的浓烟。

“安土的大火烧得很旺。”

听到哨兵的汇报,秀吉率诸将来到回廊下,手搭凉棚朝那边观望。这时,濑田城的山冈景隆派快马来报说:“今天早晨,驻扎在江州土山的北畠大人(信长的次子信雄)和蒲生大人的军队会合在一起攻打安土,在城下城堡放火,火势被湖面的风一吹,将整个安土都包围了。可是,因为安土已经没有什么敌兵了,估计没有什么大的战役。”

听到这一情况,秀吉想象着远处的情景,嘴里有些不悦地嘀咕道:“毫无道理地放火啊!信雄大人就不说了,蒲生大人也跟着慌什么?”不过,他的眼神马上柔和起来。信长倾尽半生的心血和财力修筑起来的城郭,无论从哪方面看都令人惋惜,但是秀吉确信他很快就能凭借自身的力量重现更高级的文化和城郭。此时他已经踌躇满志地在心中描绘了。以今日为限,过去的东西就归于过去,对于这种天意,他反倒感到了新的激励和感动。

恰在此时,山门处放哨的将士们围住了一名男子,将他带到了这里。“小栗栖的一个叫长兵卫的农夫,说在醍醐边的田埂上发现了日向守的首级,如今带过来了。麻烦将这件事禀告主公。”

中门的守将立刻飞奔而至,正好人们站在廊下,他过去跪拜在地,直接禀告给秀吉了。

按照惯例,检验敌将的首级需要庄严的程序和礼节。秀吉命随从立即在正殿前摆好矮凳,很快就和左右将士一同落座,看到了光秀的首级。秀吉只是凝望着,什么都没有说,似乎无限感慨。《丰鉴》中写道,此时秀吉从矮凳上站起身,用棍子抽打光秀的首级,说道:“你现在知道讨伐主公信长的报应了吗?”作者的臆测真是令人发笑。要是臆测的话,那么秀吉举起的棍子反倒应该落在首级旁得意洋洋地候着的长兵卫身上。这样猜测会更接近秀吉的心思。将光秀的首级从土里挖出来带到这里的农夫年龄三十上下,从长相上看,他那张酒红脸总给人一种滑头滑脑的感觉。他本人自称是小栗栖村的农夫,名叫长兵卫。秀吉本就生于农夫家中,对农村的事情非常熟悉,他看了一眼就想道:

“这不是个好农夫。这种懒惰的农夫哪个村子里都有。给这样的人封赏,让他在村里夸耀可不太妙。”事实上,各种书中流传着不同的说法,有的说这个叫长兵卫的男子是醍醐边的农夫,也有的说是小栗栖村长的儿子。总之有一点可以确定,他不是正儿八经的农夫。

无论是现在还是过去,农村里总会有一两个东游西逛的懒人,没羞没臊、光讲歪理,像地痞一样妨碍勤劳的农夫。无疑他就属于所谓的懒惰的农夫这一类人。根据过去一般的提法,战国时期的农夫平常都到田里干活,附近一发生战争马上就化身为土匪,袭击体弱的落难之人,夺走战死者的遗物,似乎以此为业。然而我认为这是史学家的一大误解。

这只是史学家的谬误,他们将日本农夫与其他民族的农夫等同而视,或者陷入了唯物史观。当时的农村绝不像过去史学家所说的那样充满了坏风气与恶习。我想可以这样说:事实上,无论战乱造就的“败者”也好,横行霸道的恶人也好,懒人也好,从全国范围看,当时的农村都被当成了很好的隐匿场所。这些人肯定是滔滔不绝地流入了农村。然而,这种归乡之人或者外来人员,和那些祖祖辈辈居住在那里,默默将命运寄托在土地上、祈祷五谷丰登的淳朴的农夫,自然应当区别看待。

自从室町幕府以来,每次发生战争,都会有大量不纯的人混入纯粹的人群中,使农村的姿态变得倾向于杀伐。然而,在这种颓废至极的时代潮流深处,淳朴的农夫依然守着自古以来的习惯,在土墙之中点着细细的灯火,虽然害怕动乱,却并未失去本质上的勤劳与从事农业的心。正因为如此,随着时间的流逝,浊流又会再次恢复原来的清澈。

“你从哪里拿来的光秀的首级?”秀吉这么一问,小栗栖村的长兵卫迫不及待地连连叩头,回答说:“本来是偷偷埋在醍醐道边的树丛旁,后来被我挖出来带到了这里。”他口才很好,不像是农夫。

“你怎么马上就知道是埋在那里的?”“那我肯定知道啦。因为日向守和其他七八个人骑马路过小栗栖村的大竹丛时,认出他来,并用竹枪一枪刺死他的人就是我长兵卫啊!”“你说你用竹枪刺死了光秀?”

