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丰臣秀吉套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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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9)

“这,这是为什么?”“不光是可成,信长的军中,至今为止,各地战斗中死去的人,都合祀在信长的心中。每当我遇到困难,他们就会给我勇气。在我年幼时,平手政秀以死向我进谏。每当我担忧或困惑时,以他为首的众多英灵,就会斥责我,将我引向善途。你父亲森三左卫门可成,也是其中一人啊。你一伤心,信长的心就会痛苦。看好了,我还会让无数优秀的将士死去,悲伤是无济于事的。”

信长的话,句句语重心长。生来聪明伶俐的兰丸,凝神端坐着,一动不动。

信长接着说道:“然而,我信长也对你发誓,有朝一日,我一定让沉默于混乱与黑暗中的日本全境的民众苏醒过来,让天皇圣心安定。百年之后,信长的所作所为对日本一定是有益的。如果我能做到这些,我的那些战死的部下,也不会悲叹自己白送了性命吧。”

“主公……主公……我明白了。兰丸决不悲叹!”黑暗的山林中,传来布谷鸟的叫声。人的心情一般容易被年幼之人和弱者打动。信长看到眼前的兰丸,心中涌起一种不同寻常的感伤,但这种心境并没有持续太久。

“兰丸,拿笔墨来。”“是……我放在这里了。”“磨墨!”

信长举笔写下了一封信。信是写给横山城里的木下藤吉郎的。内容写得非常详细,信长将信密封后,叫来了值宿的仆人,吩咐道:“立即快马送走。”

随后,他又提起笔,将家臣们的名字列举了出来。名单仅限于住在城中以及城边的人。

“将这个交给胜家!让他通知名单中有的人,明早卯时前,在会议间集合。”信长将信交给值宿的人,紧接着便回到了卧室。

卯时天还未亮,受到信长召见的人,都以为要发生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最近很长时间没有召开过军事会议,想必是主公想到了什么计策,有什么神机妙算了。

出席的众将领,依次坐在高高的议事大厅里。首席上坐有柴田和佐久间,其余的还有氏家卜全、安藤伊贺守、武井夕庵和明智十兵卫光秀等人。

信长落座了。军事会议的时间极短。决定之后,大家便各自离席。走出门外,早晨的空气还是冷冰冰的。“还没吃早饭,就定下来了啊。”

“是啊,不只是会议,大人要去哪里,凭他的意志,轻而易举地就能定下来。”依次走出回廊的众将领心中,升起了一股临战的斗志。

这天早上,信长向众将问了下面的话:“首先平定长岛的门徒宗暴动,然后将四面受敌的岐阜城打开一角,诸位认为如何?”

大阪石山本愿寺、京都比睿山、尾张、伊势境内的长岛门徒宗,除此之外,佛教徒的势力还根深蒂固地存在于江州及其余各处。这些地方形成了反信长联盟的三座大本营,旗帜鲜明地亮出了反抗的阵势。

对信长而言,最棘手的敌人,莫过于那些晚期的佛教团体,他们没有明确的领土,而且深得各国民心,拥有强大的煽动力。

进入五月后,信长的大军早早地便在岐阜城下集结起来。除了信长家的重臣之外,其他人之前都没听说过此事,纷纷打听道:“要到哪里去?哪里有战事?”

城下的民众们都在关注着形势,众人想到前些时候,在八日的集市上的四名充当细作的僧人被斩首示众,才发觉这次的目的地是长岛。

“领了那个细作和尚的除病消灾护身符,还贴在家里的人,赶紧撕了吧。”民众间也产生了动摇的情绪,他们慌忙销毁各种物品。

到了夏季,每逢大风的夜里,都会出现焚烧瘟疫的火光。相传协助焚烧,生则富贵安逸,死后能修成正果,很多人迷信这种说法。这其中,也有人将藏在家中,当夜要用的暴乱旗帜,老老实实地烧毁并丢弃了。

白棉布的旗帜上印着梵字,上面写着:退一步堕地狱,进一步生极乐。长岛现在还林立着这样的旗帜。暴乱的僧俗人数超过七万,而且在一向僧人的煽动下,废农弃商,投身于自暴自弃的骚乱中的人,在逐日增多。“做男人就勿退一步,是女人就勿悔一言。”加入暴乱的人,都会被要求立下这样的誓言,并且学唱这样的歌:

