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事情败露,今早被隼人先下手为强了?这么说来,是将监的计谋还不够……算了,也不一定,先把三人带来。”
听弟弟安政说完事情的原委,佐久间玄蕃允盛政愁容满面。事前他是如此用心良苦地说服将监当内应,如今事情败露却是种遇到麻烦人的口吻。
将监等人本以为会受到一番礼遇,没想玄蕃允的态度会是这样,实在让他们大失所望。不过,回想起自己的过失,也就不计较了。将监说,为了将功赎罪,有一个天大的机密要去向北之庄殿当面禀告。
“是吗?那就听一听吧。”玄蕃允稍稍整理了一下心情,不过对大金和木下还是冷冰冰的。“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只要将监一人就行。”这天早上,将监和玄蕃允两人便出发去了中尾山。关于将监等今早以及十三日发生的事情,胜家早已知道得清清楚楚。听说不过多久,玄蕃允就会带着山路将监来,他便威严地坐在将军的位置上等待。他是个对什么事情都摆架势的人,这对他来说没什么不正常的。不久,将监便来到帷幕前请安。寒暄之后,胜家说道:
“将监,这次的事情可是搞砸了啊。”说出心里话时胜家的表情极为复杂。说白了,势利这一点,柴田家的这对舅甥可是一样的。胜家也和玄蕃允一样,对将监很冷淡。“是我疏忽大意了。”山路将监只能一个劲儿谢罪。事到如今将监恐怕是后悔不已,但是已经无路可退了。他只能咽下屈辱,强忍怒火,在傲慢的对方面前,磕头谢罪。
“今早的失败,都是我的疏忽大意造成的。”如今将监只能祈求胜家的宽恕。但是他还有一计。将监窥察着胜家的鼻息,不忘将功赎罪。“秀吉的所在是最大的问题。”
将监话一出口就勾起了胜家和玄蕃允的浓厚兴趣。“秀吉现在在哪里?”
他们急切地问道。将监说:“秀吉的所在,即使在内部也是个大秘密。之前常常在寨内看到他,但是近来很久没在阵地里看到过他了。恐怕他现在在长浜,那是一个准备进攻岐阜,又能暗中看到军营形势,能随机应变的地方。”
“是吗?果然如此。”胜家重重地点点头,和玄蕃允面面相觑,他轻声说:“不会错的,如你所料,他肯定在长浜。”玄蕃允进一步确认说:“你可有真凭实据?”
“我没必要说谎。不过,要是能有更多的时间,我一定能打听到更多消息。在长浜有几十个提拔过我的人,他们要是听到我加入了北之庄殿这方,必定会逃离长浜来此。另外,肯定也会有我安插在那儿的奸细的消息。”将监说出了他们想听的话。
“另外,我还有一计,能让羽柴一败涂地。”将监说。“这次务必多加小心,一切听将监的安排。”胜家大悦。玄蕃允也很满意,他们等待这战机的到来。到了十九日早上,山路将监和佐久间玄蕃允又一次一起拜访胜家。他把最新打听到的地方重大机密和相应的作战策略一并告诉了胜家。
山路将监今早带来的地方重大机密非同一般。玄蕃允已经听过了。初次听到的胜家顿时睁大了眼睛,全身汗毛竖立。显然这个消息刺激了他紧绷的战斗心。
将监也用激动的口吻说:“一直在长浜的秀吉在前天,也就是十七日,突然率兵三万,从长浜城出发,早早到了大垣扎营。不用说,他肯定是想一击击垮岐阜的神户殿,断其后路,随即举其全力挑起乾坤一掷的决战。”
他又补充说道:“在离开长浜前,之前就在安土的质子已被处死。看来,秀吉进攻岐阜的想法早已经被识破了。另外,听说昨天,也就是十八日,他麾下的先锋稻叶一铁、氏家广行等已经在各地防火,显示了要速取岐阜的猛势。这样一来,秀吉绝不会慢吞吞地看看情况再定决心和行动了。”
“……”胜家、玄蕃允、将监三人沉默片刻,深思熟虑着。
“应该乘机而上。苦等的机会终于来了。”胜家舔着舌头想道。年轻的玄蕃允就更不用说了,他的心如火般熊熊燃烧着。“但是,这么好的机会,这种不会有第二次的机会,应该怎么抓住它呢?”