“是,正是!”“干得好啊!”

“这个嘛,虽然是在将军大人面前,我觉得自己还是有两下子的。”“你又是农夫,又有两下子,还真是不可小觑的愚人啊!”“愚人是什么意思啊?”“我是说你不像个农夫,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嘿嘿,说起当地的农夫,都是些胆小鬼、窝囊废。即使知道明智方的大将落荒而逃,从这里经过,也没有一个人有胆量刺他一枪。不是夸口,要不是我带头召集人埋伏起来,日向守的脑袋还不会落地吧。”

“和你一起的流浪武士有很多吗?”“这件事是我召集了五十多人干的。”“那么,并非你一个人的功劳啊。”“正是,那五十几个人正在村子里翘首期盼着我回去呢。”“为什么等你啊?”“嘿嘿嘿!”长兵卫用手掌拍着自己的脖颈说,“这话我很难跟将军您开口……是想领走那份儿奖金……”“奖励吗?”

“是,请您多关照!”他搓搓双手,又叩拜下去。秀吉命左右将士把首级放入桶中,过了一会儿说:“长兵卫!”

“在!”“你喜欢喝酒吧?”“还行。”

“不要客气,你不是想喝酒才干的吗?今天就喝个够再走吧。”然后挑选了身边的福岛市松及其他两三名勇猛的武士,吩咐道,“给这个人一斗酒,让他喝个够。不喝光不让他走,不行就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喝干之后把他扔出门外!”

“遵命!”“啊!将……将军大人,奖金呢?”

“回头会赏给小栗栖村的全体村民。我会派家臣交到庄头手里。要是交给你,肯定会因为喝醉了酒丢在半路上。”

“快,站起来!来喝吧!”勇猛的武士福岛市松等人分别从左右抓起他的衣领,半开玩笑地将他拖走了。

桔梗分脉

光秀的首级被挂到了本能寺的废墟上。淡蓝色桔梗纹样的九杆大旗在此仅仅飘了半个月。由于可以任意观看,从早到晚这里都聚集着市民。单凭这一点这件事就具有充分的政治性。曾经将光秀的反叛与道义对照而骂他的人,如今也在念佛之后回去了。偶尔也有往腐尸下投掷鲜花的人,那些担任警卫的武士看到后也没有呵斥他们。对以京都为中心的残党的审问也在极短时间内结束了,这是为了在更大意义上实现人心的转变。

吉田兼和、里村绍巴等人在光秀生前与他交好,受到召唤,让老百姓紧张了一下,不过他们当天就被放回来了,说是既往不咎。秀吉的军令简单明了,只有三条:努力工作,不要干坏事,扰乱秩序者斩。和光秀不同的是,虽然进入了京都,他却没有马上公布免去地税,也没有向五大寺庙、公卿捐钱,没有一点儿媚态。不,他还没有正式为信长操办葬礼。这个大葬不能只靠兵力完成,也不能以他一个人的名义去做。也许他是想一切都要等葬礼结束之后吧。

尤其是眼下中央的大火终于扑灭了,飞溅的火星已经波及到各州的小国。柴田、佐久间、前田、德川、泷川、毛利、长曾我部的态度,还有信长的儿子北畠信雄、神户信孝等家属的意向,再加上诸多武门的心态,都要一一详细思考,只能说一眼望去都是波浪重重,根本无从下手。

天下的形势远远还没有从一朝狂澜恢复到原本的平静,岂止如此,信长去世,光秀也不在了,人们甚至觉得会再次带来三足鼎立的大分裂,也许会像室町中期最黑暗的时代那样,再现同族抗争、群雄割据的局面。

在这种状况下,秀吉好几天都没有离开三井寺。十七日,明智方的老臣斋藤内藏助利三被抓捕后送到了这里。秀吉看着这位老俘虏的白发感到同情,于是问道:“你有什么心愿?”

利三回答说:“唯愿一死。”通过审问,他仅仅得知了这些情况:内藏助利三于十三日在山崎战败后与其子利光和三存走散,躲在江州坚田的民房中,结果被抓了。他身上有几处箭伤和枪伤,白发像乱麻一样,一看就很可怜。十八日,他被拉着在京中游街示众,随后他的首级被挂在了粟田的城门上。

此时市井之中发生了一件小事,那就是首级的遗失。斋藤利三的首级被挂在粟田的城门口,和从本能寺移来的光秀的首级挂在一起示众,仅过了半天,就被人偷走了。

“估计是明智余党干的。”“原来还有余党啊!”

京中的人们预想会有严厉的搜查,个个心中不安。不过出乎意料的是,这件事过后并没有多大影响。然而,正当人们开始安心的时候,也不知是谁先传出来,有流言说:“偷走首级的好像是画家海北友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