如来大悲的恩德要粉身碎骨来报答师主智识的恩德也要粉身碎骨来感谢…………舍弃修行自悟的想法应向弥陀求取来生富贵这本是亲鸾的话和某位圣人的文章,却被这些人当作诅咒的歌谣。这首歌丝毫不能帮助人类建立光明和获取安宁,意图只在破坏和产生骚乱。

信长的大军逼近长岛,准备将敌人全歼。去年,就在此地,小木江城的城主,也就是信长的弟弟信兴遇害,城池被暴乱者占领。“我要以这场战斗来祭奠弟弟信兴。”信长口中虽然没有说出来,但心中应该有此想法吧。全军将士早就立下了这样的誓言。然而,长岛并没有轻易被攻破,甚至可以说愈攻愈强。他们就如自己的口号“一心一向”所言,团结奋战,展示了自己强大到拥有不畏枪林弹雨和弓矢火炮的抵抗力。

“我失误了,打蛇要打七寸,在我打蛇尾的时候,不觉间大势已去。”信长亲自观察长岛的要害和地形时,领悟到这点,于是立即命令全军撤退。

阵地上的将领们,接到指示时,都在怀疑信长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并且极为惊讶。

孙子也曾说过进易退难,这样的难事,信长却如同将吃饭时的饭碗重新摆个位置一般,淡定地向全军下达命令:“撤军!”

理所当然,全军出现了大混乱。众将士到目前为止,一直全心考虑攻城之事,并没有想过撤退。将领们的头脑陷入了混乱:“为什么?撤退的原因何在?”

“你们究竟在困惑什么?主公的命令就是退兵。主命难道不应该绝对服从吗?原因之类的,回头再问!总之给我撤退!”负责殿后的柴田胜家和氏家卜全等人,穿梭于迟迟不愿退兵的部队中,催促他们尽快撤退。

攻城部队的一角,开始急速转变方向。僧兵看到之前一直包围着大片区域的大军,迅速地开始撤退,他们判断信长的后方一定发生了突发性的大事件,于是冲出长岛,展开追击。

负责追击的一队僧兵,逆流而上,绕到前方,他们预计信长的部队不久将溃逃至此,所以设下埋伏。

殿后的柴田军,被决堤而出的僧兵打得溃不成军。部队按柴田的计划逃走了,但却没有料到有新的敌人正在等待着自己。在火枪和乱箭之下,全军的一半兵力都被僧兵消灭了。柴田胜家自己的左边大腿被火枪击中,肩部中箭。不仅如此,中军的金币马标军旗,被敌兵夺走,全军将士,四散奔逃。

“大人!大人!我就此别过了,不能再跟随您了。”胜家的侍童中,有一位时年十七的少年,名叫水野采女。他突然离开胜家的战马,向后方走去。

“采女,你要去哪里?”胜家斥责道。采女回答道:“您可能觉得我力量微小,不足以依靠,但我要折回去,为殿后部队殿后,像我这样的下人,您就不必顾虑了,快些撤退吧。”说完,他转过身冲向了敌军。誓死奋战的采女,不仅将被敌方夺走的军旗抢了回来,而且后来还成功逃离了险境。这场撤退有多么困难,从信长一方的损失可以想象出来。和胜家一道负责殿后的氏家卜全战死,安藤伊贺守溃败,手下将士战死八百余人,负伤二千余名。

当信长终于接近岐阜城时,他感叹道:“结果还算可以接受。”信长抚摩着爱马的脖子,自言自语地说道:“再忍一年吧,一年后才会真正用到你的骏足。”少年水野采女将生死置之度外,一心只顾服从君命,最终抢回了金币军旗,像他这样的将士,在退兵时并没有多说什么,但在返回岐阜城后,众将领当中,因为这次的撤兵以及撤兵造成的牺牲而对信长颇有微词的人也从未消失过。

