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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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0章 (6)

友松当时住在京城北部的一座寺庙里,据探访的人说,他依然谨慎地安于贫穷的作画生活,问及此事,他既不说是自己做的,也不说不是自己,只是笑而不答。友松很早以前就跟光秀有神交,与内藏助利三更是特别亲密。因此才会有人理所当然地认定是他,这才出现了这样的谣言吧。

不过,也有人说,他本人似乎也同意了这一说法,这样想来,也许世人的想法是对的。但是,守护京都的军队并未传讯友松,这事就这么过去了。因此,京城内外不久就恢复了比原来还要安稳的生活。

这已经是后话了,斋藤利三的小女儿名叫阿福,后来嫁给了稻叶正成。稻叶正成本来侍奉小早川秀秋,关原之战战败后便四处流浪,他的妻子阿福则成为了二代将军秀忠的儿子竹千代的乳母,进入将军府中。

著名的女官春日局就是她。有一年,她进京,有幸在近处得见天颜。其时,海北友松已经不在人世,春日局寻访到他的遗族,对其说道:“天正十年六月是家父的祭日,每次祭奠,都会想起您的先人友松大人的恩情,至今没有忘记他的好意。”据说她留下一笔钱就回东国了。由此可见,海北友松笑而不答的态度越发证实了背后有那样的事实。

明智一族虽然灭亡了,桔梗的根却分布到各个家族中。其中最奇妙的便是后来被称为伽罗沙的细川忠兴的夫人。从父亲光秀举起叛旗的那天到他灭亡为止,不,一直到后来,这位夫人站在世人的批判和家庭之间,曾有过多少不为人知的苦恼,这是超乎想象的,必须写一部战国女性史才能讲述清楚,在此就不再赘述了。

老母之城

十八日,秀吉将其大本营从三井寺搬到了十几艘兵船上。马匹和金屏风也搬上去了。目的地是安土。也有军队走陆路,他们正在蜿蜒东进。行驶在湖面上的船队的旌旗在微风中飘动,走陆路的军队沿着湖岸前进,两相辉映,其壮观程度不言而喻。

然而,安土已经是一片焦土。到达那里后,没有一个人不感到失望。金碧辉煌的天守阁没了,外廊的各个门和总见寺的门楼也都被烧得荡然无存了。城下的小镇受损更严重,连野狗都找不着吃的。教堂里的天主教徒目光呆滞地行走着,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醒目。到了那里后才知道,本应在那里的北畠信雄和蒲生贤秀一起据守江州土山,眼下仍在与伊势伊贺的叛军作战。同时也明白了在安土放火并非是信雄直接指挥的,也不是蒲生贤秀的意思。可以想象肯定是一部分军队的行为,似乎误解了什么命令,或者听了敌方的谣言,忙中出错了。

“真是轻率从事,已经无力回天了。让人感到十分惋惜!”秀吉和同行的神户信孝不停地发出叹息,不过弄清楚了这次放火不是出于信雄之手,其愤怒的情绪似乎也平息了不少。

而秀吉的心思已经从江北转向了美浓方面。一到这里,他就马上派堀、中村、宫部等各支队伍火速赶往江北的山本山城。明智的一员将领阿闭淡路守和与其联合的京极高次一族逃到那里,固守在这座小城中。若狭的武田元明响应光秀的叛乱,起兵夺去了丹羽长秀的佐和山城,同时,阿闭淡路守袭击并占据了秀吉家人留守的长浜城。没过多久,得知中央的战况突然变坏,光秀也被打死了,阿闭淡路守离开了长浜,转移到距那里二十多里的山本山城,当然是和京极高次一族一起。

在进攻方的猛烈围攻之下,山本山城不堪一击,一天半后就陷落了。阿闭淡路守被斩,他的一个儿子孙五郎试图从湖畔乘船逃走,结果被当地的农夫堵住,乱棍打死。京极高次也在坂田郡的寺内被捕了,但恰逢追捕他的堀秀政曾效忠于京极家,因此念着旧恩放他逃生。他逃得很远,去投奔越前的柴田胜家了。