这才是关键。战争中,小机会小运气比比皆是,但是这种关乎存亡的大机会,可是不会有第二次的。“就是现在了。就看能不能抓住这个机会了。”
一想到这儿,胜家激动得嘴巴发干,玄蕃允的嘴唇则红得异常。只听一个异常的声音说道,“将监……”是胜家,他说,“你有没有好的计策,说来听听,不要隐瞒。”
“谢谢大人的赏识。依我所见,我们应该抓住这个机会,攻下敌人的岩崎山寨和大岩山寨,在看到岐阜神户殿的举火暗号后攻其不备。接应方也要以如闪电之势逐一攻下羽柴方的几个寨子。”
“哎呀,我也想这么做,可是将监,话说得简单,可是敌方又不是没有人。”
“不,秀吉的布阵,从内来看,有很大的空隙。请看,敌方的岩崎山寨和大上山寨是离其他寨子最远的两个,对敌人来说,看起来是最坚不可破的,但是正因为如此,这两个寨子的建造比其他任何寨子都简单粗糙,再者,寨子的守将和将士都以为敌人不会来攻打,所以守卫松懈。
深入敌中
“原来如此,果真是妙计、妙计啊!”胜家一直反复地表达着这样的喜悦之情,而且对于将监所献出的计谋也给予了肯定。随行的玄蕃允也爽直地表示赞同,嘴里不断地赞扬将监的才略智慧。说道:“将监高见,真是一条攻其不备的妙计啊!要想杀筑前一个措手不及,就唯有采用这一计策了。”
将监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捧。连日来,多少有些闷闷不乐的他,这会儿也恢复了神采,他把随身携带来的战图摊开,说:“首先,咱们来看看这个吧!”
战图上除了描绘着堂木山、神明山的两个堡垒外,还有在余吾湖东边隔着的岩崎山和大岩山的堡垒,还有正南方的从贱岳一直到田上山的几个堡垒,以及沿着北国街道一连串的阵线和兵力所在之处。当然,还有附近一带的地势、湖泊、山野、小道等等都详细地描绘了出来。
这真是不可多得的东西。这张战图可以一览无余地看到敌军的大本营之中展现的秀吉方的不利之处。胜家别提有多高兴了,他睁大眼睛仔细地研究着,接着又一次夸张地说道:“这真是好礼物啊,将监,做得好啊!”
在一旁也一起看得入迷的玄蕃允抬起头来,突然好像抱着何种坚定的信念一样,大声呼喊道“舅舅大人”,其间,他眼眸里饱含着热情求道:“刚才将监献了一计——攻敌不备,我希望能成为夺取敌人岩崎山、大岩山两座堡垒的先锋。而且,我相信也只有我才能完成这样需要果敢和速度的突袭。”
“这个嘛,先等等……”胜家停顿了一下,感到一种自命不凡的锐气遮盖了深思熟虑的双眼。玄蕃允凭着自负和热血很快就反驳了回去,说道:“都到这个时候了,您还在考虑什么呢?现在已经没有考虑的余地了。”
“什么?并非如此!”“天机是不容等待的。”“……”
“再这样下去,机会是会随时跑掉的。”“玄蕃允,不必着急。”
“不,深思熟虑也要看时机啊。看着这样的胜算,如果难以下决断的话,啊,恐怕鬼柴田大人也老了啊!”
