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点我去邮局,那里告诉我,有我名下的一封邮资已付的信,但我要拿出护照来才能给我,而早先是不用护照的,可那是另一位官员,这一位则不那么轻信,所以要我的证件。我回家拿了护照,再去邮局,立刻给了信。原来,妈妈把一百七十二法郎的汇款单给我们寄到巴黎去了。我从邮局去找银行家,请他给我兑换。他同意,但要扣除两个法郎。我没立即给,而是先回了家。我这样做是避免费佳以为,给我寄来的多,而我隐瞒了一些。后来,坐下休息了一会儿,我把给万尼亚的信写完了,信一开始很亲切,后面把他狠狠骂了一顿,因为他说出了我们的地址。于是,正如谚语所说,“开始吉祥后来凶”。我去见银行家,他本人不在,同我结算的是他的办事员,给了我十七枚十法郎的金币。我往家走,几乎到家了,这才想起来要买线轴和针。买了这些东西,又想起来还没有寄信,还得去邮局。在路上我顺便去见一个鞋匠,让他看我坏得不成样子的靴子。可是他摇摇头,说必须脱下来给他送去,否则他没法修,说觉得我的靴子已经不可救药,没法修了。而且还说,一般说来这个星期也顾不上修它。唉,如果不能修,我怎么走路呢?接着又顺路去了糖果点心店,平时路过那儿时我总怀着艳羡之情,在那儿买了一张馅饼,甜的,里面有果仁,——罕见地香,我不记得是否吃过类似的佳品。我吃馋了嘴,便又买了一个这样的馅饼,给费佳当午饭。在这里馅饼比较贵,每个要六个十字币,差不多合六戈比,这相当贵。在咱们最好的面包店里卖五戈比。回家后我算了一下我们有多少钱。费佳今天不知为什么对我有气。他站起来,拿了三枚十法郎的硬币,对我说,他拿了我的钱,这是前所未有的事,因为我们已经决定,任何时候也不说我的或你的钱,永远是共同的。他走了,后来我知道,他去还了四个盾十六个十字币的糖钱,以及买其他东西的钱,这是前不久他在商店里赊购的。在这个时间里我洗手帕,虽然手帕是新的,但还是要洗一洗,免得它们过于浆硬。一小时过后费佳回来了,什么也未对我说,不过我发现他有些郁郁不乐。后来他告诉我,他输了五塔列尔;说他已经有了七塔列尔,但不满足,结果把自己的本钱也输了。我开始安慰他,要他别懊恼。午饭后费佳说,他要拿赎大衣的钱,但先不赎大衣,而是去赌场。对他有什么办法呢,——我给了他,这时我剩下了十二枚硬币。我完全相信他要输,还是给,——不给怎么办呢,这还不太要紧,我剩下的还足够生活。他让我等他一小时,他要跟我一起去散步。七点,费佳确实回来了,给我带来了小粒葡萄〈……〉和梨。他告诉我,有一段时间他运气很好,有了近四十塔列尔,可是他开始玩命地冒险,结果只剩下二十一个,他便带着这些回来了。他把拿走的十塔列尔还给我,十一个留给了自己。对此我无比高兴,如果算一下,我们现在有一百九十八法郎,就是说,比妈妈今天寄来的钱还多。而且还还了买咖啡的钱。费佳立刻请我去散步,我们出发了。但先顺路买了烟卷,费佳用赢来的钱给自己买了两支雪茄,他已经很久不吸雪茄了。在这里我看到了扑克牌,因为我和费佳早就想买,他就给我买了一副,花了三十个十字币,他说是最好的。他让我们看了别的,比较小的牌,但这副比较好——所有爱司上画的都是巴登的地方风光,只是很不像,甚至完全认不出来。这里还有勒诺尔芒扑克牌,占卜用的,小的,也是三十个十字币,我出于好奇也一定要买。然后我们漫步走向老城堡,因为我早就想知道,石头路标上写着的索菲恩鲁黑是什么地方。