在安土待了两天后,船队继续沿湖北上。没过多久,秀吉将主力部队带到了自己的老家长浜城。城内平安无事,没有敌人的影子,己方士兵已经入驻。城中的百姓看到金葫芦马标时高兴地狂舞起来,在秀吉从船上通往城中的道路两旁挤满了人,女人、孩子、老人全都跪在地上迎接。有的人因为流泪都抬不起头来;有的人欢呼着挥手;还有一些人忘我地跳起舞来。

“太好了,太好了,大家都平安无事,我很高兴!你们也都挺过来了,看吧,我也很健康。”秀吉的眼睛在讲述这些话。为了回应领下百姓的热情,他特意骑马经过。此时的百姓非常聪明地读懂了城主慈祥的眼神。虽然嘴上不说,却都明白领主的心意。但是秀吉心中却留有极大的不安。进入长浜城以后,这种不安益发强烈,内心的寂寞和焦躁令他片刻都不得安宁。

“打听到母亲大人的情况了吗?”进驻主城之后,秀吉不停地向出入的将领询问道。在遭遇明智军的袭击之前,他的老母亲和妻子都安然无恙地在这个城中生活,如今他不由得开始担心她们的安危。

眼下正有一名将领来到他的面前复命:“已经派人分头寻找她们的行踪了,可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

秀吉说:“领下百姓之中难道没有人知道吗?”

“我们也这么想,可事实是,他们都不知道。看来她们离开这里的时候,行踪极为隐秘。”

“怪不得,也许是吧。要是泄露给领下的人,阿闭淡路守的手下肯定会立即尾随过去加害她们。”秀吉又迎来另一名将领,聊起了完全不同的话题。来人向他汇报说,今天佐和山城的敌人也放弃了那里,逃往若狭方向。因此,那里也已经回到了原领主丹羽长秀手里。

进入夜里之后,侍童组的石田佐吉和其他四五名同辈不知从什么地方匆匆忙忙地赶回来了,还没走到秀吉的房间,侍童的房间以及廊下就响起了欢呼声。秀吉正等得心焦,向左右将士问道:“佐吉回来了吗?”甚至差人去训斥佐吉:“为什么不早点过来!”石田佐吉生于附近的乡村,因此比谁都熟悉浅井郡和坂田郡的地理情况。因此,他觉得此时正是他发挥长处的时候,便主动提出要去寻找主公的令堂大人和夫人的下落,中午就出去了。

心灵的故乡

石田佐吉很快来到秀吉面前拜见。“总算在某个地方打听到了她们的所在!”据他回禀说,秀吉的母亲和宁子夫人等亲眷藏在离此地八十多里的深山里。又补充说从长浜陪同前去的家臣和侍女也都在一个地方,躲避了敌人的眼线,好不容易保住了性命。

“佐吉!”

“在!”“你从哪里打听到的?”“从寺里的人那里听说的。”“哪座寺?”

“小时候把我当作童仆养大的真言寺三珠院。”

“你真是找对了地方!那么,母亲与宁子藏身的地方也跟寺庙相关了?”

“正是,听说她们藏身在浅井郡一座叫作大吉寺的山庙中。”

“大吉寺?我没听说过,具体是在什么位置?”“路过坂田郡的七条、鸟胁等地,走到头就是伊吹的山脚。北国街道横卧在那里,横穿过这条路,继续朝伊吹西部的山峰攀登。就算是那里,离城也有大约五十里地呢。”

“你很熟啊!”“我在三珠院的时候经常跑到那一带,算是孩童时代的战场吧。”“嗯,嗯!”秀吉不住地点头,又问道,“从那里还要往山里走吗?”“还要走大概五十里路,就连当地人也很少经过。姉川上游的梓川流经山谷,形成水潭,沿途都有水流,却一直走不到源头。”“且慢,你这么说我也不明白。明天你来带路吧。”“这是小事一桩,还有比我更好的向导。您派人去接他,怎么样?”“谁啊?”