某日,信长在群臣面前,就此事说道:“我,以及我织田军的面前还有很多任务,那里的敌人难以抛却,但长岛仅是一处之敌,并非要打倒我信长的根本的敌人。灭火的时候,如果对火源视而不见,却将水浇到墙上映出的幻影上,这种人只会招人笑话。而且,要是还在那里消耗宝贵的时间和人马,更是愚蠢至极……你们稍微休息一段时间吧。休养百日左右,趁机仔细观察一下这天下大势,想想到底哪里才是根本的火源。”

毗沙门堂主

甘糟三平是远近闻名的甲斐名将甘糟备中守的儿子,虽然有特殊的才能,但十年都留在较低的职位上,无法升迁。

“人生在世,太过于受人重视也未必就是好事,甚至还不如天资鲁钝的人。在一两次关键时刻发挥作用,接下来的时间就当个笨人好了。”年近四十的甘糟三平,近来也会时常发出这样的牢骚。然而他依然利用自己天生的才能,如同韦驮或者天马一般,不停地行走于敌国与甲州之间。

三平隶属于武田家的乱波组。他活跃于扰乱敌国、联络和散布流言等实战以外的任务中。三平自年轻时起,就以行动敏捷、健步如飞而闻名。再难走的山路,他都可以日行二十到三十里。然而,虽然有此天赋,但他却无法一直维持如此快的速度。远道而来时,能骑马的地方他便骑马,逢险峻道路,他才徒步。为此,他在经常通过的要地设置了“换马处”,多半利用猎户或者樵夫的小棚子。

“喂!烧炭的,这间房子里的老头子不在吗?”

三平在一间看上去像是换马处的烧炭小棚子前下了马。他浑身大汗淋漓,马也同样满身是汗。

时节是五月末,山里面绿色还不甚明显,但乡村里青草丛已是热气腾腾,还可以听到蝉叫。

“不在吗?”三平有些不耐烦地用膝盖顶开了破门。小屋的门立即倒开了。他将准备寄存在此的马拉进了小屋中,拴了起来,接着走进房间的里边,毫不介意地拿出了饭盒、咸菜和水壶,然后吃了个饱。

吃完后,他刚准备站起身,想想还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毛笔,在手纸上写了几行字,用饭粒贴在了饭盒盖上。

“此非狐妖所为,食饭菜者乃三平也。马且存于此处,下回来取时,务必好生照料。”

三平准备出门时,马儿依依不舍地踢着墙板。无情的主人,对马儿视而不见,对着马蹄声,啪的一声关上了门。接下来,他用自己天生的双腿,飞一般疾驰而去,这话有些夸张,但他确实身轻如燕地奔向了南巨摩的山地。

原本他所去的方向是甲府,不用说他是从骏远方向返回本国。从他胜过平日一倍的速度来看,感觉带着某些极为重要的信息。

乱波组:密探。

次日早上,他已经翻过了几座山,来到了富士川的河水边。山峡间隐约可见的屋檐处,便是鳅泽的城镇。

“中午时分应该可以赶到。”他对于自己的速度和时间都颇有把握,所以先休息了片刻,欣赏着甲斐盆地的夏日风光。

“虽然山区多有不便,但不管去哪里,还是自己的家乡最好啊。”他一边感叹着,一边抱着膝盖坐了下来,这时,只见多达几十匹马,背上挂着漆桶,从山麓往山上赶来。

“嗯?这是要去哪儿?”甘糟三平站起身往下走去,在半山腰,他遇到了从山下来的百余骑运输队。“哟!”骑马走在前面的人是武田家的运输队头目,佐奈田源太左卫门。两人是相识,所以三平立即向他问道:“这批漆数量不少啊,如此多的漆桶,是要运到何处?”“到岐阜城啊。”

源太左卫门说完,见三平有些不解,便补充解释道:“前年织田家订的漆,终于凑够量了,现在正是往岐阜城送过去的路上。”

“什么,送给织田?”三平皱着眉头,他想挤出笑容慰劳一两句,却笑不出来。“一路多加小心吧,路上相当不安定啊。”“听说长岛的僧兵相当善战啊,织田军的战况不知如何。”“在未向主公汇报之前,我还不能透露。”三平答道。“是啊是啊,你现在正从那边回来啊,那我们还是不要站在这儿说了,免得引人注目……再会了!”百余骑运输队和源太左卫门一起翻过山坡,向西而去。三平目送他们离去,心中愈发感叹自己任务的责任重大。“山区到底是山区,世间形势也迟迟不能传及。就算兵强马壮,将领优秀,却先自损了好几成实力。”他像岩燕一般,飞到山麓。来到鳅泽镇,他又找了匹马,向着甲府疾驰而去。