“胡闹!你也还没有成熟啊,虽然打仗很勇敢,但是论谋略却还不成熟啊。”
“此、此话怎讲?”玄蕃允勃然变色,但胜家却不动声色,他用他历经百战的老练沉着训斥道:“玄蕃允你想想看,根本没有像‘深入敌中’这样危险的战法吧……要冒此等的危险,难道这是值得采纳的战略吗?所以我必须要好好地推敲出一条不会后悔的策略。”
听罢,玄蕃允大笑了起来。“求您了,尽管放心好了!”玄蕃允的笑大概就是这个意思。暗示着那根本是没有必要的担心,同时也包含着他年轻的铁一般的意志,和对老人家的决断力和犹豫不决的态度的嘲笑。但是,胜家对于外甥不客气的嘲笑并没有责备的意思。这种无礼好像转变成了“真是可爱的家伙”这样的感情。而且就连这种嚣张的气焰还不知不觉地得到了欣赏。
一直以来,玄蕃允都在舅舅的过分宠爱之下,此刻马上就觉察到了其中的意思,于是这样主张道:“我虽然年轻,但对于‘深入敌中’这样危险的战法也是知道的,因此,如果我不迎难而上,我就只是一个依赖策略的急功近利之徒而已。”
尽管这样,柴田胜家也没有轻易地答应,依然是一副深思熟虑的样子。玄蕃允也厌烦了这样的强求,突然回过头来看着胜家,请求道:“再给我看看刚才的战图。”然后他倚靠着折凳,又一次摊开了战图,一只手摸着脸庞,不知不觉陷入了沉思,一直这样维持了半刻钟。
胜家在外甥饱含热情地说话的期间,虽然感到一丝的危险,但他看着外甥这样静静地研究战图的样子,突然间又看到了外甥的可靠之处。于是,他下定了决心,对玄蕃允说道:“好吧!”
“玄蕃,千万不要大意啊!今晚的深入敌中一战,我就任命给你了。”“啊?”玄蕃允抬起头,同时从折凳上站了起来,“这么说,您是把这个任务交给我了吗?”玄蕃允一阵狂喜,恭恭敬敬地谢了礼。如果出错,担任这次深入敌中战役的先锋就是死路一条,胜家在对于外甥这种坦率的喜悦表示欣赏的同时,也严厉地告戒道:“我要跟你反复地强调,等捣毁了岩崎山和大岩山的堡垒,达到目的之后,就要马上召集兵力,并要以风一样的速度退回我方后阵。”
“是的!”“不用说,在战争中,‘阻断’——在开战前的绝缘状态或者在退阵的时候阻断敌人追击的技巧——是非常重要的。所以,如果在深入敌中的战役中,‘阻断’失利的话,那就功亏一篑了。一定不要误了撤退的时机啊。一定要来如风,去也如风。”
“我一定谨记您的告诫!”请求终于得到采纳,他也老实了。胜家马上叫来了传令使,将各阵营的主将都召集到此地。这一日,在大本营中集合的人员有:前田利家父子,胜家的养子胜政、不破彦三胜光、德山五兵卫则秀、金森五郎八长近、原彦次郎房亲、拜乡五郎左卫门家嘉、长九郎左卫门连龙、安井左近太夫家清等等。前来此地的将军们,嘴里都好像守着什么重大的秘密一样。
到了黄昏,命令传遍了军队上下,各队也都做好了万全的准备。
天正十一年四月十九日晚——确切地说应该是二十日。先锋、先锋本队、中军、监视队等总共一万八千人,悄悄地从各自的军营出发了。时间正好是凌晨一点。
整个军队,大概分成了两拨。负责深入敌军中心、冒险突击的是先锋和先锋本队,两队各四千兵力,总共八千兵力先从集福寺坡下到盐津谷,然后越过足海岭,再沿着余吾湖的西岸一直向东挺进。
另外一边的情况是这样的。包括胜家本军在内的一万两千兵力,采用了牵制性的战略,完全改变了路线,沿着北国街道,慢慢地朝东南方向挺进。总之,朝这个方向挺进,能够从侧面帮助佐久间盛政和不破彦三等的突袭取得成功。同时,还能起到监视敌方其他堡垒动静的作用。
而且,在这主力牵制军之中,柴田胜政的一队有三千人,埋伏在饭浦坂的东南边旗甲处,可以一直监视着贱岳方面敌军的动静。
前田利家父子负责警戒从盐津到堂木山、神明山的界线,这样得以让前田队的两千兵力驻扎在从权现坡到川并村的高山之处。
