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得很早,还不到七点。我听见女房东家在喝咖啡,便拿了咖啡想送给她,同时要她一碗咖啡喝。但她拒绝了,而是派人来给我煮咖啡,说她的咖啡不好。我喝够了咖啡,但立刻便吐了,因此绝对是白喝。然后我开始读《伊卡洛斯之翼》;这部长篇小说很好。后来便开始写日记。我一直忘记写,人们都拿我当小姐,而不是夫人。比如,在给我修连衣裙的地方,后来在我买手套的时候,都称我为小姐。这让我感到委屈,似乎我不具备一般太太们所拥有的那种派头,仿佛我的确是个小姑娘。今天早晨我们一直读书,我没有跟费佳说话。他还在继续生我的气,这简直让我恼火。哼,难道可以因为一个傻孕妇的话而生气吗,她连自己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早晨我们就这样读书,谁也不理谁。费佳从我这儿拿了五十个盾,去魏斯曼那儿赎连衣裙和披肩。十二点去的,两点才回来,因为魏斯曼没在家。赎衣服用了九十七法郎,然而现在连衣裙和披肩都在我们家里,心里踏实了一些,这让我很高兴。费佳说,他去了赌场,赢了点什么,——赢得相当多。午饭前他再次去了赌场,又赢了,这样,我这儿就存了二百四十个盾的金币,不算银币,即十二枚二十个盾的金币,他还有三个硬币,总计二百七十盾的金币,还有一些银币。我们吃了午饭,也和解了。真的,我们看起来很好笑,我们用吵架相互折磨:一会儿吵翻,一会儿和好,——简直可笑至极。但费佳对此却非常认真,所以他说:“美好的日子结束,我们已经不再有和谐。”午饭后我请他不要走,因为我怕他输,但是他不想按我的请求做。他一定要去,说很快就回来,不在那儿停留很长时间,说他只想赢一点点,那他就满意了。我还剩二百四十个盾,我先去了邮局,然后去取手帕,用一个盾把它们取了出来。我在街心花园里走着,突然看见费佳正很阴郁地往家里走。我不想显示出我看见他了,不想立刻回家,从而在外面多待一会儿。然而没办法,还是得回家。费佳在大街上站着等我。他说,他怎么也赢不了,反而把自己的钱输了,请我再给他四十个盾,说再也不向我要钱了,一定很快便回家。我给了,虽然相信他会把这些钱输掉的。果然,过了不大一会儿他回来了,说输了,请我跟他一起去散步。我们刚要走,他突然想起来要拿上四十个盾,这样我就剩一百六十了。一开始我们在花园里散步,可是没走多远,因为费佳总急欲去车站。他给了我一个金币,说拿着其余的三十个盾去试试,争取捞回一点来。我劝他不要这样做,可是,在这种情况下他能听我的吗?虽然我们刚开始散步,但也没有办法。我们向车站走去。后来费佳把我留在阅览室里,自己去了赌场。果然,他很快便回来了,似乎过了四十来分钟。他说,输了。他说,本来他已经赢了四十个盾,但不能住手,便都输了。他来要我的那枚金币,我给了,他把金币也输了。今天全天费佳都处于可怕的沮丧之中,对什么都有气,简直无法与他讲话。难道我们的口角对他有这么强烈的影响吗?如果是这样的话,我很痛心。就这样,我们剩下了一百六十个盾,和一些银币。我忘记说了,今天全天我都在翻译《狮子皮》,还相当顺利。刚开始时我译出来的文字相当生硬,后来便很通畅了。我并不特别吃力,有时候还干一些其他别的事情,就翻译了三十四(?)页是不是四页呢?——安·格·陀注。这很不错。我一定要好好地练习翻译,也许它对我有用。现在我有时间搞翻译,要提高自己的素养,一旦需要自己养活自己的时候便可以从事这个工作了。而且这一天过得很快,很好,我很满意。我们回家了。使我焦急的主要不是输了钱,而是费佳无论如何也不肯罢手,不肯听我的话不再赌。这让我极其心焦,因为无论如何也应该听我的一点点话呀。我们买了奶酪,美美地吃了一顿。我们现在能做的就是吃和喝。啊,我还忘了:费佳今天心绪不佳,在路上他突然向我宣布:“我们的钱太少,可是我想到处走一走,想一定再到莱茵河去,然而我们只能设法尽量活得时间长一点。”这是说的什么话啊!只有在我们攒了许多钱的情况下,我才能谈论我们沿莱茵河去旅游的事,只有到那时候我们才有可能这样做。这就相当于幻想到月球上去旅游,难道还值得提醒谁和骂谁吗?真的,费佳今天对我非常不公道。晚上,为了不和他吵架,我故意早些去睡觉,因为他什么都不喜欢,什么都使他心烦,怎么也不能使他满意。今天玛丽得知我们给了房东钱(十一个盾),看来对我们很生气,当我们要她拿开水来的时候,她对我们的话根本不理睬,我们又重复了几遍,效果还是如此,最后我跟她喊了起来。她来了以后,用那么恶毒的目光看我,使得费佳十分惊讶,——她那样阴森歹毒地瞪我。当费佳来与我道晚安的时候,我们又跟往常一样,那么亲切地分手,他还非常高兴地对我说,“我们早先的和谐又恢复了”,说如果我们这样和谐地生活下去,他将非常幸福。