地处盆地,甲府天气闷热。信玄的居城踯躅崎馆,前所未有地戒备森严。有些面孔,只有在发生大事或者召开军事会议时才会出现,而现在,他们接二连三地走进城门,所以守门的士兵们也预感到发生了什么大事情。在战国时代,所谓有事,那么几乎就是指战事。今晨开始进入城门的人群中,有信玄同族的孙六入道逍遥轩,以及穴山梅雪、仁科信盛、山县三郎兵卫昌景、内藤修理昌丰、小幡信定和小山田备中守等世袭家臣。

“是军事会议吗?”“那还用说。”“要是出兵的话,会是哪里呢?”“这个嘛,是哪里呢?”

“川中岛还是善光寺平原的西面?”“和上杉家应该已经达成和议了吧?”“谁知道呢?和解与开战,如同天气一样,突然便是急风骤雨,就算到时候大家说这有违约定,但也不是人的原因,老天爷的想法谁能摸得清呢?”城门的士兵们只能做这样的臆测,对于明天的事情完全弄不明白。

城内是一片新绿,偶尔能听到几声初蝉的叫声,除此之外便是无边的寂静。而且,今晨进城的众将领,尚无一人归来。

就在这时,甘糟三平赶来了。他在护城河外,跳下马,抓着马的缰绳便飞奔着走过桥来。“来者何人?”铁门旁边的守卫高举长枪,眼睛紧盯着他问道。三平将马拴在柳树上,回答道:“是我。”说着,向左右的士兵们露了下脸,便大步流星地向城内走去。他的脸已经成了一个通关文牒。就算有人不知道他姓甚名谁,却没有人不知道他的脸和职务。

踯躅崎的城馆内有一间寺院,名叫毗沙门堂,是信玄入道的禅室,同时也是信玄处理政务的地方,有时还用来召开军事会议。

信玄正站在回廊中。庭院里的泉石间吹来一阵穿堂风,信玄的身影如同红色牡丹花一般摇曳起来。他身穿铠甲,外面穿着一件大僧正的红衣。

信玄今年五十一岁,身材结实,普通身高。未见过他的人多以为他相貌吓人,他虽然长相有些不同寻常,其实并非一个难以接近的人,甚至可以说面孔比较和蔼可亲。他看起来为人稳重,眉宇和手脚都比较多毛,面相给人一种不屈不挠的感觉。不过这只是山国甲斐人的共通之处,并非信玄个人的特点。

“那么请回吧。”“在下告退了。”寺院中陆续有人走出,众人走下台阶,再次向回廊中的信玄致意或者默默行礼之后,便四散离去了。军事会议从早上开到现在,每逢这种场合,他便会内穿铠甲,外面套件红衣,打扮得如同行军时一般。信玄看来也忍耐不住今天的炎热与久坐,会议刚刚结束,与退下的众将领打过招呼后,他便马上来到了回廊外。

以小幡、内藤、山县等世袭家臣为首,以及逍遥轩孙六、伊奈四郎胜赖、武田上野介等族人,参加今天会议的几乎所有人,都陆续回去了。众人似乎是商量好了,都是面色沉重的表情,唇间带着一丝决断,慌慌张张地争先而去。

众人离去后,毗沙门堂一下子安静下来,只剩下金色的墙壁在风中熠熠生辉,以及静静的蝉鸣声。

“今年夏天会怎样?”信玄远眺着四周的群山。他自从十门岁海野平的初战以来,所有印象深刻的经历,大多集中在夏天到秋天这段时间。这里是山区,一到冬季,他们便只能躲在家中,养精蓄锐。很自然地,一到春夏之际,便会浑身热血贲张,一心要跳出狭小的区域。这不仅是信玄一人的想法,也是甲斐武士共同的心理。就连市民和农夫,都会有“时机到了”的感觉。特别是对信玄自己而言,今年已经五十有一,他对自己的人生感到一丝焦躁和一种深切的悔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