“美浓的广濑兵卫。三珠院的人也说那一带是出身美浓的广濑的领地。”

“不,没工夫派人去美浓。明天我就想去那里,就派个人去问候一下广濑吧。”

“明天什么时辰出发?”“早上出发的话,晚上就能见到母亲和妻子了吧?”“就算是骑马,一天也到不了。”

“快马也不行吗?”“不可能。”

“那么,现在就出发吧。现在出发的话,明天傍晚应该能到吧。”秀吉说完马上站起身来。想来他也是迫不及待,不过还是有些操之过急了。在场的将领都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侍从们都慌乱地做着准备,其忙碌程度非同寻常。

“以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了。”秀吉回头看了看堀秀政等人,转身让侍童披上战袍,又说:“大津那边有彦右卫门,安土那边有神户大人,佐和山也好,长浜这里也好,都已经控制住了,没什么可担心的。所以,我去迎接一下母亲,给我两三天空闲的时间。”

“您走好!”诸将只能这样说。他们悉数到城门口送行。一路上,人们思考的是,到底这位羽柴将军能坚持多久呢?从背影来看,他没有魁梧的身材。他们有些惊叹又有些怀疑,他的精力和体力是从哪里涌出来的呢?

“太夸张了!去迎接母亲是我的私事,不需要带这么多兵!”秀吉一出城门就大声嚷嚷起来,因为他在那里看到了六七百士兵,他们在须臾之间就列队完毕了。士兵们在山崎、坂本连番作战,在安土也几乎没有休息,一大早就出发,今夜刚刚到此,累得像一摊泥一样。也许秀吉是觉察到了这一点才这么说的。

“随从只要五十名骑兵就够了。不过,侍童们尽量都来吧!”秀吉已经上马,在拿火把的人站到队列前面的极短的时间里,他这样吩咐道,并让大部分士兵留下。

“那太危险了,五十名骑兵太少了。要走夜路,尤其是伊吹的山里,不知道有什么样的敌人潜藏在那里呢!”堀秀政和池田胜入都极力劝谏,秀吉却似乎毫不担心,只是说“不必多虑”。很快,火把在前面闪烁着,一行人从长浜的城门沿着东北方向的林荫道渐行渐远。

从晚上到四更,秀吉就算不怎么赶路也走了四五十里路。石田佐吉走在前面,叩响七尾村的三珠院的大门时还是在漆黑的夜里。秀吉以为寺内僧人一定会大吃一惊,没想到,一打开山门,寺内灯火通明,到处都打扫得很干净,洒上了水。“是谁提前通知他们我要到这里落脚的?”

“是我,佐吉!”“是你啊!”

“是,我想您一定会在这里休息,就差一个跑得快的小厮先行一步,吩咐寺里备下五十份盒饭和汤泡饭。”佐吉原是这座寺里的童仆,十三岁时被秀吉领走,进了长浜城的侍童组。到如今已是第八年,石田佐吉也二十一岁了,成为了一名年轻武士。而且他明事理,才能出众。秀吉经常说:“市松、虎之助和助作都非常英勇,其中佐吉有些与众不同。”

三珠院的住持从小就养育佐吉,可以说跟他情同父子。如今住持依然健在,看到今天的佐吉,自然是无限欢欣。同时,难得城主大驾光临,全寺上下自然倾力款待。不过秀吉心里也明白自己有些唐突,只是想顺道落脚休息片刻,因此让随从带好盒饭,自己吃过汤泡饭,又喝了一碗茶,说道:“多有打扰,改日再来道谢!”说完立即出发了。

这个时候,天还没完全亮,眼前伊吹山的轮廓在微红和浅黄的天空中清晰地浮现出来了,耳边也传来小鸟的鸣叫声。路上露水很重,树下还很暗。在住持的安排下,两名熟悉山里环境的年轻僧人穿着草鞋站到了队列最前面,说要带路到大吉寺。他们顺着伊吹山的山腰向上攀登。