我们向那里走去,但走到喷泉时已经晚了,我们不太敢去找这个陌生的地方。我们在喷泉旁边坐了一会儿。因为我渴,便以手代替水杯喝水。但这很不方便,因为我还没有把水捧到嘴边,它剩下的已经很少了。后来,在回来的路上,我们议论,假如每天能赢两个塔列尔,那就太好了,——那样我们就能逐渐赎回我们的东西,并从容地等待卡特科夫寄钱来。然而,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费佳绝对没有那么坚强的毅力,能够做到一赢两个塔列尔就罢手;他马上就产生一个念头:应该赢的不是两个,而至少应该是五十个,又马上开始向往一千个,这样一来肯定全部都输光。同时我相信,只要他收敛自己的奢望,他一定能开始稍稍赢一点,那么我们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生活在如此贫穷之中。我们还谈到,我应当买一双皮鞋,我自然没提我把自己的皮鞋送去修了,因为费佳不喜欢旧皮鞋。而且我也害怕钱可能被输掉,最好在穿鞋上先得到保障,不必像我那样,把自己的脚认真地藏起来走路。我们快要到家的时候,费佳想起来要买奶酪;这时候我提醒他也买一些火腿,因为我早就在期盼着中想象,我们怎样买些火腿,我如何蘸着醋吃它。费佳去买东西,我一个人回家。到家后,我像小孩子那样,立刻开始仔细看买来的扑克牌。费佳回来了,他不仅买了奶酪和火腿,还买了极好的香肠。说实话,我觉得还从来没吃过这样好的香肠。我们坐了不大一会儿,就躺下美美地睡了一夜。
星期六,8月3日/7月22日
我早早醒来,感到很饿,只好隔着墙告诉玛丽,让她为我煮咖啡。这事她做得很小心,来送咖啡的时候甚至没吵醒费佳。看来,她今天期待着从我们这儿得到点什么,所以既殷勤又麻利。在叫醒费佳之前又准备好了第二份咖啡。后来我去见房东,给了她两星期的房钱,十六个盾,同时我说,她向我们要的房租太贵了。可是她说,仅木柴一项就花去了她很多钱,似乎她买一立方俄丈木柴用十六个盾,而为我们烧掉了许多木柴。这我绝对不信,我认为,她想利用我们的穷困,尽可能多要钱。然后,我穿上衣服,到鞋匠那儿去拿皮鞋,还从他那儿买了一双皮靴,五个盾,作为搭头儿,修皮鞋他没要钱,而这本来讲妥,是要三十十字币的。这样算起来,我买新皮靴用了四个盾零七十十字币。同其他鞋匠比起来,这就不贵了。我还把我的旧皮靴给他送去了,三十十字币,请他在星期四以前修好,不必太早。从那儿我又去给自己买铅笔。在一家较好的商店里买了一支法贝尔铅笔,但它太黑了,虽然它是二号的,但绝对无法用它写字。在这里我还看了各种旅行袋,有一种我喜欢,要四个盾,我想给自己买一个类似这样的,因为我没有旅行袋。后来我又去了一位理发师那儿,买了香粉,三十六十字币一盒,杓兰花香型的。我的香粉一个多月前便用完了,所以我很想买它。那儿还有六十十字币一盒的香粉,我觉得太贵了,就选了这盒三十六十字币的。在这时候我还同理发师谈到了战争,说战争现在不会爆发。我又看了看他卖的辫子形的发髻,它很适合我头发的颜色,要二十五法郎,不过我相信,二十法郎他就会卖。从这儿我去了糖果点心店,吃了一个昨天那样的大馅饼,但我觉得它不那么香,因为放得太久了。后来我便回了家。我还剩下十枚金币,三个塔列尔,费佳那儿还有十个塔列尔。我把我买的东西给他看,这些物品我自己都很满意,然后便坐下来缝衣服。我发现,只要我们有一点点钱,我心里安宁,我马上就变得喜欢说话,我能够想我乐意想的事,会出现缝、读和写的愿望,干什么都行。