星期二,8月20日/8月8日
今天我一起床就有一个念头——一定要去轮盘赌场。这个念头我早就有了,但一直没有付诸实施,——都是费佳在妨碍我,但今天我下定决心要去。费佳自己想到约泽尔那儿去,把衣服和自己的东西都赎回来,这时候我告诉他,我要去邮局,很快便回来。我去了邮局,在这里收到妈妈一封已付了邮资的信,信中有一张一百五十卢布的汇款单,然而我们期待的却是至少两百卢布。这个消息简直把我惊呆了,而且他们还还了斯托尤宁娜钱,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于是我便对自己说,我一定要去轮盘赌场赢一点钱。我带着两个塔列尔,还有四个盾和五个盾的纸币。我自己的两个盾我还可以支配。天热得出奇,大厅里人很少,所以我很快便在一位太太身边找到了位置,可是我经常和她挂在一起:我的花碰到了她帽子上的纱,这经常影响我投注,因为我一被挂住,摘开后再投注就晚了。这使我有一点懊恼。我把我的一个塔列尔投到前十二门上,得到了两个,又投到后十二门上,又给了两个。就这样,我投了两次注,便赢了四塔列尔。第三注我输了,然后又继续赌。我总是先输两个再赢四个,后来又输两个,然后赢五个。后来赢到了七个或八个。这时候我想,如果现在离开,也就不白来了。后来就一输再输。一开始我还能考虑往什么地方投注,后来这个能力便背离了我。特别是中门,总骗我,投那儿一次也没有赢过。我和那位太太经常投中门。经常是她投哪儿我也投哪儿,她好像甚至为此还很生气,好像还给我指出来过。现在我不再这样下注,她好像开始输了。我总是输一阵儿再赢一阵儿,所以我希望,如果费佳要来最好现在来,那时我便可以给他看看。我已经攒到了十九个塔列尔。我又拿出来一个塔列尔准备投注,这时候费佳出现在了大厅的门口。假如我乐意,我本来可以从他旁边走开,躲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被他那惨白的脸色吓坏了,也不知道为什么,便直接迎着他走上前去,把自己的赌注一扔,赌注也就完了。也许我指望他与我见面之后不把这当成一回事,可实际上并非如此。他开始指责我,一个年轻女人怎么能只身一人来赌场。他说,我完全失踪了,他等着我,后来,他从约泽尔那儿拿着包袱回来,我没在家,于是我们的房东太太看见他拿着包袱了。这个费佳呀,他就不能趁我还有钱的时候来,他来的时候,我的钱已经因为他都输了。我们出来后,费佳开始指责我怎么能去赌场,说我即使赢了也会很快都输掉。这时候我说,他不是也输吗,甚至,假如我输掉五个盾,从彼得堡也能给我寄钱来。所以,这事就没什么可说的。就这样,我仅输了一个塔列尔。这我一点也不心疼,但我后悔的是,当我有十八个塔列尔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走呢,那样我就可以给我可怜的妈妈寄点什么东西去了。回家后我简直陷于绝望之中,——使我难过的,一个是为什么给我寄的钱那么少;还有,我一点也没能赢。似乎一小时过后,费佳面带微笑地回来了。我请他不要吓唬我,说他也输了,而他确实输了。费佳笑着称我为“老婆—赌徒”。我们开始拿这些事取笑:他如何找到我,扯着手把我带离车站,如何拿着玫瑰花寻找失踪的妻子。这时我告诉他给我们寄来了多少钱,但他安慰我说,如果妈妈答应给我们寄钱来,我们就不必担心,因为妈妈一定关心我们,就像一直关心我们那样。说不必发愁,他劝我再给妈妈写一封信,让妈妈再给我们找一些钱,等我们把我们的地址给她,便立刻给我们汇来。这让我完全放心了。我故意让费佳看他委托我保管的钱,以证明我完全没输。可他甚至连看也不想看,说我如果以为他害怕我输钱,那是小瞧了他。