当然,统帅柴田胜家也在同时刻从中尾山的大本营出发,一共有七千兵力。也就是为了吸引沿着北国街道往下向狐塚进军的东野山方面的敌军——堀秀政的五千兵力,竟然招摇地举着旌旗出发了。
就这样,不知不觉,天渐渐亮了。
这一天,正是阴历四月二十日,阳历六月十日。从以前的某一时期开始,黑夜也就变得很短,日出是在四点二十六分。深入敌人中心的先锋是不破彦三、德山五兵卫、原房亲、拜乡五郎左卫门以及安井左近太夫。玄蕃允的弟弟以及佐久间安政等诸将,在黎明前的黑暗之下发现余吾湖边白色湖滨的时候,应该刚好是在这个时刻吧。
在这四千人之后,还有一队,也有四千兵力。这就是深入敌中的本队,佐久间玄蕃允盛政就在其中。
雾越来越大了,整个余吾湖的湖心只能看到彩虹般的光。这仅仅只是拂晓的光,连走向前去也看不清楚马尾,草原的道路还是一片漆黑。
不管是旗帜、甲胄,还是枪把、草鞋,当然还有护腿等等,都被露水沾得湿漉漉的,像在水中行走一样。
“啊,难道是敌区……”他们的身体感到越来越紧张,眉毛和鼻毛上的雾也让人觉得冰冷。如此多的兵马一起行走,没想到敌人已经在慢慢接近了。于是,余吾湖东南的湖滨上,响起了哗哗的水声。似乎还有一些放声大笑的声音和人语声。侦察兵立即趴下身,窥探着在雾中的人影。那好像是大岩山堡垒的中川濑兵卫的部下,只有两名武士和马卒十人,他们在湖的浅滩边上洗马。
“……”侦察兵在等待着先锋队的到来,他们不发出任何声音,用手向后面打着信号。然后等切断敌人后路以后,出其不意地一齐向敌人叫唤道:“生擒了他们!”
毫不知情的正洗着马的马卒和武士们,突然相互踢着水,喊道:“敌人,敌人来啦!”四处逃散。虽然有五六个人逃掉了,但有半数的人都被抓住了。
柴田军抓着这些人的衣领,把他们押到了部将不破彦三的马前,说:“这是我们刚抓到的,请过目。”
彦三把枪放下,审问完之后才知道有一人是池田专右卫门,是中川濑兵卫的士兵,剩下的都是他组下的马卒。
“不要浪费时间在这样的人身上,斩了他们,用来血祭,然后直接攻入大岩山的堡垒去。”
在请求处置的时候,从本队的佐久间玄蕃允盛政那传来了这样的回信,以此来激励士气。
不破彦三下了马,拔出了阵刀,亲自把池田专右卫门的头颅砍了下来。然后大声地向先锋队的队员号令道:“这就是血祭!把其他人的头颅也一并砍下来,献给战神做贡品,然后一齐呐喊,攻入大岩山堡垒!”
“噢——”麾下的士兵争相把马卒的头颅都砍了下来。还把血刀高高地向拂晓的天空扬起,首先捧着鲜血的士兵们“哇——”地呼唤着修罗神,然后全军也“哇——”地呐喊着。就在这时候,映着怒涛之相的甲胄,争先恐后地穿过朝雾,默默地出发了。
烈马和烈马彼此牵扯着,争先恐后,枪队也为了争夺枪头一尺的距离而奔跑着。
已经能听到响亮的枪声了,长矛和长刀发出凛凛的光,在大岩山的一侧,已经响起了异样的声音,但短夜的残梦还是那么深。秀吉方要塞的中心地带——中川濑兵卫把守大岩山内,以及高山右近巩固的岩崎山的深处,都还好像毫不知情,白云覆盖了山峦,山上山下都还是一片静悄悄的景象。
围墙代表着外面的城郭,城寨代表着各部的栅栏,城池代表着其中心地带的全体。
虽然有点粗制滥造,但也具备了城廓的样式和形状,所以把大岩山堡垒称为一座城池也无妨。
中川濑兵卫清秀,昨晚在半山腰的一座小城寨的寝室里睡着觉。“什么声音?”分不清是物体的声音还是人的叫唤声,在还没完全恢复意识的时候,他猛地抬起了头。
“出什么事了?”在梦境和现实的交会处,由于第七感的作用,他什么都没说,迅速地把枕边的铠甲穿在了身上。
此时,寝室门外不远处已经出现了从外面进来的攻击者。又有一人,好像打中了身体一样。
屋子从里侧倒了,三四名部下倒下了。“是,是,是柴田军。”
“啊,他们来了,整个大军也来了。”这是从湖畔赶来的太田平八和马取的男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