然而,只要我被迫考虑我们的什么东西即将失去,那时候我脑袋里便一片茫然,痛苦万分。看现在吧,我已经好久没心思重新缝我上衣的领子,我穿着领子有些瘦。可是我今天迅速坐下来,很快就缝完了,缝得很好。费佳这时候去了轮盘赌场,去时对我说,如果赢到五塔列尔,马上便离开那儿。但我不相信他的话,认为他一定要输。他拿走了自己的十塔列尔。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说输了。他说,一开始,前五注,他押得非常成功,——押什么什么中。从第一次投注起,他赢了八塔列尔。但是他不想罢手,自然,就开始胡乱投注,便都输了。嗯,这还没什么,最使我感到遗憾的是,他极其难过。他请我再给他两枚金币和我手中的三个塔列尔。这样一来,我就只剩八枚金币了。我给了他,但我已确信,他现在还会输。他去了,但很快便垂头丧气地回来了。他说,他身后站着一位俄国太太,她喋喋不休地大声说话,使得自己方寸大乱。他自然便在气恼中都输了。他请我再给他三枚金币。我剩下了五十。天哪,我忧心如焚,这样一来,我的衣服,我所有好的物品,都一定要毁掉,——这是必然的,因为决不能指望他能赢钱速记本被洒上了墨水。——安·格·陀注。(这时费佳走过来,指着一些地方让我读给他听,把一整页都洒上了墨水,为此受到了斥责。)这些钱他肯定也要都输掉。当他回来的时候,我迎着他便喊:“唉,不要激动,可怜的费佳!”——我甚至还没有看到他的脸,就已经认定,他肯定输了。这时候他开始求我再给他十法郎,最后的十法郎,虽然,正如他所说,他相信,这些钱他还会输掉。我给了,我们还剩下四十。唉,现在,对不起,我的衣服,它们现在彻底完了,——现在决不能再期待还能把它们赎回来。确实,费佳去了,就输了,虽然他说,只要赢到两法郎他便离开。可是他赢的不是两法郎,而是四个,但仍然未能控制住自己,下决心离开,因此全都输掉了。上帝呀,我肝肠寸断,我心如刀绞,现在一切又都完啦。甚至我缝衣服或干点什么的兴趣也踪迹全无,又开始全都是烦人的思绪,又是忧愁。唉,上帝呀,我们到底何时才能摆脱这该死的泥潭啊,我们已经深陷其中。我想,我们爬不出去了,因为我们将一直坐着,坐着,赌,赌,一直指望大赢一把,结果将自然是一场空。我们开始吃午饭;为四天的午饭我付了一枚十法郎的硬币。还剩三十法郎和一些零钱。午饭后费佳喝了一碗咖啡,在五点钟躺下,请我在五点半叫醒他。我也在床上躺下来,开始蒙眬睡去。然而在五点二十五分费佳站了起来,走到我的床前,吻了我一下。我说:“干什么,费佳?”他已经走开了,但又返回到我身边来,突然,他的癫痫发作了。可把我吓坏啦!我想把他架到他的床上去,但没来得及,便把他靠在我的床边,在床铺与墙之间,因为我实在没有力气把他抱到床上去。他在抽搐的时候就一直半站半躺着。因此到现在他的右腿还疼,因为他一直用右腿顶着墙。抽搐过后,费佳开始乱翻身,无论我怎样用力抱着他,我的力量也不足以把他抱住。于是我把两个枕头放在地板上,把他轻轻放在地毯上,让他伸直双腿,躺得舒服些。后来我又解开他的坎肩和裤子,让他呼吸得更通畅一些。今天我第一次发现,他的嘴唇完全是青的,脸却格外地红。我是多么不幸啊!这次他很久没有苏醒过来,而开始苏醒的时候,无论我多么痛苦,多么伤心,我也忍不住笑了。他向我提出的请求是用德语说出来的:“什么?这是什么?放开我。”原文为德语。还有许多句各式各样的德国话。