僧人指着远处说:“跟伊吹山相连的远处的山叫国见山,从那里再往东走就是美浓的揖斐郡。从这里往前走是草野之庄,传说过去平治之乱时源义朝父子就曾隐匿在那里。”秀吉看上去很愉快,也许是意识到自己正一步步靠近母亲和妻子吧,似乎完全忘记了山路的险峻和自身的疲劳。而且天空悄悄变亮了,沿着伊吹山的西谷朝前走,对他来说就像来到了母亲的怀抱一样吧。正如之前石田佐吉所讲,沿着梓川溯流而上,却一直看不到水源。

行了数十里,眼前反倒豁然开朗,众人来到一片广阔的山谷中,完全让人感觉不到是在深山里。“那就是金粪山。”带路的僧人指着尽头一座巍峨的山峰说道。秀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此时太阳已高挂天空,盛夏的炎热笼罩着大地。

“还有很远吗?”

“从这里往前是东草野,到大吉寺估计还有十五六里路。虽然统称为草野之庄,这片广袤的山谷又分为上草野和东草野,东西十六里,南北四十里。”僧人又到前面带路。道路越来越窄,从这一带开始,骑马行路有些困难,因此秀吉和随行的家臣都徒步行走。正当这时,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左右之人突然一阵骚动,嚷嚷着说:“好像有敌人!”

大孝子

绕过一座山后,秀吉一行来到了另一片天地。一看,果然远处山腰那里聚集着一队士兵。对方似乎也很吃惊。他们远远看到这边的一行人,立即一起站了起来。有人似乎正在指挥着什么,还有几名士兵朝四面八方散开去了。

“听说有很多人逃到了伊吹,估计是阿闭的队伍或者京极的残兵吧。”

秀吉的随从们认为很有可能是敌人,便立即让队伍中的枪手站到了前面,命他们马上做好射击的准备。这时,前方带路的两名僧人说:“不是敌人,是守卫草野之庄的哨兵,是从大吉寺派来的侦察兵,不要开枪!”他们一边拼命挥手试图制止后面的人,一边朝着远处的山腰用尽全身力气大喊着,同时用手势传达着他们的意思。结果,聚集在山腰处的士兵们开始一齐下山,就像石头从悬崖上跌落一样。很快有一名背上插着小旗的将领朝这边飞奔过来。他越走近,越发确定对方就是自己人。

是自己人,秀吉也想起来了,这副面孔一定是留守在长浜的一名家臣。毕竟这里是山中的小庙。大吉寺也叫作大吉堂,只有一间大殿和一栋破旧的僧房。古书中记载,平治年间,源义朝父子隐匿在这座山中的时候,还有四十九院的殿宇楼阁。但是如今算上溪流旁一个叫野濑的小村子也没有那么多户。一下雨就漏雨,一刮风,墙上及梁上的土就会掉落下来。

宁子侍奉着老母亲住在这样的正殿中,僧房里则让家里的孩子以及老人、侍女们住着。从长浜跟随来的家臣以及他们的手下有的在附近搭起了小屋,有的则分别寄宿在农夫家里。总之,二百多人的大家庭已经在这里住了半月有余,体验了以前未曾预料到的艰难生活。

六月初,听说本能寺发生了变故,没过多久明智军的大潮便涌向长浜城,人们根本不可能做任何准备。作为妻子,宁子写了一封书信派人送给远在中国地区的丈夫,这已经是拼命挤出来的时间。她照顾着老母亲,带着家眷,鼓励着家臣,弃城逃走之时,根本无暇顾及随身携带的物品。只是让人将老母亲换洗的衣物和丈夫从主公那里受到的赏赐堆到马背上,这已经很不容易了。不用说,此刻宁子比任何人都要紧张,因为她感受到了巨大的责任,这便是“女人之道”。她身为女主人留守在家中,侍奉着婆母,管理着众多下人,无时无刻不在挖空心思地想如何才能让战场上的丈夫高兴地称赞自己干得好。直到昨天,她脑子里的观念一直是:丈夫在战场,自己在家乡。

一朝风云突变,到处已化为战场。不过,这是战国时代理所当然的世相。对于生活在战国时代的人们而言,虽然一时之间会显得狼狈,却不会惶惑不安地认为如在梦中。就连侍女之中也没有人叹息着不愿意相信,更没有那种拘泥于得失的脆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