因为在他输钱之后,我毫无怨言地把自己的钱给了他,那怎么能突然开始指责我呢,即使我真的输了钱的话。但他害怕我出什么意外,而且我怀着孕,我可能被吓着,他几乎每天都能见到种种偶发事件。这时他给我讲,今天他一直押零位,但零位就是不出来。突然它出来了,可他这时候正在收别的赌注,等他回头要收这个零位的时候,庄家(那个新庄家看见他一直在押)显然有些尴尬,他指着一位年轻的太太,似乎是法国人,说,好像夫人已经收走了。费佳说,这是他的赌注,而她立刻转向庄家,对他嘟囔了些什么。费佳不想继续纠缠下去,便不再争论,虽然大家都看到了,这确实是他的赌注。从此以后,他的运气每况愈下,输了四十个盾。刚才费佳去约泽尔那儿的时候,他从我这儿拿了八十个盾,那么我这儿剩下的也是八十个盾。他让我给他四十个盾,我这儿还剩下四十个盾,他就走了。这时候我写了一封信。然后就开始整理我的箱子。午饭前费佳回来了,说赢了。我这儿有四十个盾,他给我添上了一百八十个盾,这还不算他给自己留下的赌资。这可把我高兴坏了,——现在我们总算缓过一点劲儿来了,我想,只是希望费佳今天不要再输就好。可是今天绝对是幸福的一天:午饭后他去了赌场,我去邮局送信,还要买水果。葡萄这里很贵,但给我让了价,每磅五十四十字币,梨本来六十字币,但卖给我四十字币,别的水果五十字币。总的说来,他们卖给费佳的要比卖给别人的贵很多,因为他从不还价。我在他们那儿看到几个烂桃子,上面趴着许多蜜蜂。我问,这是怎么回事?一个女摊贩告诉我,打死蜜蜂造大孽,因为蜜蜂酿蜜;熊蜂就是另一回事了,——熊蜂可以打死。后来她又说,因为她给蜜蜂桃子吃,它们便不再碰别的水果。真的,蜜蜂只是在桃子上面忙乎,别的水果上面没有蜜蜂。用这种方法保护水果,这是很好的创意。我开始着急回家,因为我想,费佳已经回来了,感谢上帝,他还没回来。我先读了一会儿书,后来又缝衣服。最后,费佳七点半回来了。进家门时照例是一副忧郁的模样,说事情不妙,自己的钱他没输,可仅仅赢了一百一十五个盾,——这可是很大的数字呀,简直想都不敢想。我记得有过那样的时刻,当时我和费佳一块说:“你还有二十个十字币,这太好啦,这就是说,我们还是富人嘛。”现在一次便赢了一百一十五个盾,这简直是奇迹。费佳交给我一百个盾,连同我的二百二十个盾,共三百二十个盾,此外还有一些银币,他给自己留下了六十七个盾。他催我快些去散步;我们出发了,先在小花园里溜达了一会儿,后来就在长凳子上坐着。读了妈妈的信后我愁得要死,因为妈妈和万尼亚写道,现在妈妈身体经常不好。天呀,难道我会这样不幸:妈妈要死去,我再也见不到她啦?这可是最大的打击呀,比这再沉重的未必还能有了。我那么爱我亲爱的妈妈,我的鸽子。我那么心疼她那么可怜她,我是多么想帮帮她呀。上帝呀,请给我力量,让我帮帮妈妈,让我有可能帮助这位善良的可爱的好人吧;我的妈妈是那么可爱,她充满爱,不断为我操心,我善良的,善良的妈妈。我们在那儿坐着的时候,我非常伤心,后来就哭了起来。费佳抓起我的手,吻着它们安慰我,说也许一切都会好的,叫我小乖乖,安慰我,要我放宽心。后来他说,“假如我们有三千个盾,我们一定马上把妈妈接到咱们这儿来。”她在任何方面也不会妨碍我们呀。费佳承认,妈妈举止非常得体,不会妨碍任何人。说赡养她绝对不会增加我们的负担,要是能与她生活在一起就好了,我将非常快活。我完全相信,真的,假如我们有钱,费佳为了让我高兴,一定给妈妈寄钱去,让她能来我们这儿。是的,的确如此,遗憾的是,没有钱;妈妈要是能在国外生活一段时间多好哇,她会康复的,因为她的身体也不好嘛。上帝呀!千万不要让她在我不在她身边的时候死去呀。想到这里我心情非常沉重,简直可怕。我们今天散步的时间不长。费佳又想去车站,虽然我劝阻他,因为我们发现,晚上他总运气不好,不管他什么时候去,肯定输。所以今天我非常害怕,不想让他毁掉自己这个晚上,因为如果他输了,这肯定要败坏我们这一天的兴致。出于这种担心,我劝他别去。可是他说,他只去十分钟,看看他的手气如何,因为他认为他同热(热姆丘日尼科夫?)的见面是很好的兆头[39],所以他想,今天的手气一定很好很好。他带我走到阅览室,在那里我立刻就开始读《莫斯科新闻》和《北方蜜蜂》,他自己则去了车站。没超过半小时,费佳回来了,脸色非常苍白,因此我想,他肯定输了。他对这事只字不提,我也没敢问。