然后称我为阿尼娅,请求原谅,却怎么也听不懂我的话。过了一会儿便朝我要钱,去赌场。真是个好赌徒啊,——我想象他会在那儿怎样赌,我觉得,正是这时候他才能赢。虽然他们肯定要骗他,不骗他是不可能的。费佳苏醒后,从地毯上站起来,在房间里踱来踱去,开始系扣子,要我把帽子递给他。我寻思,他可能想到什么地方去。“你要去哪儿?”——我问他。“就这样。”原文为德语。——他回答。我一点也不懂,坚持要他再说一遍。因为我好像听到,他说要去香肠商店。然后我恳求他躺下睡觉,他坚决不肯,甚至还骂了起来,说我为什么要他躺下,为什么折磨他。最后他终于躺下了,但睡得不实,一会儿一醒,在四十五分钟之内每十分钟醒一次。
七点钟我们出了家门,路上费佳突然想吻我的手一下,并宣称,否则便不再认为我是他的妻子。我当然劝阻他,说在大街上,在稠人广众之中,这太可笑了。后来费佳说,他非常想喝巧克力饮料,虽然这要花十八个十字币,我同意,我们便去喝。但巧克力做好要用很长之间,因此费佳喝了点矿泉水,坐了一会儿,最后出了咖啡店,一个人去走一走。我没办法,只好留下等巧克力。最后,巧克力饮料送上来了,虽然等了太久,但巧克力很好,而且很多:在一个不大的咖啡壶里有两大碗,还香得惊人,所以我喝得非常满意。费佳来了,我们就向车站走去。今天那里正在演奏奥地利音乐,可能就是在巴黎大赛中荣获金奖的那支乐曲。现在它回家了,正在开音乐会。所有女士们盛装空前,穿上了华美的浅色连衣裙;整座城市,所有巴登市的风流男子们都倾巢而出,奔向这里。我们也向那里走去。草地上已经搭起了一座舞台,舞台上装饰着彩旗与花环,还悬挂着大量的五颜六色的原文如此……奥地利人很多,都穿着白色礼服。而听众人山人海,简直水泄不通。我们在侧面的林荫路上溜达了许久,没能到主要的林荫路上去,因为我的服饰太差。我们走了又走,可音乐我们绝对不喜欢。也许是我们的心境不好,所以什么都不喜欢,我说不准,只是我们对音乐不满意。费佳弱得勉强能迈动两条腿,我们便走进了阅读室,那里当然一个人也没有。而且,什么样的阅读爱好者下得了决心,借口听音乐来这里读某张无用的报纸呢。诚然,这里有一位小老头,但我怀疑他耳聋,所以对音乐无动于衷。我拿起一张《北方蜜蜂》,开始读关于〈……〉恐吓皇后的。后来费佳把《莫斯科新闻》递给了我,我在上面读到一篇关于犯罪和伪造钞票的故事[27]。我们边读边悄悄议论,费佳突然想起来告诉我,说我像孩子。后来他给我解释:我有一张娃娃脸,一张似乎很可爱的脸蛋儿。费佳没让我读完《新闻》,我们就起身回家,因为费佳觉得冷得吓人。我也冷,因为我只穿着一件薄薄的短披风。快到家的时候费佳去买烟卷,因为他带的钱都花出去了,他便赊着,答应明天把钱送过去。我坐了一会儿,很快便躺在费佳的床上,一直睡到十二点,直到费佳把我叫醒,让我躺到自己的床上去。他非常害怕第二次发作,我劝他相信,绝不会第二次发作,这只是他的担心。我很快便睡着了,还梦见费佳把我送进了育婴堂寄养;这我们两个都不喜欢,我们一连几个星期不能见面;同时我还想,他为什么想起来把我送出去寄养呢。似乎我在上学——在女子中学学习了七年,从女子中学脱身我很高兴,可他还要把我送去学习,而我和他在一起生活得很好。这时我无奈地想,我们再也不能生活在一起了。早晨我给他讲了这个梦,他说:“这真是孩子的梦啊。”
星期日,8月4日/7月23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